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司楚看完了卷轴,放下了,半晌不语。郑昭看他若有所思,知他正在思索,也不打扰他。半晌,郑司楚叹道:“真是条胆大包天的好计,是谁提的?”
郑昭道:“申太守说是乔员朗的人带来的。”
郑司楚道:“天水省也很有好手啊。”
郑昭听他这般说,便道:“很可行么?”
郑司楚道:“是很有可行性,只是我有点担心,邓帅恐怕不会轻易上当。”
郑昭道:“那你觉得呢?”
郑司楚顿了顿道:“我觉得夺东平尚有可为,但夺东阳便有点操之过急了。”
这份计划如果全盘实现,东平东阳二城都将夺下。东阳在大江北岸,与东平城隔江相望,虽然规模不及东平城,但这两城互为犄角,等若一个整体。有东平城做后盾,夺下东阳城后,便如同在大江北岸钉入一个坚钉。这样南军就可以从容渡江北上,而北军的大江防线就等若虚设。郑昭道:“夺下东阳城不好么?”
郑司楚道:“当然不是不好,能将东平东阳两城一起夺下,上之上策。但邓帅不是容易对付的,这计划前半段天衣无缝,环环相扣,极有可行,但后半段夺东阳就嫌一厢情愿了。一旦东阳未能夺下,两军就要在江上展开水战。我军这回是劳师远征,螺舟队不能出动,但东平水军却可以出动螺舟,到时东平夺不下,反而遭北军反击,前半段的战果也要化为乌有,连刚夺下的东平都守不住。”
郑昭拿起那份计划又看了看,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那如何才是上策?”
郑司楚道:“北军虽然屡败,但实力其实并没有太大伤损。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我回去再和宣兄和阿顺他们讨论讨论,这两天里就提出修改计划来。只是阿顺他……”
郑昭见他说到年景顺时有些犹豫,心知他对年景顺仍然有点不放心,便道:“司楚,你不用担心他,他现在并没有二心。”
郑司楚眉头一扬:“是么?我想阿顺也不会有变了。”
上一次郑昭一家刚到五羊城时,年景顺将他们的行踪透露给大统制的杀手知道,结果害得郑夫人身受重伤。但事后年景顺自行过来请罪,郑司楚还记得父亲跟自己说,不能再把年景顺当朋友。他其实并不愿怀疑年景顺,可父亲这般说,心里总有个疙瘩,没想到现在却是父亲说他可信。郑昭心里一动,微笑道:“人孰无过,阿顺当初亦是无心之错,你不必有顾虑,我已让人查过。”
郑司楚担心的只是因为年景顺有过过失,父亲和申士图不再信任他,但父亲这般说,他展颜道:“那就好。阿顺他们深通兵法,此计要水陆并行,他定有真知灼见。”
郑昭点点头道:“好的。不过,此事已不能太缓,十一长老会结束之前,必要拿出一个决定出来,否则时机便要错失了。”
这条计划是南造共和联盟的第一次联合行动,十一长会会结束后,乔员朗的特使便要回去了,务必要将回复带回去。郑司楚答应一声,拿起那卷轴放进怀里道:“那我走了。父亲,妈那儿你什么时候过去?”
郑昭叹了口气道:“这两天实在没空,等会开完了,我就过去看他。”
郑司楚在心里也长叹了一声。郑夫人的伤势这些天好好坏坏,一直不能痊愈,他每天都去探望,实是担心,盼着父亲能过去看看。但父亲这些天看来真没有空。他辞别父亲,走了出去,郑昭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有种异样的疼痛。
如果有一天,郑司楚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将会如何?他不知道,现在也实在不愿去想,但心底这念头总是时不时浮上来。
第二天,十一长老会继续进行。但这一天的议程却出乎意料地艰难,关键在于乔员朗的特使与高世乾发生了矛盾。第一天讨论的再造共和盟主由申士图担任,副盟主是郑昭和乔员朗,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五羊城首创再造共和,申士图做盟主当仁不让。郑昭本是共和国国务卿,德高望重,原先地位还在申士图之上,现在排第二位亦没有人反对。接下来就是实力强劲的天水军区首脑乔员朗,亦是一致通过。但公告上排第四位的却产生了异议,乔员朗的特使坚称金生色为天水省太守,应该排第四,而高世乾则反对,认为闽榕省应该排在第四位。高世乾在南安城曾经取得守城战胜利,这也是再造共和一方的一场大胜。闽榕省本来不过数千常备军,现在却大力发展军备,兵力已近两万,不容小觑,而金生色本来并不肯投向南方,是乔员朗动用武力,软禁了他,强迫他在公告上签的字,这才名列十一长老会。