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这个时候已经打马疾驰。
御风术太慢,凭风术又有消耗,江上燕赠上良驹踏云自然是不错的选择。
回身看不到城楼,梁山挥鞭有些狠,啪啪作响,踏云飞奔。
也就片刻,梁山清醒过来,暴虐的心头消失,内疚地抚了抚了踏云的颈脖,让它放下速度来。
虽然黑僵珠解决了梁山混迹世俗依然能修行的问题,但是,梁山现下的修行跟从前就不一样。
上院藏经阁四楼那一个月的阅读与记忆,现在开始发力了。
出圣剑堂,半个多月来,梁山并未感觉到这方面的影响,可就在昨晚,梁山照例观想白骨神君的时候,白骨神君周围赫然出现那三百多卷的上古残典,已经完全排成一个圆圈,浮在半空中,紧紧绕着白骨神君。
这样一来,白骨神君无论面对哪一方,都能清晰地看到一本残典。
这两日遭遇到蛊祸,因而最清晰的是一卷名为《三界蛊经》的残典,凡是能称之为经的那就是一等一的修炼功夫。
梁山若是想起,记起,一对照一使用,就会受这《三界蛊经》蛊惑。其他诸典也是这样,这就是诱惑。
引气期修士获得此遭遇肯能会欣喜若狂,梁山却很清楚,这是涂满毒药的奶酪。
修士踏上修行,有一仙经足矣,若贪多必受其害,这也是掌教崔机明明知道梁山身上有无上仙经却不敢动歪主意的原因所在。
诸经融合,万法归宗,这是纯阳期以上的修士才敢稍微想一想的事,梁山上中院藏经阁深造了两个月之后,不再是过去的无知无畏。
正如掌教崔机所言,正因为梁山拥有无上仙经,这三百多卷残典牢记在心,梁山才没有崩溃,但是却依然对梁山造成不小的干扰。
之前在梁家庄并没有显现,只是因缘不到,在荆州遇到蛊祸,这部《三界蛊经》自然就冒出,成为梁山当下最大的诱惑。
这是属于梁山个人的法难。
可以想象,日后因缘聚会,会遭遇到更多的类似的“法难”,越来越多的残典觉醒、诱惑,若白骨神君不水涨船高,恐会被其颠覆。
一夜思考,梁山决定还是从黑僵珠的修行入手。
黑僵珠吸纳世间诸气,然后悬于白骨金刚莲下方,丝丝缕缕的世间诸气然后又进入白骨金刚莲,加速白骨金刚莲的转变。
梁山隐隐有种感觉,一旦白骨金刚莲彻底转变成功,那对付三百多残典的诱惑,梁山就能彻底抗拒。
一旦进阶白骨金刚莲,白骨神君会由从白骨金刚莲得到不可思议的加持力,如此白骨神君彻底塑成,金丹中阶也就完成。
这是一条跟其他修士都不同的修行道路,想来想去,梁山惊奇地发现,还真唯有在世俗间才能完成这一步。
梁山却不知,他弃之如毒蚁的《三界蛊经》若是让苗仙儿知道,她定会放下手头所有一切,不顾一切地赶来。
苗仙儿身为梅山方圆三百里三十六洞寨的圣姑,修为堪比金丹期高阶圆满,就是因为她手头的有一部《三界蛊经》残典。
而这部残典若是跟梁山所记忆的残典合起来,正好圆满无缺,试问苗仙儿若是知晓,如何得了。
只是世间因缘就是如此奇妙,一分为二者,经无数岁月,冥冥之中就等着那合二为一的时刻。
这是后文,暂且不提。
且说元嘉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梁山已经过江夏郡,永安郡,江州,来到鄱阳湖东北角的彭泽县,而水月堂就在这彭泽县境内。
彭泽县于汉高祖年间建县,隶属江州,以“彭蠡泽在西”得名。
整个彭泽县并不大,四条街呈现井字形,县衙等政府机构都在城东,其西市却设置西门外的码头旁,直接靠着鄱阳湖。交易物品多以水货为主,有新鲜水货,也有干货,算是南来北往不小的集市。
梁山注意到城内有陶公祠,祭祀的自然是陶渊明,看来三国之后虽然归吴,没有东西两晋,但接下来的总体格局以及出现的人物还是大致一样。
