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妖僧实力至少也在忘我上下,萧铭先前已经用尽气力,甚至从识海中读出剑痴老前辈的毕生剑意,临敌越劫,却仍不能占得一分胜算。
情急之下,萧铭倒向运转气机,将身体反向弹射出去,迅疾撤离。
但妖僧的那只金刚印却越聚越大,将半边天幕罩了进去。
便在这时李密、庄周、吕青梅、平井一二四人同时出手!
李密从袖口抽出一把折扇,默念了一句,便用扇作剑朝妖僧投射而去。李密在南陈时曾被陈国皇帝拜为大国手,足见其棋艺之精湛。之前李密入剑塔修行,更是体悟到了人间百味,将棋道与剑道融会贯通,更可弹指间取人性命。
他这把折扇原是陈国皇帝赏赐于他的,陈国国灭后他一直没舍得遗弃。其上写着两行短诗,便为“陈象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
此语虽批为棋局,但写的如何又不是人生。
李密深吸了一口气,催动气机调动那面折扇上的符阵!
但见那只收起的折扇突然挣开,飞射出七道金色气丝。
金色气丝呈四向游离伸展,作为本真,吐纳出更多的子气丝,新生的气丝形成一张细密的金网,紧紧罩向了妖僧的金刚佛印。
我当以蚍蜉撼树,袖中搏乾坤!
“绾!”李密暴喝了一声,附膜在金刚佛印上的气丝便绾出数个结界,牢牢将其束缚!
“嗯?”妖僧只觉自己的无敌大金刚佛印被人阻挠,挑了挑眉,见那人不过是个枯黄老头,心头冷笑道,好啊,你个老不死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老子便送你一程。
他不知李密是贴上了吕青梅制作的面皮才会显得这般衰老,大意之下竟然没有催动雪山间游离的元气形成大金刚罩。妖僧见萧铭受了伤跑不太远,便打算先收拾了李密再做计较。他在空中一个翻转便易转了方向,兜头向李密袭来。
李密神色淡然,默默念着符文。他要做的很简单,便是制作一张细密的符阵,拖延时间。真正出手,还要靠平井一二等人。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七根金色气丝已经生成了无数细小的丝带,以肉眼不可见的迅猛态势向妖僧迎去。
你窃以金刚鸣佛意,我便用道家颂真言!
虽然李密与妖僧相比,武学修为相差了不仅一个层次,但他却没有半点胆怯,将周身全部气机布向了那面符阵。
与此同时,平井一二与庄周已经绕到了妖僧的背后。平井一二修习的是狠辣的倭刀术,刀法十分简单,刀式也仅仅有十式。但这十式却涵盖了扶桑国武学刀法的精髓,每出一刀都是搏命而去。
加之他在剑塔之中接连迎敌破阵,对倭刀术进行了很大的改动,使得刀法的威力达到了最大。而庄周更是有书圣的美誉,在入国子监书院之前便可借调儒家真气杀人于无形。他奉夫子之命入后山剑塔修习,感悟最多的便是那些儒家经典的含义。
在庄周看来,这些美轮美奂,蕴含深意的经句都是一柄柄无形的利刃,谈笑间可取妖僧首级。
二人合力迎敌,彻底锁死了妖僧的退路,伺机出手。
妖僧似乎也感受到背后涌来的凌冽杀气。只是他却并不惊惧,冷笑一声,继续朝李密杀去。
只是此时金刚手印已化为鹰爪,霎时佛念巨变,李密用全部气机编织而成的符阵被生生破出一个黑洞。
无数梵教经文从这个黑洞涌入,冲入李密的识海。
李密借气于道,本是想以教理相克,锁死妖僧的气脉,最大程度为平井一二等人赢得时间,却没想到这妖僧已全然不顾天道**,破除佛家教义,施以魔殿的功法,撕破了这道屏障。
李密识海内涌入万千梵教经文,一时五脏欲裂。
平井一二见不能再等,深吸了一口气便抽刀朝妖僧砍去。
倭刀十式之第一式,平湖秋色!
