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有滴水的声音,不知睡了多久,阿荪醒来时,只觉眼皮沉得发紧,全身酸软,一点力都使不上。
他吃力的挑开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了,空气里,一张无比放大的脸就这样落在离他鼻尖不过一寸的地方。
瞳里透出淡淡的紫色,专注而温柔,那双瞳只容得下他的样子。
黑亮的眸陡然间清晰起来,垂下的那人眼底一惊,铮然抬头,瞬间便弹开了数尺。
“你在这里干什么?”
如此清晰与熟悉的感觉却让阿荪心里一蹙,有些不知所措,他手撑地面,想要站起,只是还未起身,身子一软便重新跌落了下去。
“小心!”
落微几步小跑,欲上前搀扶,却被阿荪狠狠打开,他一抿嘴,握起袖中拳头,便退回呆滞在了原地。
“你……刚刚是你救的我?”阿荪动了动身子,侧了身,盯着他看,刚刚那如梦魇般的幻境他早已深深刻在了心头,那个名字,那声呼唤,想起时,头却开始疼了起来,而且疼得厉害。
落微没有回答,只是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兴许是心里藏了事,在那直视的光里却又移开了眼,凝向远处。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忘川?”阿荪甩开迷走的思绪,后退了几步,倚上身后的岩石,眸里的光依旧一转不转,“你跟踪我?”他想了一想,脸色一变,眸子忽的亮起,锐利逼人。
落微一抖,急转了头朝他看去,黑亮尖锐的眸里有暗红的光轻轻流转着,那一刻,他眼底一颤,有着莫多的不可思议。
残,是你么?
他默想着,一遍又一遍,只差一个意念便要冲上前去拉住他告诉他一些事情,一些藏匿在心底最深处被他遗忘的真相。
“为何跟踪我,想要做什么?”他语气怒沉,继续追问,歇息了片刻,身体的力气也渐渐回转,阿荪扶着身旁的岩石缓缓站了起来,“是想对我做什么,还是……月初?”低沉的话语陡然变得犀利了,他直逼着他的眼睛,如利剑出鞘的锋芒,冷绝刺寒。
落微,这人他接触不多,不过区区数日,他的过去,知晓甚是渺茫,如此之人,非敌非友,也丝毫不相干。
我会杀人。
那日,一句决绝干练的话语如空气里弥漫的雾色挥之不去。阿荪清楚,那日,落微眼里轻易泄出的杀气绝不是一两次杀戮能够拥有的,所以他也不再刻意掩饰自己心里的疏离以及厌恶,狠狠的瞪着他看。
“我只是想救你。”阿荪眼里那狠厉的光着实让他很不舒服,心里竟微微痛了起来,如针刺,“不管你信不信。”他直视阿荪,再不躲开半分。
残,原来我在你心里从未出现过,即使,我那么的……那么的……想要陪着你。
月初么,原来你在乎的是那个女子,可是,她不在乎你啊,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残,如果这就是你选择的方式,那么我成全你,即使牺牲所有。
落微笑了,从阿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笑得华丽,笑得凄落,笑得萧瑟,就像那日散尽了的琼花。
琼花散,离人泪,忆往昔,贫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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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如银铃般的笑声静静回荡,穿过稀薄的雾气,响在老人的耳畔。
“这个声音……”孟婆收了手,缓缓转过头,一袭淡绿如新叶般从天边飘来,“若水!”恍然中觉出一丝熟悉感,孟婆铮然起身,神色复杂,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人来的方向。
“孟婆好记性,三千年了,竟还记得我!”
若水脚尖轻点,在空中画过一道弧,一个绝美转身,便止住了疾行的步伐,她从空中落下,站在孟婆的身前,脸上依旧是那俏皮可爱的笑容。
“不是回天河了么,怎又跑了下来?”孟婆蹙眉,眼里泛起一抹愁绪之色,“法昕大人知道么?”她伸手抓了若水胳膊,追问。
“难得我来忘川一趟,你就这么想赶我走?”若水撅撅嘴,仰起头盯着她看,眼里竟显倔强之色。
“放着好好的神不做,跑来这忘川做什么?我送你回天河。”孟婆紧了手里的力道,拉起她就走,也不管被拖着的人愿不愿意。
“疼啊!”孟婆的力道有些大了,若水只觉臂骨一阵顿痛,便挣扎起来,“孟婆好讨厌。”若水低喊了一句,便狠狠一甩,挣脱了,嘟嘴站在一边,盯着她不说话了。
“你!”看着闹腾的若水,本想怒喝骂她几句,看去之时却又见得那张精致的脸上凄光楚楚,甚是可怜,未出口的话只得豁然收了回去。
“你就这么偷跑出来了,一个人来的?”