不过陶公祠内并没有镌刻陶公“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那句名言,那样终归太过堂而皇之,对现任的县令是个极大的讽刺。
西市比邻码头,乘船约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到当地著名的九龙山。山上有一座龙王庙,是彭泽县求雨祈福的所在。
然而自从刘宋立国以来,诸神未得人君敕令,地方上淫祠野庙更是被犁庭扫穴清理干净,此刻的江南大地的鬼神之道犹如风中烛火,九龙山上的龙王庙也就彻底萧条下来。
梁山到彭泽县城时,头顶日头却是明晃晃,虽无夏日般的闷热,却也着实燥热。
分明是深冬季节,却还是秋老虎一般的天气,透着几分诡异,梁山一脚踩上一条土路,鞋子立刻陷进去半寸。
梁山当然可以做到落地无痕,只是行走俗世,不能太过惹人注意。
这等灰尘,唯有久晴车马反复碾压过后才能积下,梁山抬眼望去,就看到整个小县城都笼罩在灰蒙蒙之中。
梁山骑着马穿城而过。
踏云高大英俊,这样的马走在一小县城里,该是惹人注意的,然而却少有人注意。
这是一座缺乏好奇心的城市,或者说,眼前的冬旱消磨了人其他的情绪。
梁山出了城,问了一位老者,就前往西市。
西市码头也有客栈,梁山打算把踏云寄存在客栈里,然后租一艘渔船到附近岛屿去瞧瞧,明面上他要装作是一个外地的书生游览名胜古迹。
等到了西市,梁山看到了不同县城的场景,这里却是要热闹多,并不是因为各地商贩,而是显然是某种类似祭祀的活动。
梁山看了两眼,应该可以断定是祭祀,因为他看到了有五六百人统一的灰布衣裳,头包红头巾,腰扎也是红巾。
五六百人有一百多号是乐队,两三百号是仪仗队,最前头是一巨大的用竹篾扎的龙头,威武狰狞。
很可能是求雨。
龙头后面是桌案,有不少祭品。
梁山并未太留意,因为他视线中被另一番场景吸引住:西市码头只是横七竖八地陈着十来艘搁浅的渔船,从码头一直到九龙山居然都是陆地。
说是陆地并不准确,因为视线中这一地带都是水生植物,因为缺水已经大面积消退,裸露出一块块龟裂的湖床。
这是一片干涸的湖床,袒露、丑陋,荒芜的有些无边无际。
这是江南地带,却有了北方的荒芜,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干旱引起的鄱阳湖缩水,这等场景在二十一世纪并不罕见,梁山也不少听类似的新闻报道,但从眼前男女老少惶恐的表情却能看出,眼前情景估计是所谓的百年一遇。
“这就是不信龙王的报应!”一位老者突然高声大呼。
梁山闻声看去,就看到那老者双手举天,悲呼道:“龙王,不要放弃你的子民!”
一声悲呼之后,人们立刻吹吹打打,一时间鼓乐喧天,老者在桌案前用力一掀,现出两个笼子。
梁山不看则已,一看怒从心起,笼子里居然是一男一女两个童子,这是把这两个童子当祭品啊。
龙头动了,整个队伍也就动,五六百号人身后还跟着一两千人,出了西市码头,人群蜿蜒如蛇,径直就朝那九龙山方向而去。
梁山催马正要跟随,旁边一位大叔好心提醒道:“这位先生,若要观礼,还请下马前行。”
梁山只好先到客栈里寄存好马,顺口问了店小二到底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告诉梁山,连着一个月彭泽县是滴雨未下,不仅如此,整个鄱阳湖上空都没有下雨。之前也想了许多办法,请道士求雨都请了好几个,结果半滴雨都没有求下来,徒耗钱财。
带头的是彭泽县的姜老太公,是有名的忠孝人家,在这彭泽县内哪个不竖大拇指称赞?
