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船上未能逃走的水兵在喊。虽然邓沧澜已竭尽全力指挥水兵逃出,可毕竟还有人来不及逃走。郑司楚听得火焰中传来这个惨叫,更是心痛万分,左手紧紧抓着右手,指甲已陷入皮肉之中,鲜血都流了出来,可他仍是恍若不觉。
这个声音,也许将要成为我永久的恶梦吧。
他想着。如果要我再选择一次,也许,我不会提出这样的计策来……
那艘满是烈火的船只向前驶了没多久,就已散了架,里面的人也定然已化成一片枯骨,永远沉到了海底。这时有个水兵突然叫道:“那边!有人要逃!”
郑司楚闻言,抬头看去,却见火光中,有艘雪级战舰靠到了摇光号边上。和摇光号相比,雪级战舰实在不值一提。但也正因为体形较小,反倒在火海中穿行自如。只是这艘雪级战级有路不逃,反而靠近摇光号,真不知是怎么回事。郑司楚看了看宣鸣雷,却见宣鸣雷喃喃道:“是傅驴子!是傅驴子啊!”
是那傅雁书么?郑司楚看去。火光中,只见有个身着白色盔甲的将领,从摇光号上扶下了一个老将。他们一上这雪级战舰,便马上离开。这时边上的传令兵又道:“郑参谋,谈将军发来号令,说那是邓沧澜,要我们拦截!”
真要生擒邓沧澜?郑司楚还没说,宣鸣雷已喝道:“我去!”他一下冲到船边,抓住了一根缆绳,叫道:“宣鸣雷在此,这船归我接管了!”
宣鸣雷的名声,现在在水战队中亦是极响,他跳过去的这船也是艘雪级战舰,舟督名叫赵西城。这赵西城是崔王祥表兄,能力不及崔王祥远甚,但也知道连表弟都极推崇这宣鸣雷,忙迎上来道:“宣将军,你怎么跳到我这船上来了?”
宣鸣雷喝道:“快去追击那边的船!”他见旁边已有战船也要出发去追击,更是着急,叫道:“发号下去,说那船是我宣鸣雷的,谁也不准动!”
他发下的号令,傅雁书也已看在了眼里。本来对救出邓沧澜,他心里实是毫无把握。从火海中救出邓帅,外面却是密密如云的五羊城水军,哪里还能逃得脱?但见宣鸣雷发旗号说什么“是我宣鸣雷的,谁也不准动”,他心下着恼,忖道:“你这反贼,来得正好!”
宣鸣雷既然已经发下这等号令,旁边船只见了也就由他,崔王祥也想:“宣兄为了此战,冒了奇险,偏生最后一战时不能冲锋在前,一定一肚子不满。这个功劳,便让给他吧。”因此谁也不去拦截傅雁书,除了宣鸣雷一艘船。
傅雁书的船已然受伤,驶得不是太快,赵西城这艘却是毫发无损,自然快得多了。但眼看要追上,宣鸣雷忽然下令道:“放慢速度,保持距离。”
赵西城吓了一跳,心道:“我也是贪功心切,忘了他们还有舷炮了。”他让士兵放慢速度,又道:“宣将军,是不是投出炸雷?”
宣鸣雷道:“现在不要投,要捉活的。”
赵西城一怔,心道:“既要保持距离,又不能投炸雷,想抓活的,这怎么抓得到?”但他听表弟说起宣鸣雷之才,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体,自己是不知道,宣鸣雷一阵有办法,所以索性自己不想,一切听从宣鸣雷指挥。
傅雁书的船上,其实舷炮早已放完。他见宣鸣雷紧追不舍,却又不上前,想射死他都没办法,气恼之极,伸手夺过传令兵手中的号灯,在空中挥了几下。他是水战天才,发号也比那传令军更利落,发的却是“反贼宣鸣雷,我舰已无炮火,想要我命,便上前来。”
这号令赵西城看得摸不着头脑,他道:“宣将军,他为什么说已无炮火?”