“孟婆好啰嗦的!”她嘴里泛着嘀咕,但看着孟婆微变的神情,又咬着唇说不下去了。
“说来话长了,那次我被他捉回去以后……”停了许久,她才又不甘的涓涓细说起来。
“算了,既然话长,我就不多问了,不过,你来这忘川干什么?”她话语肃色,不容欺骗。
“我……”若水看了她一眼,有些出神,“我是跟着迦诺大人来的,本来还拖着个阿荪,只是半途……”说到这,若水猛地僵住,她想起,在坠落的时候身体仿似有什么东西窜了进来,然后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游走全身,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力量竟多出了几分,那种感觉她越来越迷糊,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那一刻,一些东西无比清晰的在她脑海里翻滚。
“孟婆,你知道么,阿荪就是荼靡啊!”想着想着,若水眼里一亮,惊呼着出口,仿似发现了什么奇异之事。
“恩?”孟婆一怔,逮住她臂,让她靠得近了,“三千年前随法昕大人离去的那妖么?”她有些激动,怔怔看她,想要瞧出什么。
“恩恩!孟婆还记着的呢?”她随声附和,扭动身子想要从孟婆手中抽出被抓握的臂膀。
“他也跟着来了?”
见若水不停的挣扎着,孟婆干脆松了手,一把按住她的双肩,更加激动。
“恩恩!他也跟来了,不过被我丢了。”她点头如舂米,嘴角抽了抽,似乎有些疼。
“丢哪了?”孟婆追问,心切如焚。
“忘川。”她随口,满不在乎。
“什么!!!”她手一紧,瞪眼如珠。
“孟婆,你疯了,手好疼啊,要断了呐!”若水吃痛大叫起来,面露苦色。
“这……”突如其来的叫喊把她震住,这时,孟婆才发觉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不禁松开放在她肩上的手。
“孟婆,有什么不对么?”
手臂那股力道一松,若水紧紧的退了几步,离她远了,揉着发痛的臂膀,她看了过去,只见孟婆一脸焦虑,甚是慌乱,片刻之间她也猜不出什么,只得开口问了一句。
“忘川之中到处是邪魅鬼物,他去了只是死路一条,你这丫头,又要闯祸了!”
孟婆说得急促,原地踱着步子,似乎是在想办法,却又一时焦急想不出什么,她眼里一降,不免责备起若水来。
“他本是忘川的妖,而且又被封为神,谨慎一点,应该问题不大的?”若水思考起来,点了点头,独自揣摩确定着。
“呼!我竟忘了,三千年前他就被封为神了,当真是我迟钝了。”孟婆吐出一口气,缓和了不少,一展满脸愁容。
“呃!不对,法昕大人贬了他职,他已经不是神了,现在是云浮殿的花童,取名阿荪,算不得神了。”
仿似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水一拍额头,笑了起来。
“恩。呃?啊!”听得若水如此说,刚平息的心又激动了,“天呐!你不能一次说完么,这下真的遭了。”孟婆急得气虚,无助的摇摇头,朝忘川的方向望了过去,腥红的血水一卷一卷扑腾到空中,煞是惊魂。
“不行,我得去救他!”孟婆直起身子,一念就欲将离去,“不能,迦诺大人还在里面,守不住这里,迦诺大人失败了,救得他又如何?”终是摆正了主次之位,孟婆静静退了回来,“罢了,这么久了,怕是早已……”孟婆眼里有淡淡的哀色,若水紧了紧垂下的手指,一根根扣起,看向她,孟婆心境一向随和平淡,她不曾见过她眼里含伤,只是,这一刻,那无端被扯起的浮伤又是从哪里来的,是阿荪么,能让孟婆露出这样的表情,毫不掩饰,这一切竟让她开始猜忌起来,孟婆与阿荪到底有着怎样的牵扯。
“孟婆,我去救他。”
待孟婆回头看时,那袭绿衣早已远去,她望着若水离开的方向,眼里闪过一道隐晦的光,是激动,是感激,还是顿然释怀。
太多的感情被揉捏在了一起,孟婆早已分不清了,她只希望,若水可以再快一些,更快一些,那样……他才可以活下来。
若水,谢谢你。
她心里默念着,笑了起来,释怀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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