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云踪4、
与此同时,登云会的总坛中。自称为天神的教主站在自己的房间外,仰望着空中皎洁的月色,一言不发。月光照在他的面具上,反射出木头的光泽,那雕刻得毫无表情的五官显得分外可怖。从他现身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副面具,以及面具下面宽大的白色长袍。十九年来,教主连自己的手指头都隐藏在手套中没有露出来过。这倒很符合一个所谓神的作派,天神的“神”字,同时也是神神秘秘的“神”字嘛。
在他的身后,侍从们都提心吊胆的静立着,教主不安寝,他们是断断不敢离开的。但事实上,教主的精力之旺盛远超常人,每一天只需要休息两个时辰不到,就已足够。他们甚至怀疑,教主也许根本就不需要休眠,每天那两个时辰其实是拿来蒙蔽他人的。当然这种话谁也不敢说出口,否则必然是杀身之祸,何况也不可能有机会去验证,因为教主居于独院,从不许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十年前发生过一件事,教主也许是身体不适、也许是练功走火,在自己房中发出了压制不住的痛苦呻吟。一名忠心的仆人——也许未必是忠心,只是找机会谄媚——担心教主出事,竟然违背命令闯了进去。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他刚刚进去就飞了出来,却不是完整的飞出来,而是化为了无数的碎块。在这次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悲剧事件后,再也无人敢进入教主的房间。
过了许久,教主突然挥挥手。侍从们如释重负,忙不迭地告退了。教主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那宽阔别院的院门,沉声说:“进来吧。”他的声音有如金属磨擦,刺耳难听,腔调也极怪。
门外如幽灵般闪进来一个人,正是刑堂副堂主季幽然。她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教主数尺就停了下来。教主赞许地微微点头:“事情经过已通过飞鸽传书送回来,我都看完了。这么说来,申荃有果然是凝和门的内奸。”
“是的,他一定是早得了风声,事先安排了人手,”季幽然说,“我虽然杀了他,却寡不敌众,只能舍车保帅。”
“但是我听说,我一直让你们找的那个小子,当时就在那个古董铺里绑着,后来因为这一场火并,让他给逃了,”教主淡淡地说,“这一点为什么你没有提到呢?”
季幽然神色从容:“这一点我也不知晓。申荃有既然是叛徒,擒获了那小子,自然不会告诉我。”
教主点点头,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去了。季幽然躬身为礼,倒退着走出,正当她准备跨出门去时,教主忽然说:“我事后派人去查看过。你的冰灵诀功力,又深厚了许多。”
季幽然默不作声,缓缓退了出去。直到远远地离开了教主的别院,她才开始大步行走,偶尔有经过的教众,在向她施礼时,都被她那苍白的面色吓呆了。
她穿过一条条幽暗深邃的长廊,回到自己的居所,先叩响了父亲的房门。推门进去,父亲季无咎衰老的面容就在烛火下摇曳不定。
“我已经听说了,你终于找到了那个孩子。”季无咎说。
“不是孩子啦,”季幽然一笑,“已经长成了一个十足的小流氓,而且什么本事也没有,就是个穷木匠。”
季无咎皱起眉头:“这可有点奇怪了。你确定他设上也没有其他的力量存在?”
“半点也没有,”季幽然大摇其头,“我试探了他的内力,微弱之极,大概也就是我当年练武一个月左右的功力。”
季无咎想了想:“你一个月的功力,大约也就是寻常武人练武一年吧。”他却不知道安弃这不成器的懒蛋整整练了三年有余。
“大概吧,”季幽然一摊手,“我曾怀疑这可能是冒牌货,但那个印记确实特殊,既非画上去的,也不是纹身,而是实实在在的胎记,那是做不了假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子,季幽然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觉得,这个孩子……这个小流氓,说不定只是个幌子,也许他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呢?教主那么花力气地寻找他,也许找到的只是个废物呢?”
