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源喝道:“败了就是败了,枪术上,郑将军实比我强,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郑将军,多谢指教了,到此为止吧?”
郑司楚早想说这话了。刚才只道是比试,他也没想到竟会如此危险,实不敢再来一次,便道:“是,是。”心想要是不洗洗脸,都不能见人了。
他与李继源这一番比试倒也不是毫无所得,东海三蛟对郑司楚已大为恭敬。军人向来尊重强者,郑司楚还不知道李继源有“句罗第一枪”之称,自己与他比试,连李继源都直承枪法不如自己,东海三蛟更觉郑司楚名下无虚。他跟着李继源走去,一路上的士卒军官见到他们都肃立行礼。走到营房,李继源道:“那边便是更衣的地方了。郑将军,你身边也没衣服,先等我敬了礼,再给你找一套吧。”
郑司楚的脖子里都灌满了白垩粉,很是难受,点头道:“好。”他见李继堂走向的是一间门额上挂了块“忠国祠”匾屋子,问道:“李将军,你们营中还设祠堂?”
李继源道:“郑将军见笑。这是祭祀为国捐躯的军人所在。我句罗军人,每日下操例至忠国祠敬礼。”
郑司楚心想这也和雾云城里的纪念堂差不多。只不过句罗军人每天都要敬礼,自己若也不进去敬礼,只怕大是唐突,便道:“我也去敬了礼再更衣吧。”
他跟着李继源一进屋,只见里面四壁密密麻麻都是灵牌,写着名字和职位,以及生卒日期。李继源走到正中,行了个军礼。句罗军制完全依照中原,军礼也和中原的一般无二。郑司楚跟着他行了一礼,李继源道:“郑将军,请稍候,我还要去后院为先父行个礼。”
郑司楚听他要为李尧天行礼,便道:“我也去。”
后面地方要小一点,灵位牌也要大一些,多半是收藏军官灵位的地方。李继源走到正中,跪下磕了个头,站起来低声道:“郑将军,那便是家父灵位。”
里面有点暗,不过灵位牌上的字涂着金粉,倒很显眼。郑司楚见正中偏左的地方,有一块灵位牌,比别个都要大一号,写着“镇国元帅李忠武公讳尧天之灵位”。他知道李尧天战死时身为中原帝国军官,这个镇国元帅自是句罗自己封的。他行了个礼,却见紧贴着李尧天灵位边上,还有一块灵位牌,上面写着“楚公讳休红之灵位”,并无军衔。一见这几个字,郑司楚只觉心口仿佛被什么猛击了一下,有种异样的痛楚。
这便是我的生父么?他想着。他没想到句罗竟然也祭祀着生父的灵位,在中原,连这名字都不太听到了。李继源见他看得出神,低声道:“郑将军,这位楚将军不是我句罗人。不过他曾是前朝中原的第一名将,家母说,先父生前与楚将军交情莫逆,中原鼎革,楚将军在中原也没有个灵位,便也在这儿设了一个。”
这是李继源假公济私了吧。他低低道:“我知道。”
李继源看着这灵位,叹了口气道:“先父与楚将军都是当时的天下名将,但我虽未见过父亲,总还能在先父灵前祭祀,楚将军却连后人都没有。先父当时从中原写来的信上说,中原有楚将军这等人物,必将荡平烽烟,迎来太平盛世。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纵然先父和楚将军有这等才具,最终也没能亲眼看到太平盛世的来临,唉。”
李继源长叹了一声。郑司楚再忍不住了,低声道:“多谢李将军。”
他本来只是行个军礼,现在看到了父亲的灵位,便伏下身,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个头。李继源有点诧异,只道郑司楚是在向自己父亲行礼,大为感动,心想你是共和国人,照理早已废除了跪拜礼,现在对自己父亲如此尊敬,对郑司楚更增几分好感,低声道:“郑兄,多谢了,走吧。”
他们去更过了衣,李继源在军中设了个便宴招待郑司楚。酒席上李继源谈锋甚健,和郑司楚天南海北地谈着,兵法枪术骑射,乃至种种趣事也说了不少,作陪的东海三蛟都有点诧异。因为李继源平时并不很爱说话,今天却特别能说。这一顿酒席,吃到了天色将暮,李继源才送郑司楚回去。
一回到金刚院,天也黑了。一走进大门,郑司楚道:“李兄,请留步,多谢款待,请李兄回去歇息吧。”
李继源下了马,说道:“好的,郑兄,你也早点歇息吧。这金刚院还住得惯么?”
