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轩挥了挥手,苑可珍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盒。这锦盒与先前那个一般无二,阿史那钵古接了过来,一打开,却见里面一颗金印与给思然可汗那颗一模一样。
多半是真的。阿史那钵古暗自叹了口气。西原铁器甚少,连刀具都要与中原交易而得,铸造之技自然远远不及中原。楚都城的冶匠虽然比西原各部要高明得多,但这两颗金印铸得极其精致,楚都城的冶匠也没这等手艺。他翻起印身看了看,念道:“定义可汗之印。”
定义可汗虽然不通中原言语,但“定义可汗”四字的发音却是一样的,听阿史那钵古说了这几个字,不由又惊又喜,道:“钵古,这是中原皇帝给我的印么?”定义可汗现在手上的金印还是昔年大帝所颁,数百年来一直作为历代大汗的御玺。如今有了新的,不由他不大喜过望。
阿史那钵古点了点头,道:“禀大汗,正是。”
定义可汗扫了薛庭轩一眼,喝道:“薛庭轩!”
他的语气已大是不悦,显然马上就要发作,薛庭轩却不待他再说,抢道:“大汗睿智过人,也该看出其中奥秘了吧?”
司徒郁口译极快,几乎是接着薛庭轩话音就把他的话翻了过去。定义可汗不由一怔,心道:“我看出什么奥秘来了?”一时间有些怔忡。阿史那钵古暗自叹了口气,小声道:“大汗,这印只是可汗之印。”
定义可汗猛地一凛,心道:“不错。”
如果思然可汗是河中都督府大都督印,而自己只是定义可汗印,其间亲疏不言而喻。中原也知道阿史那部与仆固部一直在西原争霸,而且阿史那部势力较大,可还是让思然可汗做了大都督,那这河中西原一带到底算谁的?无疑中原就是要扶植仆固部了。思然可汗有了中原撑腰,势必势力大张,日后阿史那部被灭族也大有可能。定义可汗虽然不是什么明察秋毫之人,到底不是呆子,此时也已想通了。他看了看阿史那钵古,轻声道:“这印是真的么?”
阿史那钵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此时薛庭轩却朗声道:“大汗,共和叛贼向来诡计多端,此计名谓二虎争食,极是阴毒,他们要的其实并不是楚都城这小小一地,而是整个西原。楚都城人寡兵弱,在中原大国看来不足挂齿。但楚都城若灭,共和叛军就会以楚都城为基,渐渐侵蚀四方,请大汗三思。”
阿史那钵古虽然还有些疑心,可是心里已信了八成。思然可汗的印上,那几个手迹与先前中原使者发出的中原大统制诏书手迹一般无二,定然就是那中原皇帝亲笔所书,不是伪造的,而且给定义可汗的金印上并没有加上手迹,显然暗示了亲疏有别。如果站在中原的立场上看待河中局势,仆固部虽较阿史那部势力不如,但双方一直相持不下。中原势力进入后,自然是扶植较弱一方消灭较强一方为上策,这样阿史那部被消灭后,仆固部一方面会感激中原援手之恩,二来也无力独抗中原,只能将这种依附之势更为加强。薛庭轩当然是为了楚都城的存亡而来拉拢己方,可他的说辞并非无中生有,现在阿史那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他道:“薛元帅所言,自是一番好意,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请薛元帅暂住几日,待吾等从长计议。”
薛庭轩心中一块石头此时才算放了下来。阿史那钵古这话虽然还没有完全肯定,但听得出他此时担心的,只是楚都城的实力到底是不是足以影响到西原诸方势力了。如果是十来天前,他们当然不会把五德营放在眼里,可是毕炜远征军全军覆没这一役已让楚都城份量大增,这个原本可能会是最大阻碍的阿史那钵古现在成了最大的臂助,自己这一趟冒险可谓大获全胜。
他心底暗暗发笑,脸上仍是带着点淡淡的微笑,行了一礼道:“谨遵大汗之命。”
他们休息的帐篷倒是装饰得甚是舒服。一回帐中,苑可珍解下长衣,长舒一口气,道:“薛元帅,这事总算有八分成了。”
司徒郁在一边也笑道:“也是共和叛贼该当败亡,居然做得如此堂而皇之。”
薛庭轩也笑了笑,道:“他们本来觉得胜券在握,自然无所顾忌。今天好好休息吧,想必明天就会有回音了。”
把阿史那部拉到了自己一边,就算共和国再派军远征,也不必担心了。苑可珍和司徒郁两人心情都极好,在帐中说说笑笑,喝着帐中备下的马奶酒,说着将来的打算。薛庭轩不时凑两句趣,心里暗自得意。