季无咎长叹一声:“或许吧。他们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猜得透?但尽人事就行了。”
季幽然看了父亲一眼,没有搭腔。季无咎微微摇头:“我知道你总是不完全相信我的话,但你想想教主的力量……一个尚不完全的都那么可怕,何况……”
“何况什么?就算那样,也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季幽然轻声说,“我们那么担心干什么?”
季无咎不再说话,和方才教主一样,示意季幽然离开。季幽然像只受了委屈的狗,第二次灰溜溜钻出门去,心里想着:这死老爹和教主其实也没太多分别。
其实死老爹年轻时对自己着实不错,季幽然想着。那时候虽然他执掌刑堂,对犯事者一向心狠手辣,令教众谈虎色变,但对女儿却是疼爱有加。但自从那一场重病后,他的性子越来越古怪,也开始逼自己学武练功,并且把一个绝大的秘密告诉了自己。这个秘密把她的心里压得沉甸甸的,以至于她在执刑时比父亲当年更加绝情,权作发泄。
她叹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但很快又想起些别的。“我事后派人去查看过。你的冰灵诀功力,又深厚了许多。”这是刚才教主说的,又一次勾起了她的困惑,因为自己的武学进境实在太快,不但外人看了咋舌,连她自己也隐隐觉得不安。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却拥有常人苦练三十年都难以达到的功力,这恐怕很难说得上是正常。
但相比起来,最不正常的人无疑是教主。他的神力已经无法用常人的标准来衡量。登云会创立之初,无钱无势也无人,但教主凭借着自己天下无敌的武功硬生生抢夺归并了好几个颇有名望的大帮派,立住了脚跟。这之后和正派邪派无数恶战,偶尔遇到登云会吃不住时,教主就会现身救驾,当者披靡。幸好他出手并不多,似乎是因为他所练武功极耗心力,不能持续使用,否则只怕一个人就能屠灭各派。
季幽然曾亲眼见过一次教主出手。那是一次教中祭祀天神的祭奠,一向与登云会作对的名门正派痛下血本,安排了共计十一人的庞大暗杀计划,试图一举杀死教主。这十一人个个都是各派精英,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独挡一面的角色。这次暗杀运作了很久,每一个步骤都早已谋划妥当,确保十一人可以在最适当的时机、最精确的位置共同出手。然而他们算计好了每一个细节,唯独没有想到最重要的一点:是否存在这样可怕的角色,能同时应付十一名顶尖高手的刺杀。
他们错了,错得很厉害。当那十一人从不同的地点扑将上来,自以为已经封死了教主所有的闪避角度时,却发现教主压根就没有闪避的打算。他轻描淡写地一振衣袖,没有看清楚他究竟出了什么招,十一位高手竟然在瞬间被拦腰截断。十一个人,每个人都分成了两片,他们到死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神情,但这份惊惧也只能带到阴间去慢慢回味了。
正派中人,包括一直对登云会心怀警惕的朝廷,一定都很想知道教主的武功家世,然而别说他们,即便是登云会中位高权重的坛主长老们,也从来无人得知教主的真面目。这个人仿佛是一夜之间出现在世上,然后一夜之间成为绝世高手,又在一夜之间洞晓天机、以登云会教化世人。稍微有一些知识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的那些“我是天神”的鬼话,但是父亲却说过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
“稍微有一些知识的人,自然不会相信,”父亲说,“但是知识很丰富的人,也许就能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了。”
季幽然回到房里,胡思乱想了很久才入睡,第二天天色微明就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脚步声停留在门外,一个声音说:“教主传刑堂副堂主季幽然觐见。”
刚见过,怎么又召唤我?季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来到议事厅,看着教主那张藏在面具下不辨喜怒的脸,更觉得有些不安。
“我考虑了一下,以你现在的实力,再负责对内的刑罚事务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教主开门见山,“既然已经有了那小子的下落,就由你去捉他吧。虽然生死都无所谓,但以你的手段,能抓活的最好。”
季幽然从容地点点头,很优雅地转身离去。不久之后,季幽然卸下刑堂副堂主一职的消息传开了,教众们如释重负,恨不能敲锣打鼓欢送这位女魔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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