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秀娥年幼时,父亲教她习字读书。长大一些后,虽然主要在女红上下功夫,然而闲暇时还是少不了要看看书。除了正史以外,传闻杂说也读了不少,见识不在须眉之下。她感到眼前的这个后生有诸多可疑之处,一时也难以说清,就尽量先把他支走,待后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说。
过了三天,黄贡生的身体已经大好。晚上,秀娥从父亲身边回到自己房间,看那男子早已呆在里面,虽说多少有点精神准备,可还是愣了一下。她很快镇静下来,问道:“上次嘱咐的事,看来公子都已办妥啦?”
听了问话,广积自觉羞赧,他挠了挠头,嗫嚅着:“这个……这个……”
秀娥柔声细气地问:“公子如此局促,莫非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广积了迟疑片刻,道:“小姐既然动问,就斗胆实言相告,还望小姐不要惊怪才好。”
“公子但说无妨。”
广积道:“我知道小姐是一个善良的姑娘,既然倾情与你,自当不存半点相欺之心。我实是一修炼多年的狐仙,在白云寺里为僧,法号广积。那日你去上香,窥知了你的心迹,仰慕不已。因此不揣冒昧,向小姐倾吐心曲。本来我对自己的所为也嗤之以鼻——修行之人不该存非分之想。可天上多少神仙还常有思恋红尘之心,我等虽不是凡夫俗子,可道行和神仙相比尚不及万分之一二,因此生了凡心也就心安理得了。我非生于人世,无法找到说媒之人,因此犯难。以上句句都是实言,还请小姐定夺。”
广积倾诉完一番衷肠,禁不住眼角有些湿润了。
听了广积的叙说,黄秀娥很快冷静下来,心中早有了主见。她安慰道:“刚才听了公子的一番话,知道公子是一个至诚君子,奴家并不见怪。想从前白素贞虽是一条白蛇,但也与人间许汉文相亲相爱,成为多少年来代代相传的美谈。相公即便是狐身,一定会和奴家永结同心,共度百年。”
广积本以为自己说出了真话,黄秀娥一定会花容失色。不料她从容自若,一口应承下来,内心十分欢喜。
广积心里正美滋滋的,又听秀娥言道:“有件事情,不得不告知公子:家父虽然已经年老,尚有几个下人服侍;弟弟虽说年幼,还有老父呵护;奴家幼年时母亲就已病故,多亏乳娘王嬷嬷多方面照料。我们名为主仆,实际上情同母女。如今奴家跟着公子离家而去,撇下她老人家实在放心不下。”
广积一听发了急,连忙问道:“这事怎样做才好?”
秀娥说:“事情并不难办。她家里的猪圈是葫芦头式的,风吹吹,雨打打,经常毁坏,王嬷嬷常为这事操心。如果到东海边上找一口烧盐的大铁锅回来,盖在圈顶上,那就会非常结实,经年累月都不需要修理。这样我离家也就放心多了。”
广积觉得这事容易,爽爽快快地应承下来。
海边上一些老百姓在农闲的时候,把自家灶膛里的草灰掏出来,用水和成团子撒在盐碱地上。太阳一晒,地上的盐分就粘附上来,白绒绒的。用清水把盐分过滤下来,就地埋锅煮盐。煮出来的盐,把它交给挑私盐的人去卖。那些煮盐的锅,人们懒得去洗,也不愿往家带,就扔在野地里。广积很快就找到了一口铁锅。
那铁锅又大又沉,拎着很不好走路,广积就将它翻转过来戴在头上往回赶。开始时觉得这样很有趣,也不感到沉重。走了一会身上出了汗,粘在铁锅上的盐分溶到汗水里,又随着汗水浸入头皮,腌得钻心地疼。可是要想举起来,铁锅像千斤巨鼎一样沉重;要想歇会儿,铁锅里憋闷不已;要想钻出去,铁锅死死地罩着……
广积这才感到情势大为不妙。无可奈何,只得立起身子再往前赶。那铁锅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他终于连一步都挪不开了。
一口铁锅孤零零地反扣在荒地里。
北风缓缓地吹着,枯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低声的叹息。天上的星星想必是见到了这一幕惨景,微微眨动着眼睛,不知是否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世上有多少人,遭受了多少磨难,历经了多少辛酸,眼看着苦尽甘来,不料想一步失足,滑入深渊,却永无出头之日。可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可卖,到了此时,即便是哭爹喊娘,哭干了眼泪,喊哑了嗓子,都无法挽回了。想这广积,本有慧根。几百年的时间里,捆缚了许多常人的欲念,暮鼓晨钟,经受了无数的辛苦。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修成正果,不想只因一念之差,却要遭受这灭顶之灾,岂不可惜!
铁锅里,痛苦,悔恨,绝望,像一条条毒蛇吞噬着广积的心。死亡缓慢却又无情地步步逼来。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是十分地难熬哟。
一股怨气直冲白云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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