郑司楚道:“此处甚好……”说到这儿,心里突然又有点异样。这里是金刚院,不是鸿胪寺。依常理,自己是南方使臣,句罗应该让自己住在鸿胪寺才对。本来他也想不到这一点,但回到这里,又想起了白天傅雁容突然问起鸿胪寺的事。
鸿胪寺是专门接待外国使臣的,肯定比金刚院要齐全得多。句罗王让自己一行人住在金刚院,难道另有用意?他心头猛然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句罗王不想把自己来访的事声张出去。可是不论中原南方还是北方,对句罗来说都是外国,住在鸿胪寺,就算大统制知道了也不会觉得异样。倒是大统制万一得知南方使臣住在这个僻静的金刚院里,倒有可能怀疑句罗王会与南方有什么密约了。
句罗王没想到么?以前他也有可能这么认为。但见过李继源和东海三蛟后,明白现在的句罗王相当贤明,任人得当,他手下的文臣肯定也是些颇具才能的人。那么,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他心头便是一凛。抬起头来,见李继源正又要上马离去,他忙上前两步,低声道:“李兄。”
李继源正要上马,听得郑司楚叫自己,便把一只已踏上马鞍的脚又放了下来:“郑兄,还有什么指教?”
郑司楚顿了顿,低声道:“李兄,你我一见如故,但毕竟只是初见。有句话,还望李兄明告。”
“什么?”
郑司楚又上前走了一步,低低道:“李兄,是不是大统制的使臣也在句罗?”
李继源的身体一震,干笑道:“郑兄……”正想说没有,但看到郑司楚目光灼灼,想到他在自己父亲灵前下拜的情形,便低声道:“诉我不能明言。”
他说不能明言,其实这话等于明明白白地说了。郑司楚只觉脑袋里“嗡”地一下,头一下大了起来。原来大统制早已想到了这一步棋!他还想再问,李继源已正色道:“郑兄,继源身为军人,不能妄说国家机密。不过郑兄放心,你只要身在句罗,有我在此,安危便不用担忧。”
他说完,拱拱手,跳上了马道:“郑兄,再见了。”
郑司楚明白他不会再说什么了。刚才能说这句话,李继源已经算得极够朋友。但这话的背后,明明就是说句罗王其实已经决定了和大统制联手了。他只觉身体仿佛一瞬间坠入了一个冰窟,冷得毛发直竖。本以为自己总还有点底气,可看样子,这一趟已是徒劳,大统制的使臣已经和句罗王谈妥了。怪不得阿容白天似乎话里有话,她肯定也已隐隐猜到大统制的使臣已经抵达句罗的事。只不过,以阿容的立场,她又不能对自己明说,怪不得那时她眼神中有着一种难言的犹豫和痛苦。
看着李继源的背影,郑司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今天李继源来约自己出去,与其说是探探自己的口气,更多的,大概是想见见自己这个“中原水军第一名将”吧。如果他认为自己名不副实,那自己死不死他根本不会在意。好在一番枪马比试,让李继源对自己高看了一线,他才会说什么只要自己身在句罗,有他在,安危便不用担忧。
现在该怎么办?他快步向里走去。金刚院里已是上了灯,他向包无忌的住处走去,刚走到那偏院门口,便听得里面传来踏步声,进去一看,原来是包无忌正带着人在操练。包无忌这人一向一板一眼,虽然现在在句罗,这每天的晚操还是少不了。看见郑司楚进来,包无忌说了一声:“稍息。”走过来道:“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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