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是一望无际的红，那种红让人心瑟，让人恐慌。

　　风席卷着尽头深处的红花，细密而浩荡，那一瞬，世界上所有的花都仿佛瞬间绽放，然后飘落，如雪洒九天。

　　殷红的雾里，剑光残影，凌厉纵横，在碎裂的空间里留下一道道罡气，然后空间猛然裂开了一条，两条……无数条口子，疯狂的吞噬着空气里的温热，殷红夺目，腥热刺鼻。

　　剑气光影在空中四处横飞的时候，落微正从天的那头赶来，肩上扛着昏迷已久的阿荪，手上拖着心急如焚的月初，那时一瓣花叶碎片刚好从落地的月初眼前飘落，然而这似乎并不是它的宿命，一股狂风席卷而来，花叶还尚未落地便又被卷上了空中，那一阵狂厉的风撕扯着它，翕然碎成了无数片。

　　“迦诺大人！”

　　月初嘶声力竭，惊呼起来，仰起头看着空中细密交错的光影，重重叠叠，如泣如诉，然后空中落下温热的雨，嫣红如翻飞的曼珠沙华。

　　月初下意识的伸手，试图接住一瓣，然而，花瓣落进手心的霎那，内心却开始惶恐起来，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开了手心的花瓣，贴手的地方豁然留下一簇红。

　　霎时间，月初明白过来，那空中催散的不仅仅是曼珠沙华的花瓣，还有他们的血，是迦诺的，亦或者是伐虏的，更甚者两者都是。

　　“轰！”像是受到某种激烈的碰撞，空中如箭矢般的残光陡然消失，能量四散，血雾里落下一人，膝盖还未极低，手中长剑便被深深的插进脚下的石地，他伫立起身子。

　　“迦诺大人！”

　　月初脱口惊呼，认出了落在不远处的人影，那一刻，她欣喜若狂，朝着他奔去。

　　“月初。”迦诺说得吃力，掩嘴轻咳了一声，溺爱的看着她，“我不是让你离开么，为什么还要来？”怀里冲进一人，力量有些大了，惹得迦诺支脚后退了一步这才稳住。

　　“迦诺大人，我怕，我怕……”

　　她紧靠在他怀里，低低哭诉，无边的花在空中飘着，带着阵阵血的味道。

　　“我知道，所以……我拼命的活下来了。”

　　迦诺伸手揽她，在她颤抖的发顶落下一吻，打断了那气若寒战的抽噎声，极度温柔的话里却带着一种无力虚弱的姿态，心中一抽，唇边便溢出一丝鲜红的血。

　　“迦诺，千万年来，我终是胜不过你，胜不过你啊！”

　　风中响起几近疯狂与绝望的吼声，一袭灰色早已被鲜血染红，胸口有大汩大汩的血液如泉涌，那一瞬，他出剑刺向了他，而他却再也没有躲开，那把剑就这样从他的心脏直直穿了出去，银色的剑尖有一股如溪流般的液体从空中洒下，如雨般随风而散。

　　“伐虏……”

　　迦诺抚摸着月初的发顶，叫了伐虏的名字，淡淡笑着，仰望着血染的雾色，默默无言了。

　　“迦诺，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那么恨你，却下不了手，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

　　伐虏眼底泛着异样的光，垂下的手中，那把血色的利剑剑尖着地，插入了冰冷的地面，胸口仍然血喷如注，他却没有伸手捂住，在那身体即将干涸枯竭的刹那，他就任由身体里的生命的残羹一点点流逝。

　　***

　　阳光甚好，云波如海，缭绕着这片仙境。

　　云雾里伸出一只手，朝那人呵呵的笑着，唇角露出一抹少有的柔和。

　　光里走近一个男子，翩翩白衣，发丝银亮，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那光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灵舒畅，犹如梦境般醉好。

　　“迦诺，只有牵着你手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是幸福的。”

　　他把头放在他的肩上，刀削的下颌轻轻底在他的肩骨，宁静而悠然。

　　“只有靠近你的时候，我才会拥有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理由。”

　　他微微笑着，纯洁而淡雅，轻轻挣脱开那只紧握的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去，紧紧扣拢在一起。

　　“只有你可以带给我这种宁静，真好。”

　　“迦诺，可以一直这样么，在我沉闷的时候对着我笑，在我心烦的时候握住我的手，在我气傲的时候，带给我一丝宁静，可以么？”