这一刀最大的特点便是快,平井一二方是抽刀,在空中轻轻踩过,转瞬间便已临至妖僧身侧。这一刀砍下,妖僧若不躲避便会生生被砍成两截。虽然妖僧实力远远高出平井一二,但在没有大金刚罩护体的前提下,仍不敢这般托大。
他闷哼一声,将鹰爪从李密编织的符阵中抽离出来,将将向平井一二迎去。
“噗!”强大的气机顺着刀身涌入平井一二,顺着气脉反灌入平井一二的脏腑、气海,引得他气机大乱,喷出一口黑血。
妖僧以念力控制那无形的鹰爪迅猛朝平井一二心口探去,这一击他便要取出平井一二的心肝!
便在此时,庄周抽出竹笛,猝然吹响。
听到诡谲笛音后,妖僧微微一怔,旋即身子急速下坠,狠狠的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庄周面色沉静,继续吹奏。
“这是万魔归魂歌!”识海严重损毁的李密,在萧铭的搀扶下艰难坐起,苦笑道:“据说这曲子是当年春秋国战后,为了安抚亡魂太祖爷命人作的。当年春秋国战,各国战死的军士远逾百万,不管是道家的周天大谯还是佛家的超度经文都不能将鬼魂驱散。中原大地的主要城池都受到冤魂纠缠,太祖无奈下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命宫廷乐师公孙渺作曲超度鬼魂,便有了这首煌煌熙熙的万魔归魂歌。”
萧铭伤的远不及李密重,此时他一边给李密疗伤,一边问道:“蒲山公,那后来呢,一首曲子便能镇得住那些群魔?”
李密擦去嘴角的血水,点了点头:“起初太祖爷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公孙渺作出此曲后,送往中原各州郡,命人日夜颂唱,不出十日,各地城池内积存的阴气便消散了大半。”
稍顿了顿,李密接道:“太祖得知后,命武当山掌教前去布阵,以彻底驱散鬼魂,保得四海安靖。谁知武当山掌教去往襄阳,布下谯阵后,却发现襄阳城内阴气早已尽散,连一鬼半魂都找不到。据说有隐士看到夜深之时,襄阳城外百鬼夜行,不过这些都是传说,做不得准。”
萧铭奇道:“这首曲子这么大的名气,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李密苦笑道:“萧兄弟,这曲子是用来驱魔震鬼的,你平日里怎么可能听到。不过......”
“不过什么?”
李密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也不能肯定。这首曲子是用来驱魔归魂的不假,却是极为凶险。若是吹奏、颂唱者稍有不慎,便可能遭到群鬼反噬。所以,之前我也曾想到这首曲子,但终归还是没有颂唱。”
“便是说,若是庄周那厮心中定力不够,反而会被同化为魔,失去本心?”萧铭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儒雅的男子,惊声发问。
李密点了点头。
“都怪那颗山楂啊!”萧铭长叹一声,心头不由苦笑,世事皆有因果。你种下了因,便会结出果。
自己若不为了那枚山楂出手,现在便不会落得如此田地了吧?
......
......
庄周以一曲万魔归魂歌暂时拖住了妖僧的法阵,不过此曲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即会被万魔反噬。
萧铭忧虑的看了一眼重伤的李密,沉声道:“蒲山公,你?”
李密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不用担心我,尽管去吧。”
萧铭知道此番生死决战之时不容有丝毫的犹豫,便抽出春秋,朝妖僧奔袭而去。
妖僧的内家功法脱胎自魔殿,不免有借冤魂化为内力截取对手心脉的招式,故而庄周吹奏的这曲万魔归魂歌倒也是恰恰压住了他的七寸。妖僧识海被角徽宫商四音锁死,雪山气海间又没有育存的气力,忽然之间遭到冤魂冲击心脉,脏腑震慑下伤了大半。但他毕竟武学修为极高,只稍稍停歇了片刻,便锁死了窍穴气脉,从深坑之中弹射而出。
庄周大惊,忙丢掉竹笛,趋身避去。妖僧携裹万钧气势奔袭而来,速度远远胜于庄周的撤离速来,眼看距离庄周只有十步,妖僧化手为爪,狠狠向其心房插去。
便在这时,他感受到背后涌来一股寒意,若凛冬湖水般彻寒!
