无明,十二因缘的起首,据说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所谓无明便是所有痛苦的开始!
站在无明天的秦弓只觉似有无数心念涌动,却不知念从何来,心因何动。但见眼前景象似曾相识,却人事皆非。一个界天在百年间自是不曾有什么大的变化,然这界天中的生灵却在忙碌中不断的生灭,仿佛昭彰着所谓一切皆空,众生颠倒。
百年之前,在这里,他与她初识,共她携手又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怀抱中消失;百年之前,在这里,他化神为魔,又灭魔成尊,威震色界天。百年后,他站在这里,心里牵挂的却是另一个她,百年后,他站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是神是魔或者是人。
“我做的一切也是颠倒迷乱的么?难道那所有的情爱,权欲,生死一切都是虚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呢?所谓的平安喜乐又在何处?”秦弓双足踏在无明天的地面上,心中一片迷乱。
“恭迎魔尊!”身后忽然向起一个清越的声音。
秦弓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抬眼处,只见十数人排得整整齐齐,站在跟前。当先一人一袭青衫,一脸淡然,却始终将双眼合着,不曾睁开。秦弓目光扫过,见他身后众人齐齐躬身,识得其中有蓼莪、破军、白藏等人。想来这当先一人,定是大长老婆雅无疑。
“魔尊能回无明天,实在是我等之福!”婆雅道,“属下特率各部将士恭迎!”
秦弓却并不理会婆雅,抢上几步,拉住蓼莪的手喜道:“蓼莪姐姐,终于又见到你啦!”
蓼莪见了秦弓也自欣喜不已,笑道:“小混……”猛然念及眼前此人竟已不再是当年被自己提着耳朵笑骂的小弓,却是堂堂的魔尊,这一句小混蛋竟是叫不下去了。
秦弓看出蓼莪的犹豫,道:“我永远都是姐姐口中的小混蛋呢!”
蓼莪点了点头,却依旧收起了那常有的戏谑的神色,应声道:“是。”抬眼看到秦弓隐隐有失望之情透出,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们小弓长大了呢。”
秦弓心中明白,蓼莪再也不可能如以往一样对他笑骂随性,心中莫明失落,只勉力的挤出个笑容来。
蓼莪知他心意,将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小混蛋,姐姐想念你得紧呢!”
秦弓听得这句,心头大喜,知道在蓼莪心目中,他依旧未变。却忍不住反口道:“嘻,有破军大哥陪着,你会想我么?”这一句话说得颇响,站在旁边的破军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向皮薄得紧,立时又将脸色涨得通红。
蓼莪妙目一转,笑道:“这个冰疙瘩傻乎乎的,一点都不好玩呢。”说罢与秦弓相对大笑。
破军脸色更红,忙将话题岔开道:“秦兄弟近来声名大振,我在无明天听到了也为你高兴呢!”
秦弓嘿嘿而笑道:“难得破军大哥还记挂着兄弟我,我也想念你得很。”却又佯装压低声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喝破军大哥的喜酒呢。”这声音却大得可以。
蓼莪一旁嘻嘻而笑,任凭破军面红耳赤的,却并不开口解围。
婆雅一声清咳道:“魔尊与大护法、将军好久没见自有无数话要说,不妨回宫慢慢细谈如何?”
破军听得这话如同抓住根稻草似的,忙道:“是啊,大长老说得是。兄弟一路而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行回宫再说。”
秦弓应了一声,回头看了婆雅一眼,拱手道:“适才初见故人,竟将大长老晾在了一边,实在是失礼。”
婆雅忙道:“不敢,魔尊这般说法,实在是折杀臣下了。”
秦弓眉头一皱道:“这魔尊一事且先不提,倒是听得首罗天公主罗漪正在这无明天,不知道是也不是?”
