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说这番话时面容冷峻,再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欢喜佛,须臾间蜕变为一冷血杀手。
萧铭望着眼前的这个老者,默默的点了点头。
照常理说,多年来刀口舔血的经历使少年养成了阴冷闭塞的心理,除了阿木和元叔谁都不曾信任。但在这一刻,少年竟然将自己完完本本的交给了老和尚。
二人相跪对坐,老和尚默念心法,借调元气强行冲灌入少年体内。
萧铭只觉一股劲烈气机冲入自己体内,四处冲撞奔走,毫不停息。这股气息忽冷忽热,忽明忽暗,直是扰得少年体内元气大乱。这股气息太过强烈,便是少年强行用昆仑大法进行吐纳都不能有效调节。及至最后,外气顺着雪山的粱道灌入气海,冲开了半数淤塞窍穴。
萧铭喷出一口黑血!
老和尚默然不语,继续发力,两道游龙从少年双臂灌入,奔走至肩井穴,忽而急转直下,水银泻地般的倾泻下去。
少年体内经脉膨胀的无以附加,随时都有可能爆裂,但老和尚却是不理会,继续向少年身子内灌入真气。他是想借机一举冲破少年体内的淤积窍穴,从而提升萧铭的修行上限。
萧铭只觉得五脏六腑若翻江倒海,下腹燥热不已,虽是强力按捺终究抵挡不住老和尚那霸道的真气,浑身抽搐了起来。
老和尚皱了皱眉,稍稍收敛了些力道,却是灌入了一股至阴的惊鸿气机。这惊鸿气机与游龙相比阴柔了不少,正好可以与少年体内的燥热浊气相调相冲。
这股气息来的十分迅猛,少年方才还置身烈焰熔炉之中,片刻后却已经移身至千年冰窖。这一寒意热,一阳一阴的冲击下,彻底击垮了少年的雪山。
便听一声闷哼,少年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
......
萧铭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再醒来时整个密室内只有自己一人。萧铭强忍着脏腑剧痛站起身来向四周环视,只见原本长明的八十一盏莲花灯尽数熄灭,而老和尚也不知去处。
萧铭虽然头痛欲裂,却也能记起老和尚为自己灌输真气的事情。那两股真气相生相克在自己体内打起架来,自己身子本就虚弱挨将不过,这才昏死过去。
只是,这老和尚去了哪里?
萧铭茕茕孑立,茫然不已。
萧铭刚刚苏醒身子十分虚弱,便索性盘腿坐下调理气息。老和尚的两股气机刚入少年体内时十分排异,在少年体内横冲直撞,打开许多窍穴的同时也彻底损毁了少年的雪山。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停,这两股气机都开始变得和缓,少年也得以运用昆仑吐纳大法,借调天地元气来修复受损脉络。
少年像往常一样将气机灌入,缓缓行至雪山,却发现气机受到了阻拦,再也翻越不过。萧铭皱了皱眉,再次念诵口诀,气机再越,再散!
萧铭完全陷入了迷茫,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雪山不是已经被冲毁了吗?按照常理来讲,这些元气应该十分轻松的穿行而过啊。
难道......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萧铭的脑中闪过,少年略作思忖便抽调周身全部气机,狠狠向那堵墙撞去。
砰!
依然纹丝不动。
萧铭嘴角升起一抹笑容。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感到腰间一片清凉,原来是老和尚在冲断自己的雪山之后又用自身气力重铸另外一座雪山!雪山气海是修行者修行的根本,而每个修行者由于自身资质的不同形成的雪山高度和气海广度都有所不同。自然是雪山越高,修行的上限越高。老和尚用气机撞毁萧铭雪山之后,重铸了一座更高的雪山。所以少年调用气机顿通粱道气脉时才会发现不能通过。
萧铭心中大喜,默念口诀将气流朝上调集,转瞬间并逾越过了那座高峰。气流急转直下,沿着气海奔涌,少年只觉舒畅不已。
少年隐约感觉自己已经越境,但是越了几层境,抵达到了何层次少年却是不甚清晓。
萧铭无意间垂首,见得一柄短剑。
少年俯身将其拾起,只见其上镌刻着一行小字
“一剑一痴一生情,毕生修为只因缘。”
萧铭顿悟,原来这个老和尚便是江湖之中销声匿迹已久的剑痴前辈。世人只知道他当年与魔殿对决时的绝代风华,却并无多少人知晓他西秦王族后裔的身份。
这柄剑,便是他送给自己的诀别礼物了吗?