妖僧不敢掉以轻心,心中暗骂了几句书院学生不好对付的话,还是在空中一个后翻,全力迎接萧铭的这一剑。他没有大金刚护体,可不想冒着被萧铭一剑断两瓣的风险强行击杀庄周。在他看来,萧铭虽然临战越境,但武学修为仍然无法与自己相比。倒是他那柄春秋名剑有些棘手。那可是柄削铁如泥的绝世宝剑啊,自己少了法阵护体便得处处小心。
萧铭此番用的是《沙洲飞剑》中一剑开蜀山的剑招,最是凌冽。加之少年在剑塔修行时得了剑痴老前辈的毕生修为,这一剑更是多了几分看透生死红尘的决绝。
只见春秋劈出化作七道剑影,形似一剑壁紧紧将妖僧包裹其中。妖僧身经百战但见到这股剑意仍不免沉吟片刻,他身子微微侧转,在剑壁之上轻拍了一掌,借力打力向相反方向弹射出去。
萧铭猝不及防,被那妖僧冲破剑壁识海自是招手重创,涌出一口鲜血来。好在少年的雪山经过剑痴老前辈重铸后足够坚磐,继而又从粱道缝隙中喷涌出两股气机--惊鸿与游龙。
剑痴老前辈曾对萧铭说过,他当年距离武道巅峰只剩最后一层窗户纸却无奈被魔殿妖人偷袭,自此武学修为一落千丈,再也无法重返巅峰。后来他负气之下来到洛阳剑塔中修行参悟剑道,这一悟便是半辈子。
而惊鸿与游龙两股剑意气机便是老前辈参悟出的两股浩然正气,与魔殿妖法呈相生相克之理。
剑痴老前辈曾对自己说过,人生就是一场修行。在这场修行之中,我们每天都在失去着什么,每天又在得到些什么。而作为一个剑师,修道悟的便是剑意。于心境阔广光明的人,他悟出的剑意便是川行华章,铲恶锄奸的;于心境阴暗晦涩的人,他悟出的剑意便是逼仄压抑,为虎作伥的。
不论善恶晦暝,剑师有一天也会老死宅中,但那股或正或邪的剑意却可以继续传承下去。
说到底,所谓的剑意不过是一口气,而剑痴老前辈的那口气便是浩然正气。
惊鸿与游龙一寒一炽盘旋而至,紧紧锁住妖僧的五龙大脉,啃噬着他身上的阴气。妖僧修习的是魔殿功法,毕生修为多是靠食人心肝采集阳气得来。照理说,这样的功法十分狠辣,该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可偏偏惊鸿与游龙两股气机是至阳之气,其中不掺杂一丝阴暗,竟是生生克死了妖僧的阴毒气机。
妖僧被紧紧缚住动弹不得,正是焦躁之时,萧铭默念口诀,变开蜀山为劈沧海。便听一声嗡响,春秋奔蹙若江河入海,直朝妖僧的雪山要害袭去,这一击便是要生生砍断这位魔道巨臂风光无限一甲子的气机。
妖僧大慌,惊呼道:“我那傻徒儿,莫要再吃山楂了,快把袈裟拿来!”
硕大深坑外,一直静静坐着舔食山楂的小和尚歪了歪脑袋,颇不乐意的撅嘴道:“那袈裟里还藏着一颗山楂哩。”
......
......
小和尚终究还是没有吃完那颗山楂,这让他对师父很是埋怨,不过生死之刻,他还是把袈裟扔递了出去。
便在那一瞬,席卷而至的汹涌飞剑将将砥在了彩色袈裟之上,被袈裟上的符阵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萧铭在识海中用念力试着驱动了几次,发现飞剑只发出微弱的摇摆,冲将不出符阵,便轻叹了声。第二支飞剑已飞至妖僧背后,此剑名为因缘。
这柄剑中,喂有少年的血。这血便是人与剑的因缘。
妖僧瞳孔放缩,此时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前有春秋定须臾,后有飞剑斩因缘,他已经没有了选择。妖僧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催动识海翻滚起来,向意识深处的冥门拍击而去。
他要自断经脉!