一旁蓼莪插口道:“罗漪妹子在魔宫等着你呢,对了,还有个叫柔荑的姑娘,白宗主也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秦弓听得这两人无恙,这才定下心来。只听得婆雅道:“罗漪公主原想返回首罗天,是属下着人请来无明天的。”他虽说是请,但秦弓深知罗漪脾气,又岂是一个请字便可让她来此的?料来是用了点强硬手段。果听得婆雅续道:“只是公主好象有些生气,怕只有魔尊方可劝慰。”
秦弓点了点头,道:“她发阵脾气也就会好的,没有关系的。”
蓼莪笑道:“这一阵脾气可真是让人害怕呢。小弓啊,你身边的姑娘可一个赛一个的麻烦啊。一个么又叫又跳不肯停歇,一个么不动不笑不肯醒来。”
秦弓苦笑道:“柔荑还没有醒么?先让我回宫去看看她们再作道理。”
魔宫,庞大的建筑一如人间的皇宫,更有迷离氤氲的霞光笼罩。那磅礴之气,深广之意之中更透出神秘的气息,令常人十里之外便裹足不敢向前移动寸步。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似乎若没有气势恢弘的建筑就不足以显示居者的王气,若没有深广的殿堂就不足以显彰居者如海的胸襟,若没有神秘的气息就不足以显露居者的高深。
紫辰殿,正坐落在魔宫的中心。殿内盘龙雕凤,殿顶绘着魔族开界的魔王修罗天吞天噬地的画像,高高在上的宝座镶珠嵌玉,极奢华之能事。
秦弓站在殿前,心头凌乱。这反复的轮回,难道又回到了前世,竟是无法更改?这所谓的与命运的争斗难道一切依旧在算计之中不曾脱逃?
婆雅一旁道:“魔尊既已回来,何不就请上坐?以正尊威?臣等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
秦弓呆立一阵,方开口道:“大长老,此事可否容后再说?罗漪与柔荑在何处?”
在身后的白藏听得这话,眼中闪过一丝色彩,也不知是喜是怒。然早有人按奈不住,大声道:“你开口闭口皆是几个女子,这魔界的存亡生死在你的心里竟比这几个女子都不如?”
“擎羊,休得无理!”婆雅连忙出声喝止。
秦弓回头看处,却见此人身材高大,头顶冠盖如月,形容清奇,正是魔族六煞之擎羊。秦弓虽不愿居这尊位,然傲骨天生,又如何受得了旁人的话语?森然一眼望去,哼道:“魔界的存亡又是你可以左右的么?乱吠些什么?”那擎羊原本激动得目眦欲裂,被他一望,忽觉似身险冰窖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去。
婆雅清了清嗓子,道:“如今即刻便要魔尊登位也确实是仓促了点,待我于魔尊商量个吉日再说,各位且先散去罢。”众人见此情形,也不敢多言,只得陆续散了。
婆雅将手一引道:“臣下带路,请尊主前去罗漪公主住所。”说罢当先走在前头。
秦弓微一颔首,跟在其后。
穿殿过廊,还未到罗漪住处,便听得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还不快些放我出去!”接着便是“呛朗”一声大响,仿佛是什么物事砸落在地的声响。
秦弓听得分明,正是罗漪的声音,连忙循声大步走去,刚到窗口便见一老大的花瓶当头飞来,忙闪身跳开,那花瓶却又在地上摔得粉碎。只见这间屋子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员魔族的兵士守卫着,虽不说话,但不堪其扰的神情表露无余,这屋中定是罗漪无疑。
秦弓口中叫道:“漪妹、漪妹,是我来了。”脚下飞快,不待两守卫有何反应,已撞开大门,直闯入屋内。
屋内罗漪手中正提着个木架子高举过头,想要朝窗外砸去,忽见秦弓出现,不由得愣在当地。
罗漪眼神流转,似相思、似爱怜、似悲伤、似娇嗔,转眼间却尽皆被一种感觉冻结:“你怎么在这里?”那声音如同三九严霜一般,冷得令人皮肤一紧。
秦弓听得这一声,只觉心头微微一揪,唤道:“漪妹,你……你这是做什么?”
罗漪将手中木架往地上一扔,背转身子道:“我不想看见你!”
