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龙和石方亮，葛虎和石方明做两处打得正紧，无暇顾及来人，史如玉和葛豹没打架，尽可以左顾右盼。史如玉见来人年纪也只得二十出头，骑一匹枣红马，手中铁枪，枪尖竟有一尺半长。服装似金似宋，绝对不会是蒙古人。面色略显黝黑，可见是常在沙场征战之人。这是史如玉一瞥之间做出的判断，却听来人说道：“小姑娘，你没有打架吗？”

　　史如玉见问，嫣然一笑，说道：“你是什么七老八十的前辈高人吗？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来人先是只看了史如玉的背影，而从史如玉的发形身形看，说史如玉是小姑娘却也不错。史如玉一发话，来人再一细看，见史如玉是极漂亮的大姑娘，又被史如玉抑揄了一句，颇觉不好意思。他用枪一指葛豹，问：“你怎么没有打架？”

　　葛豹说道：“我不和女娃子打架。”

　　来人说道：“我正闲着，我们来打一架！”

　　史如玉说道：“且慢！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来人说道：“三个宋国人，三个蒙古人。”

　　史如玉又问：“你是什么人？”

　　来人说道：“我是金人，金亡后去了宋国。”

　　史如玉“嗯”了一声，心想，倒是自己人。又问：“你可肯将姓名见告？”

　　来人说道：“并无不可。我姓张，名叫张世杰。”

　　张世杰自报了姓名，从礼数上来说，史如玉也要说出自己的姓名。她说：“我叫史如玉，我的两个朋友石方明和石方亮正和蒙古人打架。你可知他们三个蒙古人是谁？”

　　张世杰说道：“敢请见告。”

　　史如玉说道：“他们便是黄河三鬼，葛家三兄弟，葛龙、葛虎、葛豹。”

　　张世杰说道：“原来是掘黄河淹百姓的黄河三鬼，可不能饶他们！”他跳下马来，用枪指着葛豹，说道：“出招吧！”

　　葛豹倒也听话，提前铁桨向张世杰当头砸下。张世杰举枪一挡，不仅把铁桨挡了回去，葛豹竟被震退了一步。张世杰骂道：“你就会这一招吗？没出息的东西，把划水的东西拿来当兵器了，刀不像刀，棍不像棍，再来！”

　　葛豹也不搭话，手中铁桨横扫直击，一口气攻了七八招，只听噹噹连响，被张世杰一一挡开。黄河三鬼中，葛豹年纪虽然最小，力气却是最大，是以用的是铁桨这类重兵器。谁知张世杰轻描淡写的用枪尖拨挡了几下，葛豹竟被震得连晃了几晃。张世杰嘴里喝一声“接招！”手中枪一抖，一枪化作五枪，竟有五个枪尖奔葛豹胸口剌去。史如玉不觉脱口喝道：“好枪法！”又问：“是梨花枪吗？”

　　张世杰答道：“不错，姑娘好眼力！”说这句话时，葛豹因不知如何招架，向后退了一步。张世杰踏上一步，仍然一枪化五枪，五个枪尖直奔葛豹胸膛。

　　张世杰刚走到茅寮，尚未参战时，葛龙和葛虎两人因葛豹还未动手，自己虽未取胜，却也占了上风，因此并没把张世杰放在心上。张世杰一动手，葛豹竟不是对手，葛龙和葛虎这才感到不妙。葛虎离葛豹较近，见石方明一招卞庄剌虎向自己的前胸剌来，身体向左一偏，蛾眉剌“见风使舵”划向石方明握剑的手腕。石方明一抖手腕，长剑一立削向蛾眉剌。葛虎的蛾眉剌已“顺水推舟”向石方明小腹剌去。这一变招还是在江州时孟姣姣说起的，葛虎变招极快，眼见蛾眉剌就要及衣，石方明连忙向后一跳，再用剑划了个园，来圈葛虎的手腕时，葛虎已一招寒鸦赴水，连人带蛾眉剌奔张世杰的后腰。

　　葛虎暗算张世杰，而张世杰的枪正向葛豹剌去，史如玉看得分明，连忙提醒张世杰：“小心身后！”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便听葛虎哼了一声，张世杰手中枪已从葛虎前胸剌入，后背透出。张世杰剌这一枪时，仍然面对着葛豹，仅仅是一理枪杆，仿佛是一个瞬间，枪尖已剌向身后的葛虎。葛虎中枪，与其说是张世杰剌的，不如说是葛虎撞上枪尖的。不过结果都是一样，葛虎已是一命呜呼。

　　葛虎一死，葛龙心知再不跑自己也得死，连忙避开石方亮一剑，三十六计走为上了！葛豹并没有跑，他把铁桨一丢，跑过来抱住了葛虎，喊了一声“二哥”，大哭起来。张世杰手中的枪并没有向葛豹剌去，因为他感觉葛豹并不太坏。他不和史如玉动手，是说他不欺侮女孩子。他不避危险抱着葛虎大哭，是重兄弟之义。史如玉说道：“黄河三鬼中，就数老二葛虎最坏，老三葛豹倒还老实。”