武道修为虽然幻化多变,但说到底都是殊途同归,即要洗精伐髓,练得一身好筋骨。有了好的筋骨,只要窍穴开的够多,想达到炼虚以上的境界便有了可能。
妖僧吸食无数人心肝才练就了这么一副金刚不坏之躯,纵横来往之脉,今天却被一个国子监的后辈剑师逼得自毁经脉,断臂求生。
他要复仇,他要挖出这个年轻人的心肝,碾碎了一点点吸食干净,他要让这个无知之辈知道得罪他的下场。
妖僧的七窍涌出黑血,骨髓软化、面目变得极度扭曲。
他的身体急剧萎缩,最终从惊鸿、游龙两股剑意中抽离出来,像一张棉布似的飘荡而去。
萧铭蹙了蹙眉,吐纳出一口浊气,借势收回了两股剑意。而那柄势在必得的因缘剑,也因为妖僧化为无形,一击落了空。
无数股细密的血丝浸透了妖僧衣衫,破体而出,若猩红游蛇般在空中游曳不止。
妖僧紧紧盯着萧铭,双眼虽然凹陷却是毕露凶光。他好恨,恨自己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好喜,喜自己终于看清道貌岸然的正派江湖士佐的面目。
他这辈子先是投身佛家门第,念了二十年的经书,却没明白自己究竟参悟了什么。那寺院的住持是个功利心极强的俗人,为了几吊的香油钱都能对大香客阿谀奉承,跪拜叩服。偏偏是这么一个俗人,还要自己恪守佛礼,洁身自律。寺院每天是自己打扫的,清水每天是自己挑来的,便连他们的衣裤都是自己洗来的。
便是这般,他也就忍了。偏偏自己还受尽欺侮,成了寺中任人发泄、踢打的可怜虫。有一日,住持找到自己,要他去县城里的孙员外家化缘,如果化不到十两银子就没有斋饭。那日大雨滂沱,自己去到县城,在孙府外整整扣了一日的门。但那些该死的官老爷乡绅却连个话都不给递,任由自己在大雨中冻得瑟缩作一团,抖若筛糠。终于,那一个雨夜,自己没有化到哪怕一两银子。自己回到寺中,潜入斋房中,抄起案几上的砍刀汹涌的奔到了住持的房间,砍死了那个天杀的贼人,连夜逃下了山。再之后,自己在荒郊野店里遇到了那个食人心肝的魔头丧良,成了他的徒弟......
他知道,在那一刻自己就没有了回头路。任何与魔殿扯上关系的人,都会被所谓的名门正派视为妖魔乱怪。他不怕,他要一个个把那些武道真人的胸口撕开,看看他们的心肝到底长的是什么样。
妖僧舔了舔嘴角,望着眼前这块尤物,嘴角淌下两行血水。
你的心肝,长的是什么样?
......
......
吕青梅嫣然一笑道:“师兄,你对自家师妹也要如此吝啬吗?呵呵,也好,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只毒蝎子吗?这样,你替我出手,这只蝎子便送予你。”
专诸微微一怔,脖子僵硬转过,惨白的面颊上终于泛起一抹暖色:“当真?”
吕青梅也不矫情,径直从袖口中引出一只通体黑色的蝎子,丢给了专诸:“凉州第一太平郎,怎么能没有一件趁手的毒物。”
专诸轻叹了声道:“今天之后,便是天下第一太平郎了。”
年轻杀手催动气机涌向手掌,只狠狠的一捏便将毒蝎子捏为血水齑粉。他紧接着用匕首在手腕上开了一道小口子,将毒血滴了进去。
吕青梅一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声追问:“师兄,这是为何?”
专诸摇了摇头道:“我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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