秦弓抢上两步,拉住她的胳膊,方要说话,罗漪忽然尖声大叫道:“不要碰我!”秦弓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
两人就这般站在当地,秦弓望着罗漪的侧面,只见她眉头微颦,双颧带赤,显是极为生气。
秦弓忙解释道:“我去人间界办点事罢了,你不用那么生气吧。”
罗漪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秦弓却不知道大凡女子生气的时候最忌讳的便是听男人胡乱的解释,只顾按着自己的思维在说个不停。
罗漪依旧一声不吭,其实她很想夺门而去,然在胜巽天时,他不在身边一时冲动也就说走就走;而今他就在身后,又怎舍得就此离去?耳中听着他说话,心中一片凌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弓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回到以前我住的那个小屋去看过了,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心中想到的只有你一个。我很想可以有那么一天,能让你陪着我在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一起开开心心的度日。”
罗漪唔了一声,只听秦弓说道:“你答应过我,不管如何都会在我身边的,难道你忘了么?!你为什么要突然走掉?你可知道我好生焦急?你可知道我看见你好好的在这里时我有多开心?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气?你总得让我知道你生气的理由吧!”
罗漪缓缓的转过身来,妙目转动,看着秦弓的双眼,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
此时的罗漪怒意初褪,眉眼间更有说不出的别样的妩媚,秦弓不由得看得痴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罗漪又道:“那柔荑呢?你打算怎么办?”
“哎呀,”秦弓叫了一声道,“我只急着要找你,却把她给忘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罗漪听到他因自己而忘了柔荑,知道他确是真的关心自己,心中自是欢喜,可再看他神色,那着急的样子,只怕与知道自己离开时也一般无二吧,心中又自泱泱,忍不住又沉下脸来,哼了一声道:“在你心里,到底谁更重要些?”
“在我心里,到底谁更重要些?”秦弓喃喃自问,“若我是天狼,自是柔荑为重;若我是秦弓,当是罗漪更重。可是现在呢?”
秦弓抬头看着罗漪,心头泛起一阵苦笑,只觉这事比在千军万马中折冲还要麻烦千百倍。又想得一想,方才道:“漪妹,我对你的心意,自不必我多说你也明白。”
罗漪将自己的嘴唇咬得微微发白:“那她呢?你也放不下,不是么?”
秦弓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她,是我上一世欠他她的!”
罗漪忽道:“那你这一世又打算欠谁的?”
秦弓被罗漪说得呆立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波涛起伏,不知如何应对。
忽听得门外一阵喧闹,一个声音高叫道:“秦兄弟,秦兄弟!你快出来!”正是破军的声音。秦弓连忙应了一声。
破军闻声入屋,冲罗漪作了一揖,也不多说话,扯着秦弓道:“快来,快来!”便将秦弓拖了出去。
秦弓一出屋门,便觉心头微微一松,将适才的事先且丢在了一边。口中问道:“出什么事了?”
破军一边拉着他急奔,一边道:“柔荑醒了,可是有点古怪,你定要去看看。”
说话间在一间屋子前停住了脚步,“到了。”
秦弓连忙入内,只见屋中好多人,蓼莪、婆雅、白藏等俱都在内。
蓼莪一见秦弓笑道:“好了好了,总算来了。”
秦弓问道:“出什么事了?”一瞥眼却见柔荑缩在床头一角,瑟缩发抖。脸上尽是惊恐的神色。她原是个骄傲坚强的人,为何会这般?秦弓见到她这模样不由心头一酸。连忙走上前去。
柔荑见是秦弓,嘤咛一声扑入他的怀中,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兽一般。秦弓将她拥在怀中,轻抚着她如瀑的长发,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婆雅摇头道:“臣等听说她醒了,便来探望,谁知道她一看见我们就像受了十分的惊吓一般。”
白藏的脸颊微微牵动了一下,却不说话,只是垂手而立。
蓼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定得一定又忍住了。
“蓼莪姐姐。”秦弓叫了一声。
蓼莪应了一声,露出个笑容来,道:“小弓叫我做什么啊?”