苑可珍和司徒郁只道大统制真的已准备册封思然可汗为河中都督府大都督,等如送来了一份大礼,因此此番前来时就甚有信心,他们却不知薛庭轩一直在担心。共和国的确有扶植思然可汗之心,但其实并没有这么急。那两个金印,其实一个是定义可汗之印,一个是思然可汗之印而已。只是在缴获的共和军辎重中发现了这两颗金印,见到思然可汗金印上的手迹,薛庭轩登时猜到了那个大统制的用意。“永为干城”云云,当然是答应思然可汗,将来会扶植仆固部的意思。只是他担心这个隐晦的用意定义可汗看不出来,因此将两印同时磨去,“定义可汗之印”那几个字一仍其旧,而“思然可汗之印”重新刻上了“河中都督府大都督印”这几个字。楚都城的铸造之术没有如此之精,但刻字却要容易得多,完全可以做得天衣无缝。薛庭轩心细如发,两枚金印一般无二,如果只磨去一枚,两枚高度不一,只怕会被看出破绽,因此两枚金印同时磨去,刻好后仍是一般无二。如此一来,就算定义可汗也马上就猜到了大统制用意了。此事虽然不无冒险,但薛庭轩胆大之极,做得也极是机密,连苑可珍和司徒郁都瞒过了。好在那个精细之极的阿史那钵古也没看出金印上做过的手脚,这条计策大获全胜。说到底,也是那个大统制对毕炜的远征军太有信心了,只道定能奏凯而回,因此一事不烦二主,把金印交由毕炜带来。
十年后的西原,定然不是现在这样子了。薛庭轩拿起面前的一杯马奶酒一饮而尽,心底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然而,第二天定义可汗并没有如薛庭轩预料的那样给他们回音。虽然阿史那部的士兵依然对他们颇为礼貌,全无敌意,但定义可汗一整天都没有召见他们。
这让薛庭轩不免有些不安。难道事态有意料之外的变化,定义可汗难道看破了金印是被磨后重刻的?如果他真的因此而认为共和军并无扶植思然可汗打压阿史那部之意,那自己这一招就成了弄巧成拙了。
苑可珍和司徒郁两人虽然没说,但眼中已有疑惑。只是薛庭轩将自己的担忧全都深埋心底,他们也看不出来,便没有说什么。等过了这一天,第三天仍无消息。此时就算苑可珍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薛庭轩虽然不说什么,可心里禁不住忐忑。
这一天黄昏,在帐中吃完了晚饭,苑可珍和司徒郁二人觉得无聊,摆开棋枰杀上一局。他二人棋艺甚精,薛庭轩却不精棋道,只能在一边看看。
正看着枰上黑白子攻战杀伐,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薛元帅在么?”
这是阿史那钵古的声音。一听得这声音,苑可珍和司徒郁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来了。他们都这样想。阿史那钵古定是前来传达定义可汗要和楚国联盟的旨意了。他们看了看薛庭轩,薛庭轩却只是将手在棋枰上轻轻一按,让他们接着下棋,自己向帐外走去,一边朗声道:“钵古大人,我在。”
帐帘挑开了,阿史那钵古满面春风地站在帐外。一见薛庭轩,他双手一抱拳,道:“薛元帅,敝处膳食还用得惯么?”
薛庭轩微笑道:“钵古大人太客气了,我等住得很好。”
阿史那钵古笑道:“我听中原人常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薛元帅若是有暇,可否陪钵古出走走一圈?长河落日,薛元帅以前在中原也是没见过这等景致吧,倒是可以一舒胸怀。”
薛庭轩见阿史那钵古不说正事,只说些散步之类的话,也不知他是什么用意,但一定不是闲得无聊。他也抱了抱拳道:“钵古大人有命,庭轩不敢有违,大人请。”
阿史那钵古笑了笑,向一边招了招手,有两个亲随模样的人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这两匹马一黑一白,都极是驯良神骏。一见这两匹马,薛庭轩不由得赞道:“好马!”
他是武将,除了睡觉,在马背上的时候只怕还多过在平地上的时候。他见这两匹马虽然毛色有异,但同是一般的神骏,不禁脱口赞美。阿史那钵古一笑,牵过那白马道:“这两匹都是天马之种,薛元帅果然神目如电。”
天马!薛庭轩也听说过,河中一带传说有天马出没。这天马可以日行千里,汗出如血,所以又称汗血马。天马根本无法捕获,但牧马人以牝马放到天马出没之处,过数月再将那牝马带回,有时也会生下出奇神骏的宝马,便是这天马遗种。不过这只是一个传说,薛庭轩一直都是半信半疑,没想到阿史那钵古说这两匹马就是天马之种。他道:“钵古大人,难道这是汗血马么?”
“正是。薛元帅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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