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司楚顿了顿,却没说话。老师洗完了手,把灶头上一壶水拿起来,冲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郑司楚。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师笑了笑,和言道:“司楚,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我这个老师现在大概连枪法都没办法教你了,至少可以陪你说说话。”
郑司楚抬起头,慢慢道:“老师,我一直感到奇怪。”
“什么?”
“老师您到底是什么人?”
老师的手颤了颤,马上又微笑道:“我?是你老师啊。”
“我想问,您是不是在帝国当过兵?”
老师喝了口茶,点点头道:“是啊。虽然大统制不让人提帝国的事,不过事情都过了快二十年了,现在不算是什么罪。”
郑司楚只觉喉咙口一阵发干,可茶尽管就在面前,他也没想去喝一口,只是道:“那,您是不是曾经叫楚休红?”
这个名字一出口,老师的脸突然变了。老师向来温和宽厚,脸上一直挂着些笑意,但现在他的脸上却是什么表情都有。悔恨,痛苦,愤怒,都有一些,人也仿佛化成了泥塑木雕。郑司楚根本没想到老师的反应会如此大,惊得向前一探,大声道:“老师!老师!”
老师放下了茶杯,苦笑了笑道:“司楚,让你看笑话了。”
郑司楚看着老师的脸,却追问道:“那您到底是不是?”
“不是。”
老师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天空。冬日的下午,阳光和暖,可是老师的神情却显得如此沉重。半晌,他才低声道:“司楚,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人?”
郑司楚犹豫了一下。楚休红这个名字,他是在两年前随毕炜远征盘踞朗月省的前朝残部五德营时第一次听到,家中的司阍老吴也知道这个。楚休红是前朝大帅,用兵如神,百战百胜,对平民秋毫无犯。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如雷灌耳的名将,可奇怪的是现在的人大多不知道。前朝最终覆灭时,郑司楚还是个七岁的孩子,他还依稀记得当时母亲领着自己去看斩杀前朝战犯。他至今不明白一直对自己都和蔼温柔的母亲为什么会带尚在幼年的自己去如此血腥的场合,那些从断头台上喷起的血柱,以及周围看客声嘶力竭的叫喊,在那时让他几乎以为走进了一个噩梦,他只敢蜷缩在母亲身边,每当断头的利刃落下时就闭上眼。
那时,母亲的眼里有些泪水。
虽然难以察觉,但偎依在母亲身边的他还是发现了。母亲是共和国的女军官,这个大敌最终被消灭,她本应高兴才是,为什么会哭?郑司楚不知道。他只记得母亲的泪水从颊边滑落,滴在他手背上,滚烫。现在,他在老师脸上又看到了这种神情。
“五德营那个陈忠,已经放过了我两次。”郑司楚低声说着。
“陈忠是个一勇之夫,没什么谋略。”老师笑了笑,“你的运气很不错。”
不是这样的。郑司楚想着。虽然他也只能这么想,但仍旧一直都想不通。在朗月省那次,尚可说陈忠自知大势已去,不愿再杀人了。可是这次陈忠看破了自己的计策,他并没有将计就计,只是立刻就叫破,让自己得以全身而退。那个陈忠固然不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可是他能带领五德营坚持了那么多年,也绝对不会是个连这点策略都没有的将领。他道:“老师,你认识陈忠么?”
老师点了点头:“是的。”他转过身,此时他的脸上神色已一如平常,仿佛刚才的激动只是郑司楚的错觉。他看着郑司楚,自语般道:“我也曾经是五德营的一员。”
老师也是五德营成员!郑司楚的心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虽然他也知道老师是从旧帝国过来的人,可是没想到他也曾经是五德营成员!怪不得他对五德营那些人如此熟悉。他正想再说什么,老师已经坐了下来,给自己又倒了杯茶,慢慢道:“司楚,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再问好么?”
老师的口气几乎已是哀求,尽管他的声音依然平静。郑司楚心中不禁一软,再说不出什么来。老师的过去,一定是一段太过痛苦的记忆了,他也不忍心再去追问,好在,未来总属于自己。他笑了笑道:“对了,老师,你歇息吧,这些天我在家里没事干,跟厨子学了几个菜,我来做吧。”
老师也笑了起来:“你居然会做菜了?好啊,我来尝尝你的手艺吧。”
他说得平静,可是心中却如波涛滚滚,再无宁日。眼前的郑司楚经受了如此大的一个打击,可现在却如丝毫没放在心上。他的将来会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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