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亡游戏 四、
真是奇怪了,云湛一面跟踪一面在心里纳闷,这个男人试图让自己相信莫维钦死于召亡游戏,从反面恰好说明了这种说法的错误。但他最后那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的,而不是伪装:“亡魂是存在的!它还会回来的!”
这个亡魂似乎指的并不是莫维钦死去的妻子苏苑了,那它的指向究竟在何处呢?那个断指怪客身上深入骨髓的恐惧又是从何而来的,难道真的是因为什么鬼魂吗?杀害了莫维钦的鬼魂?
马车上的男人虽然说了不少谎话,但有一句话是真的:他的确来自于南淮城外。因为他的马车并没有驶向某座民居,而是停在了南淮城最昂贵的客栈之一、怀南居的门口。这座客栈装饰华丽,收取的费用不菲,当然也舍得花钱在保镖护院上,这给云湛的盯梢带来了相当的困难。尤其是他过去曾经和怀南居打过交道,曾经在办案中损毁了这家客栈不少财物,还厚着脸皮坚决不赔偿,所以他已经在怀南居被挂号为“南淮城最危险的游侠”,护院们看见云湛接近,一个个恨不能长出三只眼睛来盯死了他。
云湛没办法,只能骂骂咧咧地回家。他躺在床上反复回想着九指男人最后那句充满惊惧的话语,久久不能入眠。窗外的南淮城正在静谧的梦乡中,在温暖的春风吹拂之下,仿佛那些黑色的死亡完全不曾存在过似的。但事实上,在南淮城繁华温婉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多少看不见的罪恶。
云湛忽然想到,在这个时候,石秋瞳是不是也在担忧着宛州商会中可能存在的危险,因而彻夜难眠呢?相比起自己来,石秋瞳才是一个时时刻刻都无法轻松下来的人。看似国力强盛的衍国,其实浑身都是窟窿,不断地需要她去补漏,去救火。从少女的年纪开始,石秋瞳就始终过着一种几乎要忙得喘不过气来的生活,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只是默默承担着命运压给她的一切。
他的思维不断跳跃着,从一种思绪跳到下一个想法,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还没亮,但云湛对于那个马车中的男人的行事风格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也不再有睡意,决定再去怀南居探一探。
怀南居的灯笼通宵不灭,这时候仍然把整条街点得亮堂堂的。不过在这种即将迎来天亮的时候,正是劳累了一夜的护院们最疲惫的交班时刻。所以云湛鬼鬼祟祟的靠近也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耐心地等了很久,终于见到那个马车里的男人和车夫一起走出来。借助着红亮的灯笼云湛看清楚了他的脸,这是一个和莫维钦差不多年纪的五十出头的男人,衣饰考究,满脸忧色。
他跟在马车后,目送着马车递交路引出了城门,然后走上前直冲冲地向着城门外走去。把门的一名卫兵伸手拦住了他:“现在还没到开城的时候,要出去得有特批的路引。”
云湛哼了一声,正准备进行他的计划,另一名卫兵却忽然开口了:“这不是云湛云先生么?叛军围成的时候我见过你。”
云湛一愣,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卫兵已经一连串地说下去了:“你这么早来到城门口,如果不是有事,就是为了挑衅我们俩、以便趁乱拿到前面那辆马车的路引吧?不必这么麻烦,你是击败叛军救回兄弟们性命的大功臣,你要查什么只管开口就行了。”
以云湛先生的厚脸皮,这时候也忍不住要脸红一下,幸好天还没全亮,看不大清楚。他咳嗽一声,拍拍卫兵的肩膀:“以后要是在行伍里混不下去了,欢迎你来给我当助手……”
“那可不行,”卫兵坚决地摇摇头,“据我所知,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我在军队里好歹有国家管饭,怎么也比跟你混强。”
怎么也比跟你混强。带着深深的挫败感,云湛总算是弄到了马车主人的名字,这竟然又是一个小有点名气的角色。原来此人是青石城天骏马行的老板凌天,经营着一份相当大的牲畜贸易生意。
云湛很容易弄到了凌天的资料。据说此人白手起家,十五岁时从卖鸡蛋开始积攒资本,三十来岁就已经开了天骏马行,二十年过去,生意已经做到了很可观的规模。这个人一辈子潜心经商,从来没有涉足官场半步,却没想到他竟然和莫维钦关系亲密。
一个卖马卖成大富翁的……和莫维钦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呢?云湛在莫家已经看得很清楚,莫家只有两匹挺一般的宛州瘦马,可见他不是一个爱马之人,何况以他奇怪的收支状况也买不起好马。反过来说,凌天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去吏部磕头的。
但这个人一听到莫维钦死于召亡游戏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而且还欲盖弥彰地和自己有了一番奇怪的对话。这个人来南淮城的目的,难道就是特意干扰调查者的思路吗?可到了最后他又说了更奇怪的话,似乎是承认了亡魂的存在。
需要找出莫维钦和凌天之间暗藏的联系,云湛的双手无意识地捏在了一起。现在看不出来,并不是二者没有联系,而是资料还不够。他记得自己听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讲过一种理论,说是九州大地上随便两个同种族的人,都可以通过十个以内的中间人联系到一起。那么莫维钦和凌天,应该怎样被摆放到同一个框架里呢?
