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莫名地陷入回忆之中,仿佛闻到了数百年前,那座高台上飘下来的,羽毛和人肉的焦味。
在教会侍奉了百年有余,他早已经明白,那些来自湖底的丹人,并没那么可怕。
除了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能探测到至少达到了流级的幻气实力,从其他的方面来说,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凡人。
无数年岁之前,初代教会借助神力,在暝湖边上,设置了那座山中洞穴。
虽说还未知晓,洞穴中的那些魔石,为何每过十年,便会重新生长而出,但这却并不影响把丹人困在其中,任意地摆布。
丹人们经过生死考验之后,被激发出潜能,炼成药丸,便如同碾碎果壳后,取出果仁一般容易。
最后,再为这些“胜利者”喝下白罂,完成转化,投放到迎战翼人的战役中,充当战争奴隶。
在战役里侥幸存活的,也逃不了成为巩固信仰的道具,在无数信徒的面前,斩首示众。
这样不堪的魔鬼,还算是魔鬼吗?
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说出半点反对教义的话来。
门被修女缓缓推开。科恩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在教堂内部禁止携带武器。因此,打扫,服侍之类的杂事,多是由虔诚的修女神官来做。
静悼军只在教堂外面驻扎。
这支军队,象征神明的“死亡之手”,却是由国王直接管理,教会并没有领导权。
说是为教会服务,不如说是为了监督教会的一举一动。
多么讽刺。
科恩在心里默默画了个倾斜的十字。
“死亡之手”吗?科恩不幸,在小时候,便见识了神明的残酷一面。
他出身于腾恩北境某个边陲小镇。
父母虽是自由民,身份比最不堪的农奴要好上百倍,但温饱,仍然是最大的问题。
每天,父亲从外面回来后,捧一把清水,往脸上一抹,便算是同时洗去了满脸和满手的尘土。母亲除了打理家务,还承担起了教导小科恩的责任。
即使贫穷,科恩的父母也互相恩爱,把最好的留给儿子。家庭氛围很是和睦。
直到现在,科恩也在为此感谢神明。
直到那年,科恩一百五十岁,又是一场多年难遇的大饥荒,席卷了腾恩南境。
领主大人分发的救济粥,一碗里面不见一粒米,喝下如同无物。
然而贵族们自己却还吃着肉,喝着酒,舒舒服服地呆在城堡之中赏雪。他们从没见过领民们一面。
科恩开始随父母四处奔走,只为一点食物。
最后,难民大军汇到一起,缓缓向北迁移。
一路上,吃树皮草根的情景,科恩早已见惯,甚至人吃人的传闻,对于他也不再新鲜。
某天,大部队停下来休息,母亲正煮着野菜根。相比于最近的食物,这一餐已能算是丰盛。
百无聊赖中,科恩看见不远处穿着整洁长袍的一行人,正跟在赤脚约翰的身后,跨过或躺或坐的难民走来。
穿越人群,对于那些白袍子来说,像是趟过一潭浑水,原本白净的长袍,沾上了许多的泥点。
赤脚约翰呢,却还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和那些身后的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约翰的长袍,分不清原本的颜色,衣角如条条破布般挂在身上。手里举着的,还是那一根旧长杖,顶端绑着两根交叉的短木棍。
造物。命运。死亡。时间。
四手交叉,如同一个表示错误的符号。
那短棍,是传教士的象征。
而这一身褴褛的衣着,则代表着几个月没洗澡和一身的虱子,是贫困地区传教士的象征。
像科恩一家所在的小城镇,有很多这样的传教士。那里没有教堂,但至少得有人主持殡葬,见证神明的“死亡之手”。
而现在,在这无时无刻都有人离去的,庞大的难民队伍里,只有赤脚约翰一人,显然远远不够。
他们走到科恩面前。
“就是他了?大人。”
约翰一边皱眉,一边抿着嘴,担忧和欣喜掺在一起的复杂感情,溢于言表。
站在身前的神官大人,掏出块罗盘似的东西看了看,又抬头望向科恩。
“就是他。黄色幻气的感应如此强烈,匹配度如此之高,是天生的光系法师,天生的神之仆人,实在是难得一见!”神官大人喃喃说着,眼神中不禁露出兴奋的神采。
尽管对方显然拥有不凡的身份,科恩父亲仍不假思索挡在了儿子面前。
由于太久没有进食导致的贫血,加上站起来时过于急切,他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晃。
他语气激动,甚至有些不敬:“你们干嘛?这是我的儿子。”
没想到,这领头的神官大人非但没有生气,竟还从怀里摸出一块面包,递到了科恩父亲的手边。
神官大人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像生怕对方听不懂,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儿子,跟着我,就有吃的,就能活下去。”
科恩母亲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角,早已流干了泪的双眼再次红润了。
寒冬就要来了,如果儿子继续跟着咱们,就肯定活不过这场灾难。
不管怎么不愿承认,这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父亲明白她的心声。他迟疑片刻,缓缓收下了面包。他蹲下身子,把面包藏进科恩怀里,好像它不仅可以充饥,更可以让科恩记住父母的温暖。
父亲把儿子的头揽过来,没有让科恩看见自己的泪水。
科恩从此再也没有见过父母,百年如一日地在教会中度过,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了神明。
后来,他才知道,把自己带进教会的神官大人,名叫摩利。
科恩感激神明,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却怎么也无法释怀被迫与父母离别。
他仍然记得,那天他一边哭,一边被拉扯着离开。父母是一幅强颜欢笑的模样。约翰按着父亲肩头,轻轻摇晃,低头说着什么,大概是些安慰的话。
而这边,不论自己怎么恳求,挣扎,摩利都永远沉默着。摩利拉着他的手,力度不大。温柔而残忍。
父母被人群淹没后,他也没有了哭闹的力气。
很长一段时间后的某天,他像是猛然听清了赤脚约翰在最后,对父亲说的话:“命运,是命运之手……”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更加信仰神,但他也更清楚地知道,人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绝不是神的旨意。罪魁祸首是那腐败的世俗权力。
那草菅人命,昏庸无道的王室,如今仍稳稳地凌驾于代表奉献与正义的教会之上。
每当思及此处,科恩便会恨得牙痒。
圣书记载了那么多魔鬼,为何却没有指出,这样的世俗权力,最是魔鬼的化身,最应该被彻底消灭!
此时,心不在焉的科恩已经随众人走进镜室里面。这里仍是如此昏暗。
“科恩,走什么神呢?开始啦!”希尔昂起头,拍拍桌子说道。
科恩摇了摇头,整理好思绪。众人都已经就坐,科恩走到巨镜前,单手放在那白色圆球之上。
注入幻气后,白球亮了起来,镜中的图像也同时浮现出来。
位于中央的摩利清清嗓子,缓缓说:“卡尔神官,现在请为我们说说瞑湖的最新情况。”
一名身着纯白长袍的神官,立于长桌末尾:
“是的主教,第一阶段的收割,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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