萧铭苦苦一笑,将短剑收入袖中。
......
......
耶律钦最近不是很开心,理由很简单,李三清至今仍然没有找到阿史那云。
在耶律钦看来,这个精怪的老道根本是不想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毕竟此事事关两国国运,稍有不慎便会引得两国交战,到了那时他便成了大周的罪人。
太平道北宗与南宗不同,十分依赖大周朝廷的照拂。若是少了大周朝廷的支持,在南宗与北宗的对决博弈中,北宗将全面落于下风。这也是为什么李三清心甘情愿的为太子屈身谋划,而舍弃修道成仙的机会。
他在赌,赌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耶律钦冷笑一声,捉起鸣鸿刀踏门而出。
“我说这天下是谁的,便是谁的。”
魔宗行走放浪的声音回响在洛阳城的夜色中,经久不散。
......
......
小书童阿木歪着半边脑袋,坐在窗边看屋外的月亮。少爷曾经教给他一首诗,其中有两句叫“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小书童虽然至今没有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却莫名的生出了一股感伤。
真的是感伤啊。
前些时日刚刚把阿史那云姐姐送进了剑塔,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少爷入剑塔的时候是瞒着自己的,故而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修行圣地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少爷走的时候只带了一柄剑一个褡裢,会不会饿着肚子。
哎,肯定是自己多虑了,剑塔虽然不怎么打,但怎么也有七层,肯定得有小灶房啊。能入塔修行的都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待遇怎么能差的了。只是这伙食再怎么好,也定然比不上自己做的烩面片啊。
阿史那云姐姐嘛就要惨上不少了,她在北地都是喜欢吃乳酪奶豆腐的,现在进了剑塔肯定会不适应。不过她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少爷,这样也就不那么惨了。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仲夏别院内寂静无声。
小书童一边默默的数着星星,一边画下夜色之中星星组成的形状。这样的活计他每天都要做上一次,因为二师兄对他说过,当北面那七颗星星接连为一道直线时,少爷便可回来了。
可是自己盼了一日又一日,等了一天又一天,可怎么也没发现那七颗星星有汇聚成线的趋势啊。
小书童那个忧郁啊,小家伙愤懑之下索性扔了炭笔,起身去灶房给自己煮一碗面片儿汤。只是他才走到屏风处,便听得正门外响起了三声顿响。
小书童踮起足步走到正门前,也不犹豫便开了门闩。
“呀!”小书童满脸狐疑的打量着眼前那个青衫男子,一时惊呼出了声。
耶律钦似乎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这么一个肉色粉嫩的小家伙,竟是耸了耸肩道:“你家主人呢。”
小书童到底跟在萧铭身侧多年,学到了几分自家少爷的脾性,只小嘴一撅道:“你是谁啊,找我家少爷干嘛?”
耶律钦微微一愣,旋即大笑道:“哈哈,你这小鬼真是有趣,嗯,我是你家少爷的一位故人,今日来找他是有要事相商。”
小书童细细打量着耶律钦,良久才咬着嘴唇道:“我不记得少爷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啊。”
耶律钦瞠目结舌的看着阿木,强自压下心头怒火,笑了笑:“嗯,我和你家少爷只见过一次面,你当时还小。”
小书童虽然心中仍然有些疑惑,但见到耶律钦那张面容便立刻失去了抵抗力。多么俊俏的一张脸啊,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骗子吧?何况这里是国子监后山,什么样的人敢来这里行骗?
