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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怀缜有看看外祖,高阁老却笑得爽快,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二弟做了两面派,明里站了十六皇子,实则仍是太子派系中人。
他近日最想听到的消息莫过于此。
不过没高兴多久,外祖和二弟都严肃下来。今日一聚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十六皇子意图谋反一事。下月初冬猎,十六皇子党的人已经在部署到时暗杀皇上,并嫁祸太子的事宜,二弟这次来也是为了商量此事。
他听说后很是吃惊,但转念想到十六皇子的品性,这事也不是没可能。三人在书房密谈到深夜,夜半归府时,外面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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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来临之际,平彤从金漆红木立柜中找了许多厚夹袄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给自家姑娘裹上。不过屋内烧着地龙,铺了漳绒的毯子,承钰只穿一身素色镜面缎的褙子,倒不觉得很冷。
她在凝辉院的西次间里陪着外祖母,和琴儿围炉烤火,上回去武安侯府时,段越珊用炉子给俩人烤了红薯吃,琴儿一直念念不忘,回来之后缠着还要吃烤红薯。
承钰被她缠得没法了,就让厨房送了一筐红薯来,摆在屋里慢慢给她烤。炉子里的炭火烧得通红,琴儿一直望着火焰里红彤彤的一块一块不眨眼。外祖母坐在炕上和二舅母对帐本,年节下各处的庄子店铺都要结算,又到了最忙碌的时候。
屋里除了长辈偶尔的说话声,安静极了。承钰抱膝听银炭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觉得无比心静。她知道今天孙怀蔚跟着皇上去了冬猎,要小半月才会回来。
掌灯时分卢氏牵了敏哥儿来给老太太请安,三舅舅是皇长孙的老师,这次冬猎也跟着去了。卢氏回了叠柳坞也没人说话,就留在西次间看郭氏和老太太对账,又和承钰闲说几句。
敏哥儿快三岁了,很活泼顽皮的年纪,迈着小胖腿在次间里撒欢儿。一会儿跑来蹲在炉边看烤红薯,安静不了两刻钟又跑到炕边他母亲身边。猛地贴上去,撞在辛嬷嬷腿上,被嬷嬷拉起来,哄道:“我的哥儿,太太可经不得你这么撞。”
孩子水汪汪的眼睛眨巴两下,指着卢氏渐渐显怀的肚子,稚嫩的声音说道:“妹妹。”
屋里人听了都笑,这时红薯烤得差不多了,丫鬟用火钳子挑出来,琴儿就要用手拿,被承钰劝下,现在太烫,让她等一会儿再吃。
一刻钟后承钰拿了个小的,剥了皮递给孙步琴,现在已经有些晚了,吃多了不克化,一会儿该闹睡不着了。敏哥儿见有吃的,也跑来张了小嘴要,承钰就轻轻掰了一点喂到他嘴里。他砸巴着吃了说甜,还要,这时孙怀缜也来请安。
和老太太略说了几句话后承钰以为他会走,结果他坐在临窗的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起话来,十句有七八句都是询问段越珊的。
承钰一边喂敏哥儿吃红薯,一边抿嘴偷笑。自从越珊表姐搬走后,这位大表哥就总是想着法儿地向自己打听她的消息。有一次她和琴儿要去武安侯府,在垂花门处遇到他,他听说后很神往的神情,问他要不要同去,他又连连摆手说算了。
孙怀缜却觉得这个表妹越来越调皮了,似乎知道他的用意,说话还老是留一句让他去猜。段越珊是将门虎女,而孙家的公爵之位只世袭三代,到他这儿刚好断了,他觉得自己还配不起她,想等升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寺正再去武安侯府提亲。
正思索时,就见孙立德从次间外的紫檀木雕山水屏风走了出来,很着急的神情,不,简直有些大祸临头的样子。他都忘了先向老太太请安,直接走到临窗找到大侄子说话。
“冬猎场出事了!”承钰听得出二舅舅的声音压抑不住的发颤,但怀缜表哥听了却很镇定,道:“咱们出去说吧二叔。”
他看了眼屋里的女眷,觉得二叔不应该跑来这里说朝堂之事。虽然他们太子派系早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十六皇子暗杀皇上意图谋反之时,便由太子率金吾卫士兵拿下十六皇子。计划是由外祖和二弟拟定的,可谓万无一失,只欠东风。
所以这次冬猎开始,他觉得稳操胜券,倒并不怎么担心。
“不是!”孙立德几乎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这两个字,孙怀缜被他狰狞欲泣的面容吓了一跳,随即就看到他突然放声悲嚎起来,甚至哭倒在地上。
老太太和郭氏都被他吓到了,连忙过来问怎么回事,郭氏要去搀她丈夫起来,孙立德却像个丢了孩子的妇人,俯伏在漳绒地毯上泣不成声,无论如何也拉不起来。
“母亲,咱们孙家,完了,完了!”孙立德跪在老太太面前,涕泪横流道:“本是十六皇子要谋害皇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成了太子要谋害皇上,十六皇子反而是赶来救下了皇上。现在皇上已经回宫,太子被监禁起来,从身边的太监开始,有关人等全押入了诏狱审问,老三也被押走了!”
