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明悟《婆罗经》之前,秦忘舒见到白雀来贺,心中必是欢喜。但此刻他《婆罗经》有成,胸中天地广阔无极。既知大道无远弗届,自己此刻取得的成就不过是沧一粟罢了,又算得了什么。
当下含笑道:“雀兄总算来了,我胸中有无限疑团,还盼雀兄指点才是。”
白雀道:“好说,好说。道友心中第一道疑团,定是关于此域中的那位修士了。”
秦忘舒听到白雀称呼屋中人时,并未提及“我家主人”四字,不由略感愕然,看来自己先前倒是误会了,问道:“敢问此修有何来历,此刻又在何方?”
白雀道:“此修本是海中一只奇兽,修成灵慧之后,听信海中传言,以为这座幻域乃是飞升之地,便拼了命地冲进此域,哪知来到此域,方知被传言所误,说来也是造化弄人。”
秦忘舒叹道:“原来如此。此修既然能进得来,自然也能出得去了,为何困守此域,直至寿限终结?”
白雀道:“此修来到幻域中后,本想离去,却又想到,幻域也好,天下也罢,又有多大区别?何况那海中灵兽灵鱼之间,也是彼此你争我夺,他也是瞧得厌倦了,也就懒得出域。便在此域修成人身,直至金仙境界。”
秦忘舒动容道:“既然是已修成金仙境界,就算谈不上长生不老,寿限也近万年了,怎地还会死于此域?”
白雀叹道:“就算修到金仙境界又是如何,若不能飞升仙界,到最后还是元阳耗尽,一命呼呜,长生之难,更难于登天了。”
秦忘舒暗暗点头,想来自己不过是七级炼气士,离着金仙境界天差地远,长生之念,更是想也别想。
复又想到,这幻域金仙之所以寿限耗尽,也与他不肯离开幻域有关,此修厌倦了厮杀争斗,只顾潜心修行固然是好,但天地何等辽阔,又何必囿于此域,若那金仙离开此域,再历人世沧桑,遍访名山大贤,或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就因一念执着,不肯踏出这一步,这才最终死于此境了。可见既踏仙修之路,那是一日也松懈不得,否则便会如这幻域修士一般。
他又道:“海上冰山之中困着一名女子,自称是雪域神龙原配,此女四肢上系着困仙冰索,便是系于幻域之中,敢问这女子与域中金仙又有何关系?”
白雀道:“那金仙在此域修行时,也曾静极思动,出域走了一遭,收了位少年为弟子,那少年修到地仙境界后,便不肯终老于此,幻域金仙虽是舍不得,见那弟子执拗,也只好放他出去了,哪知百年长后,少年翩然回返,却已赫然是金仙中乘境界,比那幻域金仙尚高了一个小境界。”
秦忘舒动容道:“这少年百年之内,就修成金仙中乘,可不是天纵奇才,更是强爷胜祖。不知幻域金仙见到,又有怎样的想法。”
白雀道:“幻域金仙见弟子成就如此,自是欢喜,复又见弟子超过他了,可不是羞愧之极,如此瞧来,幻域金仙此生竟是错走了两步了。”
秦忘舒道:“走错了哪两步?”
白雀道:“一是误听人言,以为这海底幻域是极乐之地,只需冲进此域,就可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哪知费尽心机冲了进来,发现此域也不过如此。”
秦忘舒道:“这一步虽不算大错,但身为修士,却是人云亦云,妄图冲进此域,不修而成,一劳永逸,却也是不该。”
白雀道:“不错,世间哪来的洞天福地,若只盼着天地垂怜,就可长生不老,自家却不肯努力,可不是大谬?”
秦忘舒道:“他第二步又错在哪里?”
白雀道:“他既知幻域名不符实,就该尽早抽身而去,却因贪恋此域清净,害怕争斗厮杀,就此止步不前。如今昔日弟子境界已超过他了,可知他又犯了大错。”
秦忘舒深以为然,道:“欲修天地大道,就该志存高远,若是小富即安,不肯为天下牺牲,那也是可惜了他一身修为。”
白雀道:“那弟子与师尊久别重逢,本来欢喜无限,但二人境界相差若此,这情景就分外尴尬了。因此这位弟子只呆了半日,就匆匆离去,其后该弟子在北氓雪域创雪神宫,自称雪域神龙,做下好大的事业来。”
秦忘舒道:“原来他便是北域神龙。此人创雪神宫时就是金仙中乘,此刻岂不是金仙大成了?”