云湛没有料到,凌天和莫维钦之间的联系很快就发生了,快到他都没能料到。凌天离开南淮城两天后,正当云湛还在努力通过各种关系搜集着这两人的详细资料时,一条消息从南淮和青石之间的小镇丹路镇传来:青石富商凌天死于丹路镇一家客栈的房间里,死亡的方式是——召亡游戏。
其他更详细的细节没有了,因为这只是一条充当茶余饭后谈资的小流言。从幽冥间召唤出的恶鬼杀了人,很耸人听闻;被杀的是一个有钱人,对于一般市民而言,又很解气。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一切的细节都有可能来自于茶余饭后的添油加醋,也就是说,都不可信。云湛必须要亲自去往丹路镇打听详情。
他毫不犹豫地动身了。动身前向皖南面馆佘了十个面饼带在身上吃,因为他依然只有那可怜巴巴的两银毫十一铜锱,而时间紧迫,根本赶不及再入宫找石秋瞳骗钱了。幸好手里有石秋瞳写的手谕,随时可以弄到马。
云湛一路啃着越变越干硬的面饼,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疾驰到了丹路镇。运气不错,凌天的尸体还躺在停尸房里。云湛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假腰牌——该腰牌只适合在南淮城外使用,因为城里的公务人员大多都对他有所警惕——递到了看守的捕快面前。
捕快并没有认真验看这块腰牌,似乎是因为完全没有戒备之心,也或许是因为这座小镇上仅有的两个捕快谁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案子,巴不得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总而言之,云湛很顺利滴走入了停尸房,而两名小镇捕快迅速消失了。
现在云湛就站在凌天的尸体前。和莫维钦的死法稍有不同,凌天的身上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除了脸颊上似乎是由于倒地而造成的擦伤外。但在他的脖子上,有几点醒目的青印,像是被什么东西掐过。云湛仔细看着这几道印痕,忽然间心里一颤:它们好像出自凌天自己的手指——缺了一根食指的右手四指。
“的确如此,”正在停尸房里无所顾忌地吃着午餐的仵作说,“发现尸体的时候,他正倒在那一圈蜡烛里,右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
“也就是说,他自己掐死了自己?”云湛皱起眉头。根据日常经验,自己掐死自己的事情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因为人在死亡降临之前就会陷入昏迷,浑身脱力,手上就不可能再用力了。
仵作又点头又摇头,脸上的神情也很疑惑:“按道理说,这种程度的掐痕是不足以致人死命的,但他被发现时眼球突出、舌头吐了出来,脸上的血色也还没褪,正像是被掐死的形态。”
“这应该不难解释吧,”云湛说,“如果先让他自己把手放在脖子上,然后另一个人抓住他的手,也能起到这种效果。”
“话是这么说,关键就在于找不到另外一个人在哪儿啊,”仵作说,“尸体发现时还新鲜着呢,最多死了半个对时,可是那个房间门窗紧闭,如果真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他是怎么出去的呢?”
一个关在屋子里被鬼爪子撕开胸膛,另一个关在屋子里被鬼掐死……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云湛很希望自己当时能一直跟踪着凌天到这个小镇,那样至少能第一时间见到现场。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两个连小偷都抓不住的混饭吃的捕快会怎样糟践现场。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因为作为重要证物的那十三根蜡烛竟然已经点火烧掉了,原因是两位捕快认定这些蜡烛“沾染了鬼气”,就连那面镜子也被砸得粉碎埋掉了。云湛被气得无话可说,他很想知道第十三根蜡烛上究竟刻的是什么字,现在已经没可能见到了。
捕快们所谓的“门窗紧闭”,也可能有很大水分,至少云湛自己就懂得用鱼线之类的工具在出门之后将门闩从里面闩好。尽管明白这样做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他还是去看了看凌天丧命的那间小客栈。这种小镇上的客栈自然不能和南淮城的怀南居相提并论,房间简陋到一目了然,那样的门窗要做手脚实在很简单。也就是说,恶鬼和人拥有均等的杀人机会。
凌天的车夫坐在门边,一脸的神情恍惚,云湛伸手拍他肩膀的时候,他竟然神经质地跳了起来,反倒把云湛吓了一跳。
“云湛先生,您怎么来了?”车夫认出了云湛。
“我是来替你家主人捉鬼的,可惜晚来了一步,”云湛眼珠滴溜溜一转,“对于这只鬼,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车夫脸色惨白,“我只知道一个月前我驾车送老爷到南淮城拜访了莫大人之后,老爷就显得很不正常,成天都在担惊受怕。我们做下人的虽然不敢发问,但是察言观色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过去有过这样类似的担惊受怕吗?”云湛问。
“老爷是做生意的,常年都会有因为生意不顺而长吁短叹的时候,”车夫回忆着,“不过去年底的一段时间,明明生意相当不错,年底又讨回了几笔被拖欠好几年的债款,他应该心情很好才对,但他却偏偏十分紧张,还把马和车都换了,好像生怕被谁认出来一样。但是过完年之后不久,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连着两天晚上到酒楼去喝酒,喝得大醉才让我载回家。”
“那你知道他和莫大人的交情吗?”
车夫显得很为难:“这我就很难说清楚了。我给老爷驾车有七八年了,几乎每年老爷都要去拜访莫大人,但都搞得神神秘秘的,从来不让外人知道。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和莫大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
“光是你知道的就有七八年了……”云湛沉吟着,“看来果然是老交情啊。既然你给你家老爷驾车七八年了,你知道他的身世吗?比如说,他是不是有一个很有钱的老爹,诸如此类。”
车夫不住地摇头:“这种事不是一个车夫应该关心的。您如果想要探查老爷的过去,就等着我家大少爷赶过来敛尸时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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