乔员朗要金生色亦列名十一长老会,谁都知道这是他的一点私心。因为十一长老会号称圆桌会,十一长老不分高低,多一个席位就多一分发言权,金生色列名,其实就是乔员朗有两席在手了。而乔员朗也很有道理,说金太守以前虽然并不认同南方,现在更应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他才不会怀有二心。只是高世乾坚决不愿退让,两方差点在会上吵起来。最后,还是郑昭提出,干脆署名也采取圆桌形,十一个名字排成一个圆,以示不分高下,申士图的名字在最上,下面左右是郑昭和乔员朗,再下方是高世乾和金生色,这样才算勉强通过。看乔员朗特使跟高世乾的意思,谁在左谁在右都要争一下,只是申士图面色已相当不悦,最后才达成了协议了。
公告发出这天,是五月二日。本来五月十五是砺锋节,七月十七日是建国节,这是共和国的两大节日,这五月二日是再造共和联盟正式宣布成立的日子,后来定名为再造节,成为南方的第三大节日。接下来的议程仍然万分艰辛。哪个省出力多,哪个省出力少,谁都要争一争,而一旦成军,究竟以哪方为主之类的事,亦提上了议程,甚至将来军队调度,一方军队到另一省去,军费该如何承担法,亦成了一个议题。郑昭久在国务卿府,这些扯皮的事也见得多了,但申士图本来执掌广阳省,还没碰到过这场面,被弄得焦头烂额。此时他才算真正明白,有郑昭在此,实是自己的大幸。
十一长老会一直开到了五月七日。七天会议开下来,十一个与会者全都筯疲力竭,但最终总算把各类事项达成了。有些议题连郑昭都没想到,像几乎谈不上军力的南宁省太守梁邦彦,就担出军队的标识编号问题。因为诸军若混编,势必就有个次序先后。五羊城的军队是一号的话,符敦城的就是二号,接下来三号是谁,四号是谁,哪个省都要争一争。郑昭也被这些匪夷所思的议题搞得头痛不已,最后决定的就是尽量少用数字,而用省名简称。像五羊城的,就用个羊字,符敦城的,用个府字,这样以示不分高下。本来还有人提出将来再造共和成功后的中央官员人数分配问题,申士图觉得这样子讨论下去,只怕北军的二次南征打到五羊城下了还讨论不出结果来,说是将来的事等将来再议,现在只说目前的迫切问题。
尚未有什么真正的成果,就已经都在准备享受成果了。郑昭想着。尽管再造共和势力正值蒸蒸日上的时候,但他心里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再造共和真的成功了,也并不比南武能好多少吧?这就是真正的共和么?
他感到有些从未有过的颓唐。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以郑司楚和五羊城第三代七天将为首的少年军人们,对乔员朗带来的这个计划做出了一个补充修订计划。本来他还有点担心乔员朗的特使会因为五羊城对他们的计划做了修订而不满,但那特使看了后,却大为赞叹,说五羊军区的英雄们不愧为天下至强。这种虚怀若谷的态度与先前他与高世乾分毫必争的坚持大不一样,让郑昭和申士图都有点意外,郑昭也不觉对此人高看了一线。
乔员朗的特使名叫丰天宝。后来郑昭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丰天宝乃是乔员朗的副将,跟随乔员朗很久。乔员朗接替方若水的职务,本来方若水的中军名叫盛文彦,亦是个颇有能力的将领,但乔员朗坚持要丰天宝做中军,理由是丰天宝跟随自己很久,要得力得多。
也许,作为军人的丰天宝,比作为政客的丰天宝大度得多。但将来总有一天会和平,和平时期就是政客的天下了,大度的军人丰天宝也会化身为小气的政客丰天宝。这个世界,也许总是这么不尽如人意。
其实,我也一样。郑昭有点自嘲地想着。不管怎么说,现在一切顺利,接下来就是这个计划的实行阶段了。这也是南军的第一次主动进攻,只能胜利,不能失败。郑昭心里很清楚,乔员朗提出这计划,出发点首先是为了自己。因为符敦城是大江中游的门户,当天水省也纳入再造共和势力的时候,天水省在北军眼里就成为比广阳省更迫切要解决的对象了。天水省和广阳省相隔甚远,一旦天水省遭到攻击,希望五羊城派出援军,那是不现实的。因此乔员朗定下此计,协助五羊城取下东平城,这样北军的第一目标就会是反攻东平城,天水省的压力便要小很多。虽然这是乔员朗的私心,但从全局上来看,东平城亦是势在必取,否则有之江军区这个威胁压在头顶,闽榕和广阳两省都难以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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