　　一头银丝轻轻的飞舞，缠在了他的面容，从一开始，迦诺就一直笑着，那么好看，他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比得过迦诺的笑容，他的笑就如一种醉人的酒，啜上一口，连心都开始醉了，再也不想醒来。

　　“恩。”

　　一声简单的呓语却让面容苍白的伐虏牵起了一丝血润的红色，他离开迦诺，平视看他，欣喜的笑着，弯弯眉眼里那湛碧的光顿然让他心宁气润。

　　“迦诺，我就知道，你是不舍得离开我的，有你在身边，真好，真好……”

　　一瞬间仿佛过了许多年，从前的誓言，昔日的言笑，往昔的温柔再也压制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趋于权势的野心早已把心底最深处的那一抹纯真狠狠的抹去，只剩下心底那熊熊不灭的贪婪火焰与痴狂妄想。

　　那时，迦诺身边仍然有一个心灵聪慧，气若幽兰的女子陪伴，只是唯独少了一个稚气纯真的少年，那个死死拉着他不放，发誓永不离弃的少年，伐虏。

　　伐虏的心里一直埋了一颗种子，那种臣服一切，凌驾万物之上的雄心罡利，从那颗种子生根发芽时起，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的，即使他一次次的开导，一次次用眼里的温柔去融化它，他还是长大了，以他不希望出现的方式长大。

　　离开时的那一双眼睛，有着淡淡的金色，淡淡的失落，淡淡的忧伤，迦诺全然看在眼里，释迦说得对啊，伐虏野心太大，太过看重地位权势，是不适合啊！

　　可是，为什么他却有一丝错觉，或许那种雄心壮志，野心勃勃之心，才更能拥有天下，成万世之主。

　　***

　　昔日往事历历在目，迦诺凝视远处那即将生命枯槁之人，心里竟泛起了一丝痛楚。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迦诺，释迦选择了法昕呢？可我觉得他不配啊！”

　　是那时候么？

　　“迦诺，传承大典我去杀了法昕，好么？”

　　那话震得他眉头紧蹙，伐虏却只是笑笑，说是玩笑当不得真，只是他眼底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绝望与心死。

　　是那时候么？

　　为什么，那一刻，我没有回答他，为什么那一刻我没有一如既往的握住他的手，是那时候开始变化的么？

　　***

　　“迦诺，如果那一天，我去圣和殿杀他，你会杀了我的吧！”

　　身体的血仿似干涸了，伐虏面如死灰，苍白如纸，仿似拼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他杵着手里的剑，注视着他，身子却一点一点往下滑。

　　听得伐虏声竭气弱的颤颤话语，迦诺只觉得心口一痛，一口淤血升至喉头，又被狠狠的咽下。

　　“呵呵，幸好我没有去……”他眼里含着悲哀的笑，终是坚持不住，单膝跪在了地面，“迦诺，不是我不想去，而是半途一个人拦住了我，她说她是为了我好，你说呢？”他紧逼着他眼里的光，话带一丝轻蔑讥讽，“所以，我杀了她，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从她胸前刺穿了过去，那血一直延伸了很远，从大神殿的偏廊一直到圣灵殿的边角，迦诺，你知道，那人是谁么？一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一直到我甩开她离去，她都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她一定是想要见他吧，毕竟那是最后一面，最后……”

　　“够了！”几近疯狂恐怖的咆哮，打断了那涓涓不断的话语，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怀里的人影惊措一颤，猛的抬头，眼里还滚着如粒泪珠。

　　“迦诺大人。”她低声唤着，眼里隐含怕意，她从未见过一心相惜的迦诺大人眼里的温柔会变得那么复杂与沧寥，只觉得在那一瞬，心跟着那一声怒吼飘得远了。

　　眼前的男子仿似并没有听见，只是生硬的松开了她，朝着伐虏走去，身体微微踉跄着，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倒。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顿然间他觉得精疲力竭，胸中气血翻滚，杂乱无章，像是被来自地狱的火焰焚烧，炽热难熬，就在那时，几口血液从苍白的唇里大口吐出，落在半雾的石地，犹如几朵泼血描绘的曼珠沙华。