白雀道:“以那雪域神龙的仙基灵慧,此刻修成金仙大成也是当然,而域中金仙知道弟子如此了得,心中更是郁闷,就此心魔丛生,在雪神宫创制不久,便郁郁而终了。”
秦忘舒暗道:“难怪雪域神龙能将林斩风锁在幻域之中,这里原就是他的出身所在了。我功成离域之时,不知能否帮林斩风斩断金索。”
他来到这幻域时,曾四处走了一遭,却也没发现金索的迹像,想来是自己修为不足之故,不知等到修成地仙境界时,能否有所发现。
而既知雪域神龙出身于此域,秦忘舒心中不免又多出一份担心了,自己此刻境界不足,难以脱域而出,但那雪域神龙却可随时来到此域,若是二人撞见了,自己焉有命在?
屈指数来,自己在域中已近四年了,不知三家七宗与雪神宫的战事结果如何,若是三家七宗胜了便好,若是败了,那雪域神龙定能抽出空来,说不定因思念故人,来到这幻域之中。
而以雪域神龙的境界修为,只再踏进此域,便可知道自己的存在了,而二人修为天差地远,自己绝无还手之力。
当然,最要提防的是莫幻真,此女境界虽是难测,但既有雪域神龙之助,若想冲进此域,似乎也是不难,不知此女怎地就放过自己,一直不曾入域诛杀自己。
或者莫幻真认为自己以六级炼气士境界,一旦进了此域,再也逃不出去,或是认为自己葬身鱼腹了。但不管怎么说,那莫幻真若是心思谨慎些,也极有可能动念来幻域中瞧上一瞧。
这样想来,自己在这幻域之中,竟是危机四伏了。
于是又道:“敢问雀兄又因何来此,可曾想过出域瞧一瞧?”
白雀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又何必出域,若让故人瞧见,可不是丢人现眼。”
秦忘舒心中忽地生一个念头来,觉得那白雀极可能就是幻域金仙了。那位金仙既知寿限将尽,肉身难保,又怎能不为自己谋一个后路?
而以金仙手段,将自己的元魂寄于其他性灵身上,可不是轻而易举?且瞧这白雀说话的口气,也是老气横秋,分明就是幻域金仙的口吻。
不过就明白此节,秦忘舒又何必揭破,令白雀难堪。因此忙顾左右而言他,将此事揭过不提,他问道:“我先前得了《婆罗经》上卷,修来大有好处,雀兄可知此经的中卷下卷又在何处?”
白雀道:“另两卷已随着草屋崩塌毁于一旦了,道友若想寻《婆罗经》中下两卷,倒也不难,只因域中金仙也是得之于他处的。”
秦忘舒大喜道:“若肯指出一条明路,在下感激不尽。”
白雀道:“世间佛禅一家,聚众者为佛,独自修行者为禅,若论佛门名宗,有法华堂,梵净宗,三清殿,三家各有传承,不分轩轾。《婆罗经》本是三清殿镇殿绝学,当初幻域金仙横行海域之时,偶然得之,如今中下两卷毁去,道友可径去三清殿讨要便是。”
秦忘舒道:“只是讨要不得。”
白雀笑道:“佛禅之士慈悲为怀,那是最好相与的,若学佛禅之道,本是不难,端看你的机缘灵慧罢了。且越是十分困难之事,更该努力向前,若是畏难不前,可不是重蹈幻域金仙的覆辄了。”
秦忘舒默默点头道:“今日承教,永刻于心。”
那白雀将脑袋点了三点,亦振翼飞去,其后秦忘舒修成八级炼气士时,白雀又来了一回。其后每隔数月,便来探望秦忘舒,一雀一人遂成知己。
而等到秦忘舒冲击地仙境界时,白雀更是望秦忘舒护起法来。助那秦忘舒顺利达成地仙境界。
幻域之中怎计岁月,秦忘舒虽见了四周草木荣枯不止十五六回,却还是向白雀请教道:“雀兄,我来此域已有几年了?”
白雀笑道:“若论天地至玄至妙者,莫过于时间二字,若是你被火烧烤,一瞬好比百年,若是喜事临门,身心皆畅,百年也如一瞬。至于道友在此域究竟呆了多少年,恕在下难知。”
秦忘舒苦笑道:“雀兄,你又在欺我,就算难知,也该有个对照,若以凡间时间来看,又该是几年?”
白雀道:“你究竟多长,便是多长。此事大有玄机,恕在下实不敢妄言。”
若论秦忘舒与白雀多年的交情,何事不可言,但不想在时间上这种小事上,白雀却是古怪若此,秦忘舒不免大生疑惑。
且除了时间之外,秦忘舒又想起一事,白雀也是讳莫如深,那就是草屋崩塌一事了。
草屋崩塌之事十分古怪,但秦忘舒每次问及,白雀总是含糊以应,诚为奇哉了。
既见白雀不答,秦忘舒也只好罢了,他此刻已是地仙境界,正该将遁天壶上的铭文修成,以便早早脱离此域。正在这时,忽听到一声巨响,白雀叫道:“时隔多年,又有人破域而来了,却不知此事是吉是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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