小书童朝耶律钦拍了拍胸脯,装出一副萧铭的语气道:“我是少爷的书童,我家少爷现在入塔修行了,你有什么事情就给我说吧。”
耶律钦愕然。
“你说你家少爷入剑塔修行了?”
“是啊,说来这事少爷做的不地道啊,临走时也没有跟我说一声,害的我在这儿干着急。”小书童神情满是落寞的望着耶律钦,眼眸中似乎随时都可以滴出水来。
还是晚来了一步!
耶律钦心中十分后悔,其实他自从进入洛阳城的那一刻,便生出一股奇异的触感。他之所以选择先去国师府,便是要确认这种触感。
如今看来,塔格确是入了这国子监,而且此事势必与这个叫做萧铭的年轻人有关。
萧铭,这两个字是可汗给他的唯一线索。
耶律钦稍顿了顿,问道:“哦,那你可知阿史那云现在身在何处?”
小书童阿木见耶律钦问出这么一个白痴的问题,不屑的摇了摇头道:“哎,你说的是云姐姐啊,她早就进剑塔去找我家少爷了。咦,你穿的衣服倒是和云姐姐很像,云姐姐就喜欢穿成唐人那样,实际上我们中原人现在早不那样打扮了。喂,你也是北地的突维尔人吧?”
耶律钦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原来塔格逃婚果真是为了这个小子。
“大冷的天,你又是远道而来,该是饿了吧,要不要我给你煮一碗面片儿汤吃?”萧铭见耶律钦青衫上染了浓重的霜气,一时心疼,主动提议道。
耶律钦此时哪里还有心情谈笑,冷哼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你这个大哥哥,怎么这个样子啊,我好心好意给你开门,陪你聊天,你说走就走啊?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给你开门,连烩面片都没来得及炒?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跟你聊天,错过了数星星的大好时间?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听你聒噪,差点吵醒了青雀。用少爷的话讲,你这个人真二啊。”
小书童却见不得耶律钦这般来去自如,揪住魔宗行走的衣袖便数落了起来。
耶律钦身为武道第一人,走到何处都是众人拜服的场面,如何被一个小书童纠缠不休过。这么粉嫩可爱的一个小家伙,真要用真气把他震开,自己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你先松开手,要不我教你一些东西,以作补偿。”耶律钦实在被小书童扰得无语,轻咳了几声作出妥协。
阿木却显然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伸出左手道:“你先说,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耶律钦见这小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也只好跟他说明:“我这里有一本武学秘籍,我看你根骨清奇......”
他话还没说完,小书童便咯咯笑了起来:“你这番话骗三岁小孩子还差不多,当年我和少爷去村里跟红姑的孩子讲,他们都不信呢。不过你装出这副样子,确实有几分高人的模样。”
耶律钦大怒:“我耶律钦说过的话何曾有过假,你若是不信便在这书院后山随便找一人来,看他们谁能打过我。”
阿木耸了耸肩道:“别整天打打杀杀的挂在嘴边,多晦气啊。夫子不是说过吗,要与人为善,好吧,念在你是我家少爷朋友的份上我便吃个亏,勉强收下这本书好了。喂,这里面有没有插画,我是说,那种美人姐姐的。”
耶律钦已经被阿木折磨的痛不欲生,只叹道:“你且拿去看吧,这些日子我还会来,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便好。”
阿木听到这猛然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你明显是来找我家少爷的,现在少爷不在你待在这也没什么意义了,谁知道你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啊。万一我看你这本秘籍看的走火入魔了,谁来负责啊?便是你负责,你又负责的起吗。”
耶律钦欲哭无泪:“那你说,要我怎么做?”
阿木背负双手,学着萧铭的样子踱起步来。
良久,小书童转身笑道:“我想好了,你便在我们别院住下来,每日指点我修习!”
耶律钦甩了甩衣袖:“荒唐!”
阿木努了努嘴道:“就知道你不会答应,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你写下一份字据,就说这本秘籍是你给我的,将来若真出了事情也好有个公断。我呢,则自然会在外人面前称呼你为我师父。唉,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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