　　月初心底一凉，豁然一惊，朝着迦诺疾奔，却被身后一只手紧紧的拽住，再也难以前进丝毫，她知道那双手是落微的。

　　然而心中再难压制的情绪如开凿之水，倾泻而出，月初转身愤怒看着他，只见落微拉着他摇了摇头，也不说话，眼里坚若磐石。

　　被抓的手掌紧握了起来，指甲入心，传来一阵锐痛，月初倒抽一口气，收住了脚，定定站着，远处，一袭淡绿悄然落下，唇角留着一小块干涸的血液，她神色复杂，心事重重。

　　“迦诺，你知道是我做的，为什么还要来问我，明明知道我在骗你，却为什么又要相信我，为什么……”伐虏喃喃，神色游离，“迦诺，为什么要一次次的维护我，我那么恨你？”

　　他低声笑起来，笑声带着从未有过的空茫与萧瑟。

　　“伐虏，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和千陌一直是想要保护你的啊，一直都视你如至亲，她那么宠你，怕你走错一步，可你却……”悲伤的话语，落寞的眼神，就如风卷黄沙的凄凉与悲然。

　　“迦诺，只有靠近你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正正真真的存在过，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即使是心，可是为什么当我走错的时候，你不拉着我的手，从那时起你就抛弃了我，对么？是你不守诺言在先的……”

　　“迦诺，我恨你，比谁都恨……每一次靠近你，都怕毁了你身上那道圣洁的光……我怕，怕我最贪恋的光芒在我靠近时消失，所以每一次靠近，我都那么小心翼翼，很久以前，我以为找到了幸福的时候，你却抛弃了我，你说我心里种着一颗欲望的种子，那时，我以为你是知道的……”话不成声，伐虏低低抽泣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知道么，那种欲望不是权势，不是啊！从释迦把我创造出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是你给了我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我那么的珍惜着，把它捧在手里又怕它落下摔坏了，所以我不想在那么小心翼翼呵护它的情况下还担心它会消失……后来，我想到了试探，想要试探你是否也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只是……”手里一阵脱力，仿似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干，伐虏倒在了石地，血液早已如雾气般蔓延了很宽很宽。

　　“你不知道，你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去了解过我，被你忽视的那种痛，你懂么？”

　　“所以，我恨你，恨你的背弃，可是……我更爱你……所以……我下不了手……从那一刻，便再也下不了手……”

　　鲜红夺目，衬着地面苍白无色的男子，一番话说出来，心里便开始觉得空了，伐虏对他笑笑，远处之人，脸色微白，银丝拂面，辗转了无数年，再一次心静宁若的看着他。

　　“那次……为什么……为什么……不抓…….”

　　声音几乎虚无，一个呼吸仿佛就会把它散开，伐虏只是朝着他微笑，笑容却因心中难以隐忍的痛楚变得扭曲，嘴唇虽是微微开合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去，然而，手举到一半便再也无了力气，直直的垂下，声息全无，四周沉寂如死。

　　脚下的步子如灌满铅水，看着伐虏就这样奄奄一息，他再也踏不出一步，只得僵着身子，立在原地。

　　伐虏，你是要我握住那只手么……为什么，你从不曾对我说起，不信任么？

　　“迦诺，只有你可以让我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啊！在我沉闷的时候对着我笑，在我心烦的时候握住我的手，在我气傲的时候，带给我一丝宁静。”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错的呢？

　　他低若呢喃，看着那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悲哀的目光忽然涣散了，眼底仿似被蒙了一层烟雾，湛碧的眸里竟有些空洞，再也看不出什么。

　　哀色的眸子陡然一转，迦诺近乎疯狂的奔走至他的身旁，双膝及地，柔和的凝视着那苍白冰冷的容颜，伸出了手。

　　“伐虏，你一直恨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啊，你知道么？”他抓住了那只垂下的手，紧紧的，似乎是希望他能明白。

　　伐虏，你知道么？千陌并没有消失，释迦救了她，而现在她就在我的身边，这一世，我只要她好好的活下去，忘记前尘，忘记往事，重新开始。

　　安静的离开吧，把那束缚你一生的神之枷锁脱开，做回那个单纯的孩子，我与千陌与你同在。

　　泪无声的从那张精致苍白的脸庞滑落，落在那冰冷的睡颜。

　　迦诺微微一笑，那布满哀色的眸子一洗刚时的残落，如一朵绽放在天国的曼陀罗华，美丽而纯净，那一刻，他不知道，头上一束冷色的剑光朝着他落下。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嘶声惊呼，他才回了神，然而手握之人却如一阵烟雾般在这个世界消失，留下的只是无边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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