女眷们闻言皆是一怔,老太太瓮着唇,双目圆睁,卢氏一听就哭了起来,承钰也呆了,前世孙家可没出过这等事。敏哥儿见母亲在哭,还以为她是没吃到红薯,掰了一小块,短腿挪着走过去,拍着他娘的背,哄道:“娘不哭,吃红薯。”
卢氏搂过儿子哭得越发厉害。承钰不知道该怎么劝,这根本没法儿劝,本朝谁人不知,那镇抚司的诏狱就是人间地狱,有进无出。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二弟呢?二弟也被抓进去了吗?”孙怀缜忙问他二叔。
孙立德听到后却止了哭,目光变得凌厉起来,道:“就是他那个孽子一手策划的!如今他可是十六皇子身边的心腹之人,怎么会被关进诏狱!”
“咱们孙家竟出了这么个两面三刀的东西!就算他日后位极人臣,权势滔天又如何,孙家的百年清名都被他败完了!”
孙怀缜嘴唇轻颤,喃喃道:“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二弟呢?他明明只是……这次的事也是他和外祖父计划周全的。”
“他连高阁老都骗过去了,更何况你我!如今大势已去,咱们先求自保要紧啊缜哥儿!”两人虽然都是太子派系的人,但官职甚小,或许波及不到,但高阁老那样的权臣却是首当其冲。
孙立德颤巍巍地撑着炕沿站了起来,背影宛如一个古稀老人。他刚站起来,老太太却倒了下去,丫鬟媳妇们拥上来搀住她,承钰也赶上去扶着外祖母。
老太太年过五旬,大风小浪也见识过不少,但到底只是个内宅老妇,男人们的事她如何插得了手,更何况是涉及皇权之争的风波。
事到如今,她能做的只是咬着牙硬撑,安抚儿媳孙辈。
承钰把二舅舅的话听得大致明白,似乎是二表哥临阵倒戈,害了太子。朝中大权最后落到谁的手里她管不了,她只求三舅舅和怀缜表哥能平安。
随后孙立德和孙怀缜出门奔走,想法子,老太太则让丫鬟在暖阁里铺了被褥,安抚卢氏在凝辉院歇下,承钰和郭氏陪着她,一家子女眷守在一块儿等消息。
卢氏哪里睡得着,眼睛都哭得肿痛,见儿子已经熟睡,又不禁滚下一行眼泪。
承钰陪外祖母和舅母挨到三更才出正房。平彤掀了棉帘就有一股寒风扑面,像泥沙瓦砾一般磨过面颊,刺痛。
借着廊下乳黄的羊角宫灯,她望了眼黑沉沉的庭院,道:“下雪了?”一张嘴,就有白色的热气吐出来,天是冷极了的。
平彤替她拢了拢那件浅碧色绣折枝玉兰花的羽缎披风,道:“姑娘快进屋吧,仔细冻着了。”
承钰却摇了摇头,道:“咱们去扶摇院看看。”
说完就往庭院中走了去,平彤跟在后面,忙拿了伞为她挡着,雪似乎下得大了些,等主仆二人走到扶摇院时,绸伞上已积了层薄薄的雪。
院中一片静谧,只廊下的红绡灯笼还亮着,光影虚浮,照出守夜丫鬟打瞌睡的样子。
这国公府恐怕也只有扶摇院的人睡得着了,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承钰摇摇头,走过回廊,出角门往左边的偏院走去。
其实按孙怀蔚如今的身份地位,大可另置一处府邸居住,却怎么还是留在这个狭小偏院里。她想不通,要进去时却被门外站着的护卫拦下,她一向不喜欢他身边这些人,总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像农家里护院儿的狗。
“我找你们大人有事。”她立在门外,平静地说道。
这时护卫才看清来人是谁,忙放下刀柄,恭敬地道:“大人还没回来,姜姑娘明日再来吧。”
“我进去等他就是。”说完径直走进院中,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也不敢拦下。这府上就算国公爷要进这院子,没有大人的意思,他们也不放,但他们知道这位姜姑娘是例外的。刚来时就有个不懂事的拦了,还出言不敬,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