秦弓双目注视着她,道:“姐姐对我应是不会欺瞒的吧?!”
蓼莪道:“那是当然,你想说什么?”
“柔荑毕竟是式微的人,应该会知道他很多的事情吧。”这话似是问蓼莪,他的眼光却是盯着婆雅。
蓼莪“哦”了一声,算是回答,眼光也瞟向婆雅。
婆雅清咳一声,直了直身子,那空洞的眼神深邃难测:“臣等不敢欺瞒尊主,我原是想让柔荑姑娘告诉我们一些式微老巢魑魅天的情况的,可是话没有说两句,她便这个模样了,所以才叫您来。”
秦弓虽因情而扰,然惯有的判断和生来的气势却丝毫未减,冷冷一笑道:“原来如此,你们口口声声叫我魔尊,心里何曾把我放在眼里了?!”
婆雅淡淡一笑道:“您还没有答应做我们的尊主呢,何况我们对柔荑姑娘也算礼敬有加,未曾当作是阶下囚呢。”
秦弓哼了一声道:“婆雅,你将罗漪与柔荑一并抓来无明天,算是要挟我么?”
婆雅依旧是那般不紧不慢的神情:“臣下不敢,请罗漪公主来是因为知道您想见她,至于柔荑姑娘,那也是白宗主一番好意,说到要挟两字,实在是言重了。”他每一句话都说得恭恭敬敬,然要挟之意却是昭然。
怀中的柔荑忽然一动,抬起头来,看着秦弓。秦弓不及对婆雅多说什么,忙低头道:“柔荑,你……”
柔荑的眼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却又搀杂着喜悦,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笑容中有无尽的况味。她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中轻轻的划着,不知道写些什么。
秦弓心头大跳,那神气,正是那一世,她在他怀中逝去的模样,她在他手心中划来划去,都是一个“爱”字!
“我……”柔荑微启朱唇道,“我想回去。”
“回去?”秦弓问道,“回哪里去?”
“我要回魑魅天。”柔荑柔声道,“我在那里长大,那里有我的家。”
秦弓轻轻的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再去,好不好?”
“不!”柔荑温柔但坚决的道,“你陪我一起回去,好么?”
秦弓知道柔荑的脾气,她从来都是那样的倔强,绝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他点了点头道:“好,我陪你!”
“小弓,不可以去!”蓼莪急道,“魑魅天是式微的老巢,你怎么可以孤身犯险?何况她……”剩下的半句话却没有说下去,然口气中对柔荑却充满了不信任。
秦弓摇头道:“她要我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去做,就算是万劫不复,我也会答应的。”那口气十分的平静,却不容有半点回转。
破军一旁道:“那我们陪你去!”
秦弓看了看破军,心中满是感激,口中却道:“不用,谅那式微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伤我。”
白藏一旁躬身道:“尊主有所不知,那式微诡计百出,又擅长机关,最是阴毒,手下除了我们见过的十一精锐,水、地、魅三族人马,三大护法外,听说还有无数强将曜煞。那魑魅天之凶险,胜过魍魉天百倍,便是尊主你,怕也……”
婆雅又道:“若是您真做了我们的尊主,这风火空三族将士,这无明天无数星曜皆唯君马首是瞻。”
秦弓脸色一沉,道“这么说来我便是不仰仗各位之力就去不成了?”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若是婆雅等人一开始便好言相劝,他说不定便真做了这魔尊,而今惹得他傲意陡起,任谁说什么也是听不进的了。
蓼莪低声道:“小弓,大家要你做魔尊,想助你去魑魅天也是一番好意啊!”
秦弓哼得一声道:“姐姐的恩情我从来不敢忘记,至于大家的这番好意,我秦弓心领了!”说罢抱起柔荑,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门外的光线忽然一暗,门口已然多出一个人来。秦弓脚步微停,双眉已经倒竖起来。
“不许去!”那人低声一喝,然在秦弓耳中听来不啻惊雷,双手一颤,不自觉的将柔荑放下地来。
“漪妹,是你!”秦弓失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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