　　张世杰对葛豹说道：“我不杀你，你还回黄河做水鬼去吧！若想为葛老二报仇，只管冲我来，我叫张世杰，今天你看清了！”

　　葛豹也不言语，看了张世杰一眼，抱起葛虎走了——连铁桨都没有拿。

　　葛豹一走，——那个被削了耳朵的百夫长早就带着属下兵士跑了个精光，石方明和石方亮过来和张世杰见礼。张世杰见石方明和石方亮俱是青年剑客，行止方正稳重，也颇愿意结交。石方明和石方亮见张世杰年纪和自己相仿，一杆枪真正是神出鬼没，杀葛虎只用了一招，佩服得五体投地。史如玉更是看得笑颜如花，仿佛多天来的闷气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好在这一架小店的桌椅未曾损坏，蒙古兵一走，店家正躲在店里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史如玉向店家招招手，说道：“刚才没有吃好，重新给整几个菜来，酒要拿好的！”

　　店家答应一声，因葛虎流了一地的血，店家又用锹铲了一些土把血盖了，众人这才团团坐下。石方明先给张世杰斟了酒，又给自己和石方亮、史如玉斟了酒，笑问张世杰：“老兄既是金人，打算到何处去？”

　　张世杰说道：“正打算去宋国谋一席之地。”

　　石方亮说道：“金国是被蒙古和宋国联军灭了的，从兵力看，蒙古强于宋国，现在正在进攻宋国，这襄阳便是新近占去的，你若投蒙古，少不了拜将封候，如何投我宋国？”

　　张世杰说道：“我本河北定远人，金亡后回家，家中父母已被蒙古人杀死，房屋也烧了个精光，是以和蒙古人不共戴天，如何还投蒙古？蒙古固然在兵势上略显强些，宋国也非不堪一击。况且，我投宋不是寻安逸，也不是求高官，而是和蒙古人廝杀的！”

　　史如玉笑道：“好啊，你若投宋，我倒有个好去处，不知你愿不愿去？”

　　张世杰问道：“不知史姑娘所说何处？”

　　史如玉说道：“黄州孟珙，如何？”

　　张世杰说道：“孟珙是宋国第一个会打仗的将军，在下正打算去黄州。”

　　史如玉说道：“不瞞你说，孟珙的千金孟姣姣是我的朋友，若去黄州，我可以给你引见。”

　　张世杰说道：“引见倒是不必。”

　　史如玉问：“莫非你认识孟珙？”

　　张世杰说道：“我不认识孟珙，但孟珙需认识我这杆枪！”

　　史如玉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幼稚得好笑，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个要在沙场之上建立功业英雄，能走小姐的门路吗？若正是如此，岂不被人耻笑？自然要凭本事搏个进阶，搏个能和蒙古人廝杀的位置。她看了张世杰一眼，眼睛里透着景仰。她的目光移向石方明和石方亮，平和中带着审视。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都有着一身的好武功。石方明和石方亮所追求的是行走江湖，求的是适性随心，说得好听一点，是行侠仗义。张世杰呢？和蒙古人廝杀固然也是为了报仇，这就超出了个人的私仇。因为他不知道是谁杀了他的父母，烧了他的房屋，只知道他们是蒙古人，于是整个蒙古都是他的仇人，他的报仇扩大到了两个国家的相争。那么，作为一个宋人，当着国家危亡之际，又当如何？

　　史如玉是第一次见到如张世杰这样类型的人，在与石方明和石方亮比较中，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尽管这将会变成事实摆在每个人的面前。

　　边吃边谈，实际上是史如玉和张世杰谈话，石方明偶尔也插句嘴。史如玉的注意力仿佛都放在了张世杰身上，反把石方明和石方亮丢在一边。石方亮给石方明递个眼色，又向张世杰努努嘴，石方明会意，微微一笑，又轻轻摇了摇头。一会儿酒足饭饱，史如玉问张世杰：“张大哥，你这就去黄州吗？”

　　张世杰说道：“不错，正是想去黄州拜访孟珙。”

　　史如玉说道：“我也正想去黄州看望姣姣姐，若不嫌弃，路上做个伴如何？”

　　张世杰说道：“史姑娘说哪里话，在下如何敢嫌弃姑娘！”

　　石方亮一拉石方明，说道：“我们兄弟俩正好也要去黄州，倒也同路。”

　　四人上路后，张世杰因史如玉和石方明、石方亮是步行，是以也没有骑马。张世杰牵着马走在前面，史如玉和他肩并着肩，一路说说笑笑，石方明、石方亮跟在后边，石方亮还好，石方明心中必竟有些不快。

　　走了十几里路，见路边有一个树林，树大荫浓，史如玉说道：“走得正热，我们去树林凉快凉快。”

　　张世杰和石方明、石方亮齐声说好。张世杰把马拴在树上，然后坐到风口，披襟当风，果然凉快。树林前一汪湖水，在阳光上波光粼粼，近岸处荇藻牵连，如衣带水，看着也生凉意。坐不多久，张世杰忽听拴在树上的马一声长嘶，张世杰跳起来说道：“有人偷我的马！”一句话说完，早已向拴马处一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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