那祭品一男一女的娃娃就是他孙子孙女,据说是一晚上老龙王托梦给他,说是看上他家两个娃娃,准备收到龙宫里去弟子,再大祭九龙庙,就能求得雨下。
店小二说,若是就姜太公一人做了这个梦也就罢了,结果许多人都同时做了这个梦,姜老太公就没有办法了。
梁山听到这心中一动,同时托梦,还真有可能是龙王,也有可能是其他妖兽。
妖蛮山开了禁俗令,一些适应力比较强的妖兽已经开始进入人类世界,或许跟这个有关,但也不能确定。
正想着,梁山就听到客栈外响起一记清脆的冷哼声,转过头去,就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眼睛一亮,心中一赞:好一对粉啄玉雕的金童玉女。
两个人大概也就六、七岁年纪,容貌俊俏,气质不凡,不过装扮都有些夸张。
男童是一身道服,头上居然戴着道冠。这点就奇怪,这么小的年纪就加冠?而且明显显大,倒是像偷得家中大人的,故意扮作大人模样。
道服也绝不同寻常的道服,居然印有一副图画,梁山仔细一看,大大小小的分明都是五岳真形图。
道门中道士行走山川江湖,身配五岳真形图,经行山川,百神群灵亲迎,属于护身符之类,但是多藏于内,像小道士这般一身道服都是印满五岳真形图实在是少见。
道服散发出淡淡的辉光,显然还是一件法器。
发出冷哼的就是男童。
“许贤,他们要把那两个小孩烧死吗?”女童开口说话,奶声奶气的,十分动听。
女童的装束更夸张,赫然是一身吉服,分明是个小新娘子,好象是刚刚从婚礼现场逃出来一般。
逃跑新娘?梁山眼睛有些瞪大,这两个是何等怪异的组合。
无论如何,这两个小家伙太古怪了,好在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祭祀的队伍吸引了。
“两位客官,那倒不会。九龙庙里有一座九龙井,据说那里通着龙宫……”店小二最擅察言观色,自然看出这两个童子不凡来。
梁山就见那叫许贤的男童勃然变色,怒声道:“那就是淹死他们,张静楚,这事我们要管!”
张静初?梁山再看过去,这粉嘟嘟的女娃确实可爱,一看就是个美人胎子,更难得的是,根骨十分的不错,让人有上前摸一把的冲动,许贤就要差上许多。
张静楚娇嗔:“你想管,哼,可是怎么管?”
许贤抓耳挠腮了一通,然后掷地有声道:“反正我不管,我太祖许真君擒孽龙,镇水患的,到我这不能弱了名声,不能不管!”
“哎呀,这位小道士可是许真君的后人?”店小二立刻神色肃然。
梁山心中一动,许真君,想起来了,江西一带崇奉许真君,就是由那小道士口中所说的“擒孽龙,镇水患”而来,后来江西人遍布全国各地,以修万寿宫祭祀许真君来团结乡人。
阮玲,梁山想起来了,终于想起前考古女友的名字,禁不住一拍额头。
“大叔,你为什么自己打自己?”张静楚一双妙目望过来,好奇道。
梁山嘴巴半张,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告诉她终于想起前女友的名字。前女友太多了,一个月的恋情,说出去会让人觉得你这个人很操蛋。
阮玲就来自江西,但并非江西籍人。其父辈原居住越南之类的国家,后因为那边战乱不断,作为华侨就回来了。他们一家,以及同样背景的人都被政府安置在华侨农场里。阮玲在农场长大,大学读得是历史专业,硕士博士读得是考古专业,其中一学位论文就是写许真君的。
“哦,我只是想起一位故人来。”梁山讪讪一笑。
张静楚小姑娘上下打量梁山一眼,目露警惕之色,转而对许贤道:“你想怎么管?”