宣鸣雷道:“这分明是他的诱敌之计!你别上他的当。”
赵西城点了点头道:“哦,是诱敌之计。”
又追了一程,前方却突然出现了好几艘东平战船。赵西城吓了一大跳,叫道:“不能再追了!”
现在己方已经落单,对方却有援兵,再追下去,反而主客易主,自己要被他们活捉了不可。他还怕宣鸣雷不同意,但宣鸣雷却点点头道:“是啊,真是倒霉,到手的大功溜走了。”
赵西城笑道:“宣将军你别这么说。追他这一程,也已把他们的胆都吓落了。”他觉得自己居然也有把水战第一名将邓沧澜追了个魂飞魄散的一天,以后吹牛都有资本,实是说不出的高兴。
那边傅雁书见宣鸣雷不追了,恨恨地一拍大腿,骂道:“反贼!”
这时一个亲兵过来道:“傅将军,邓帅醒了!”
邓沧澜指挥着摇光号上的水兵大部撤离,这才离船而走。他年纪已大,被大火一烧,更是呼吸艰难,晕了过来。傅雁书听得老师醒来,忙过去道:“邓帅。”
邓沧澜的一部花白胡子现在也被烧掉了一半。他看了看傅雁书,叹道:“雁书,都是老夫无能,害死三军将士。”
傅雁书道:“邓帅,胜败乃兵将常事,不必挂心。”他又道:“方才,那反贼宣鸣雷居然又追了上来,真是无耻之尤!”
邓沧澜吃了一惊道:“他追来了?”
“是。”
傅雁书将方才宣鸣雷追击的情形说了说,邓沧澜叹了口气道:“雁书,你是错怪了鸣雷的好意,他是要来放我们走啊。”
傅雁书一怔。他对宣鸣雷已恨之入骨,心里想的也全是宣鸣雷想把自己生擒活捉之事,但回想起来,宣鸣雷阻止旁人追击,自己追上来又一直保持距离,完全是要放走自己的意思。他精于兵法,岂有不知?只是以前当局者迷,被邓沧澜一提醒,便全然明白过来。但他仍是怨恨宣鸣雷,心道:“老师也是心太软了,若不是这反贼告以虚实,这一败哪会如此之惨。”其实他这也是推过于人了,宣鸣雷虽然熟知邓沧澜和他的用兵方略,他们岂不也深知宣鸣雷的本事?只是傅雁书恨极宣鸣雷,自然什么错都是他的。
邓沧澜这时看了看左右,道:“雁书,甘将军未下船么?”
傅雁书一怔,说道:“邓帅,我救你下船时,并不曾见甘将军。”
甘隆,你定是要与船共存亡了。邓沧澜眼里突然满是泪水。如此惨败,士兵死伤无数,他都不曾落泪,但这时却再忍不住。
甘隆确实还在摇光号上。
大炮中已装满了子药。甘隆将麾下尽数遣走,自己仍然留在了船上。
此败已不可收拾。若这样回去,大统制对火炮营的责罚将极其严厉。也许,只有如此,才能平息大统制的怒气。
他想着。尽管火光熊熊,但大火一时尚未燃到摇光号船头,他仍然如鹰隼般透过火光盯着外围。
只有一击。但这一击,要换回大统制对火炮营的恼怒,如此,败退回去的士兵也不会受到太大的不公了。甘隆自己受过了太多的不公,明明不愿背弃帝国,偏生主将要倒戈,他也只能跟随。倒戈以后,尽心尽力,却又有人诬告自己。弄到最后,真个两头不是人。
还能如何?身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但即使自己事事服从,仍然不为人信任。他自己不受信任还罢了,但实在不忍心麾下士卒也受自己连累。
此番大统制重新起用了自己,他心里对大统制充满感激之情,但也知道大统制并不是真的完全相信自己。这一回战败,毫无疑问,肯定会谣诼四至,仍会有人说自己私通南军,而第二次受这种诬告,大统制肯定也不会再像第一次那么客气。在甘隆心里,已只剩下以死明志这一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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