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春天,正是江南好风景,花开时节又逢君。
尚青跟随宁不归在大虞朝转了一圈,从南到北,由西向东,最后还是回到了陆家集。
三月的江南,鸟语花香。细雨伴着落花,流水杂着飞絮,宁不归骑着白马一路朝西北而去。这一去八千里,天人相隔,再无相见之日。
尚青眼泪婆娑,跪倒在地,望着宁不归远去的身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周正清神情一脸凝重,昔日的好友这一去凶多吉少。他不便挽留,也无需挽留。正如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宁不归就如负天之鸟,誓要挣脱一切束缚。想当初,他何尝不是如此,以一人对抗所有权贵,可惜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再也不能挺起胸膛,沦落此间苟延残喘。
他又看了看尚青,望了望不远处的陈淑宁与黄一巍,他又有些庆幸,他至少后继有人。
尚青的日子再次回到原先的轨迹,每日读书背诵,听周正清讲学。日复一日,春去秋来,已然过了大半年。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地上都铺满了寒霜,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晶莹点点。
“先生,周先生快开门呀!”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将沉睡的周正清与尚青惊醒。
“先生?”尚青有些奇怪,这时候还有谁会来找先生。
周正清示意不要说话,下了床披了件棉袄就走出了房门。
“周先生,你让我打听的事已经办好了。据说两月前,西北尽头白日惊雷,连绵持续了三天三夜,最后更是有血光染红了天边。”说话的是一名头戴斗笠的中年汉子,腰间跨着横刀,双眉间隐隐透露出一种煞气。
此人看起来不是寻常人,怕是手上染过一些人命。如此人物,面对周先生的时候神色恭敬,真是怪哉。
周正清听了,眉峰一紧,心中暗道:“冲之险矣!看来我也得提早做好准备。”
他沉吟一会,说道:“梁褚,这次麻烦你了。”
梁褚正是这汉子的大名,他见周正清如此客气,连忙道:“先生此话是折煞小人呀,能为先生办事,是小人的福分。”
周正清点了点头,说道:“近日我有意将尚青送往真武教寻求庇护,这路途长远,恐还需梁褚你一路照顾。”
梁褚弯腰恭声道:“誓死保护先生及公子。”
周正清连忙将他扶起,又招待了他几句,才让他先行回去。
待周正清回到房中,尚青还未入睡,直直地看着周正清。周正清想到昔日好友怕是已经遭劫,剩下尚青这么一个名分未定的徒儿,心中一阵吁嘘。宁不归此前曾带着尚青走遍各大宗门,若他在时,还无甚要紧,但此刻人已去,怕有不少奸邪之辈正四处寻找尚青。
想到这里,周正清也算明白当初宁不归为何要来求自己。如今这世上能保住尚青的,也仅有三个地方。一个是皇宫大内暂且不提,剩余两个地方则是武林两大圣地,一个是佛家的禅心宗,一个是道家的真武教。禅心宗自然不能选,这便只剩真武教了。可偏偏宁不归是真武教弃徒,若让真武教知道尚青是宁不归的弟子,怕也难以成事。好在当代真武教掌门人清微道长与周正清有旧,凭了周正清这两分薄面,尚青拜入真武教应该是不成问题。
“你师父有信了。”既然已经想好送尚青去真武教,周正清自然不好隐瞒。
尚青年纪虽小,但见周正清这般模样,也知道怕有什么事情发生,问道:“先生,有什么事吗?”
周正清沉重地道:“宁先生他遭劫了。”
尚青心头一震,“宁先生,他,他遭劫了!”
天关难度,飞鸟难跃,何况是人呢?
跟随宁不归的一年时间,他也听宁先生说过几次。天关,据说是天之尽头,一片虚无。无论人鸟牲畜,凡是进入天关之内,都会进入一个莫名之地。经历千险万劫,方能超脱一切。每年进入天关的武林中人也有不少,但从未有听说谁从中出来过,或者举霞飞升。
宁不归之所以一路挑战各大剑道宗门,一是为了让尚青见识天下剑法,二是想融合天下所有剑法,为自己踏破天关多一份助力。只不过,这一切如今看来都是水月镜花,虚妄而已。
周正清点了点头。他突然有点不忍心,尚青此子重情义,虽然和宁不归仅相处了一年,但宁不归离去的时候,尚青都郁郁不乐了许久,更别说这么一个人真真正正的没了。
不过,让周正清奇怪的是,尚青竟然没有哭泣,也没有哀伤。
只听尚青喃喃道:“宁先生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这一去肯定是活不成了,所以悲伤了许久。如今成了事实,再悲伤也没有用。”
说完,他突然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倒在地上,朝周正清磕了一个响头。
“先生,请恕尚青不能继承你的学业。宁先生为人虽然冷淡,但毕竟待我如师徒,他人已经去了,尚青不能让他的剑法失传。”
周正清原本还奇怪,正要将尚青扶起来,听他这般说,又停住了脚步。
尚青继续磕了个响头,道:“尚青知道,先生待尚青如子嗣一般,是想尚青能继承先生学业。但一巍兄远比尚青为人稳重,待人忠厚,更适合为先生一展抱负。”
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最后才悠悠道:“如今宁先生已去,世人多半会认为我是他的唯一传人。还请先生恕我不能报养育之恩,尚青这就尽早离去。”
周正清听完哈哈大笑,他怎么也没想到尚青这般聪慧,才闻得宁不归遭劫,就想到这么多,简直是,简直是,周正清一时不好形容。
“先生何故发笑?”尚青疑惑。
在他想来,再怎么样也不能连累先生,他虽一介孩童,却也不惧生死。
周正清笑道:“你说你要尽早离去,你这娃娃是要去哪?天寒地冻的,饥寒困苦,你一个小娃娃能受得了?怕是没出陆家集便冻死在荒郊野外。”
“这,这尚青未曾考虑。”尚青满脸纠结,但还是大声答道:“尚青不惧生死,只恐连累了先生。”
他这一年可是见识到了武林豪杰的厉害,虽然在宁不归面前都成了狗熊。但那种快意恩仇,无法无天的猖狂却不是他们这等读书人能想象的,若让那些人知道自己在陆家集,怕整个陆家集都要遭难。
周正清将尚青抱在怀中,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这一切先生早有准备,明儿你便随我去鄂州,拜师真武教。”
“我不想拜师!”尚青说道。
周正清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宁先生早就和我商量好的,他曾经就是真武教的弟子。”
这一夜,尚青与周正清都没有睡觉,他们间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周正清给尚青说了他小时候的事情,他与宁不归是三年同窗。两人一个拥有治国平天下的伟大抱负,一个梦想持剑扬名江湖,明明是拥有不同梦想的两个人,却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其实,宁不归比我更聪慧,若他不去学剑,与我一起读书,怕整个虞朝的局势都不一样了。”
尚青听着周正清的唠叨,慢慢陷入了梦乡。
又过了两天,梁褚寻来了马车,停在私塾门口。周正清带着尚青向众人告别,陈淑宁眼泪汪汪和黄一巍站在一起,她暂时托付给黄一巍的父母。
尚青这也算少小离家,这一去自然不会像上次一般,游历了一年便重回此地。他们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相逢是在何年何月。不过,好在虞朝虽大,但黄一巍与尚青都不是池中之物,总有一天春雷乍响,蛰蛟化龙而飞。那时,这天下才是他们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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