许贤面色通红,憋了半天,道:“我听你的。”
“你啊你,还整天说自己厉害哩。”
“这位小哥可是西山许家营的人?”梁山问道。
许贤闻声抬头,胸脯一挺,道:“正是。”挺完后,面色却是一红。
梁山记得阮玲曾经跟他说过,许真君世人又称许旌阳,做过官带过兵,修过道。旌阳就是四川的德阳,许真君在那当官十年,辞职不干之后回到江西洪州西山,当时好多人不肯,后来很多人跟着许真君一起落户西山,遂成了许家营,原来的姓也都弃了,改为许姓。
梁山一看这小娃娃不好意思,就知道这小娃娃未必是许真人嫡出,很有可能是旁姓后改的。
而据前女友阮玲的描述,许真君的信仰是经历由人到神话的过程的,这个时代离许真君去世并不长,信仰应该还未建立起来。
至于所谓擒孽龙之事,阮玲的论文中自然要驳斥一番,否则不够唯物主义,表示许真君只是个善于治理水患的水利专家而言,由其功德所在,人们口口传颂,遂而神话。
梁山后来也问过阮玲,那你到底信不信,梁山记得她当时神秘地一笑,说道:“我当然信了,因为我见过龙。”
阮玲的这种神叨叨的言论,梁山当然不信。
“大叔有什么指教?”张静楚问道。
还是女娃子靠谱,梁山心道,当下笑道:“小道士去求雨啊,若是现在下雨了,自然就不需要把人扔井了。”
许贤一拍头,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说着,转身就跑。
“啊喂!”张静楚连忙走身后追,一边追一边小手招呼,喊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会不会求雨。”
“我刚刚学了求雨术,即使我不会,不还有你这个张天师的女儿吗?”许贤一蹦多高。
张天师的女儿?梁山心道,这来头有些大,那应是来自龙虎山。
梁山却不知道,天下道门派系良多,无论是天师道还是净明派,这个时节都声明不显。五十年前,更因南方天师道信众发动起义,被剿灭后更是长时间不振,此刻正是道门贤德重振道纲,退出政权之争,以适合世需,雄风再振那也是几十年后的光景。
而北方,佛门再遭大难,道门虽独善,其发展却也受限制。梁山对历史不精,所学也是应付女友考察,因而知道得不过是一鳞半爪。与阮玲相处也就三个月,若是相处一年甚至三年,梁山相信自己会更有见识。
梁山摇头苦笑一声,出了客栈。两个小家伙跑得倒是快,一溜烟却是没影了。
这时,彭泽县西门却是大开,更多民众涌了出来。梁山夹杂在这些人之众,却是听到另外一番议论。
“那姜老太公也够心狠的。”
“谁说不是?”
“那有什么办法?也是奇怪了,别人也都做了这个梦,传扬开去,一地生死,他却顾着自家儿孙的性命,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我呸!若是老汉我,谁要动我的孙子孙女,我就跟他拼命。”
“说的对,要一世的好名声干什么?还不是荫庇子孙后代。子孙后代都没有了,这姜老太公,着实是不通情理。”
梁山心中暗道,那老头若是听到这番言论,恐怕会吐血而亡。
与那些祭祀队伍相比,这后边涌出的,心中信念恐怕就没有那么坚定。
“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位儒生朗声道:“乡下愚民,尽弄这些东西,愚昧无知。我儒家圣贤董仲舒早言天人感应,县令昏庸,乡绅无仁,百姓失德,天旱,天谴之,孔子早有云: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
哗啦一下,周围的民众一下远离这儒生,怒目相对。
梁山心道,这儒生所说未必没有道理,民风淳善,天佑而风调雨顺,彭泽如此怪天象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只是这儒生说话高高在上,一杆子把在朝、在野、在乡间的全部都打翻了,试问,谁愿意听这样的话?
“愚不可及!”儒生拂袖而去。
“听说那龙井有百丈多深,那两个娃娃推进去,啧啧……”儒生走了,众人又活跃起来。
“据说那龙井冰冷刺骨,里面寒冰无数,昔日有人以为有宝,夜探,结果冻成病人再没上来。”
“吴癞子,再没上来你又怎么知道?又在这扯鬼话咯。”
吴癞子讪讪一笑,道:“你若不信,下去看看就知道。”
下去看看?梁山心中一动,给自己打了个隐身符,消失不见。
“哇……”以前有人惊呼道,“起风了!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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