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第五章:蜘蛛的丝
几个月前的围城大战,令南淮城坟场的规模增长了不少。站在坟场之外,就可以看见密密的坟包整齐排列着,向着远方延伸出去。一群群乌鸦在上空盘旋,投下黑色的影子。
夜里又是另一番光景。在凄凉的月光下,坟地中总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星星点点的磷火闪烁不止,不断疯长的野草摇曳如鬼魅。据说城中年轻人最近比拼胆量的方式就是到坟场中过夜,还要随手抄几个碑文回去作证。
“我说,你不会真的要挖坟吧?”萝漪声音发颤地问,双手快要攥出水来了。坟场中似乎有无穷的凉意,完全驱散了暑热,还能让人感到冷飕飕的风顺着裤管直钻进骨头里。
云湛并不作答,肩头上扛着铁锹,仔细辨认着墓碑上的字。萝漪忍不住又说:“现在是夏天啊,尸体烂得好快的。你想想看,你挖开坟墓的时候,那些死人……”
她自己一阵反胃,不敢再说下去。云湛说:“那没办法,白天你也听到了,安大人绝不许我看尸检报告,我也别无选择了。”
中午的时候,云湛和萝漪一同去了衙门,安学武手里捧着一碗堆着肉丸子的午饭,嘴角的肉汁还没擦干净。他一见到云湛,眉毛就拧到了一起。
“夏天真是个该死的季节,”他高声说,“总有那么多苍蝇到处嗡嗡乱飞。”
“而且还不长眼睛,专门往你脸上撞,”苍蝇毫不客气地找了张椅子坐下,萝漪手足无措,最后决定站在他身边,看上去像个小小跟班。
安学武有些惊奇地扫了一眼这个默不作声的女性河络,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云湛身上:“我早告诉过你不许你插手了,你还来干什么?”
“我没有插手,我是陪这位小姐来认尸的,”云湛摆出公事公办的嘴脸。
“嗯,每次发生命案,你都能找到几个死者的亲属,然后陪着他们认尸。”安学武咬了一个大肉丸子入口,“不过这一次死的都是人族,他们哪一个是这位河络小姐的堂兄表弟、大舅二姨呢?”
这话说得好生无礼,云湛立即感到身边的河络小姐身上爆发出了杀意,他赶忙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镇静,然后对安学武说:“都是不,云府的木工刘二是他们部落的记名弟子……”
萝漪看来似乎是要晕倒,安学武被嘴里的肉丸噎得直翻白眼,最后好歹是咽下去了。他猛灌了两口茶,摇摇头:“云湛,夸父的脸皮也没你那么厚……好吧,就算我真相信你的话,你也见不着尸体了。天气那么热,尸体不能久存,昨天晚上已经拉去葬了。”
云湛一愣,随即狠狠一跺脚:“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怎么就这么着急把尸体埋了,难道不可以用冰块保存吗?”
“冰块多贵你知道吗?”安学武冷冷地说,“衙门经费有限,可不能胡花。”
云湛长叹一声:“显然花在肉丸子上你还是舍得的……我不和你开玩笑,赶紧把验尸报告给我看看。”
安学武哼了一声:“我也不和你开玩笑。这些机密档案,怎么可能拿给你们私人游侠看?快滚吧,别妨碍我办公。你也别指望找仵作,这是要案,仵作由本大人亲自担任。”
云湛无奈,拉着萝漪走掉了,背后的安学武冷笑连连。走了几步,他却突然停下来:“安大人,看你的气色不错,想来对凶手的身份,有一定的推断了吧?”
安学武微笑着:“我当然有我的想法,不过没必要告诉你这样的无关的人。”
云湛也跟着笑:“安大人,你们高级捕头都是经受了国家培训课程的,据我所知,你们会比较详细的学习一下犯罪史,只要是没有逃过课的,无论如何,都会学到《天罗》这一章节吧?”
安学武听到“天罗”两个字,身子一震,随即显得很失望,仿佛小孩买到了新玩具正准备向玩伴们炫耀,却发现玩伴已经人手一个了一样。
“极细极韧的天罗丝,听说比蛛丝还要细,无影无形,可以轻松的把人体切割成数段,断面的光滑程度,用任何刀剑都难以达到。是这样的吧?”云湛接着说,“不过,这样的手法,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在世间出现过,一般的捕快恐怕只会将它当作传说去读。你能够想到这一点,倒也不简单。”
安学武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但云湛接下来的话又撩拨起了他的怒气:“但是正因为几百年没见,你就武断的认为是天罗,未免太过草率了。那些尸体,都是很重要的证据,为了节约一点冰块……”
他还想唠叨下去,安学武却已经吼起来:“老子怎么办案,用不着你指手画脚,滚!”
“如果伤口真如他们所描述的那样,那只可能是天罗呀,”萝漪说,“我也听说过他们的事迹,那的确是很可怕的武器。”
“其实我也觉得很像天罗,”云湛说,“而且天罗从来只是为了钱而杀人,如果真是天罗干的,就说明这是一桩仇家买凶杀人的案子,案情会因此简单不少。我只是……对某些细节很困惑,所以心里存疑。”
“什么细节?”萝漪问。
“我现在还说不清楚,只是一些模糊的感觉,等我想明白了再……啊,找到了!”云湛兴奋地叫出声,拍着自己身边的墓碑。
萝漪胃里一阵翻腾:“你真的要挖开看看尸体?”
“一定要看,”云湛斩钉截铁,“你嫌恶心可以躲远点。”
萝漪咬咬牙:“不,我在这儿陪你。这件事关系到我们部族的命运,我不能逃避。”
云湛一乐:“你们河络果然意志坚定。”说罢,举起铁锹,刨开了第一片土。正准备继续,萝漪忽然举起了复合弓,喝问一声:“什么人?”
这一瞬间,云湛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有如想象中天罗的蛛丝一般,冰冷、锐利,带着切开一切的气势。这股杀气似乎离得很远,但却已经迅速的逼到了身前,直冲自己的面颊。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他扬起手中的铁锹,一声细不可闻的响声后,手上骤然一轻,原来是铁锹头已经断裂,向地面坠下。
萝漪已经扣住机弩,嗖嗖射出两箭。云湛大喊一声:“没用!”扔下手中的铁锹柄,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抱住萝漪就地一滚。哧的一声,一阵凉意从头顶掠过,他的头发已经被削下来一小从,所幸没有伤到皮肉。
“趴在地上别动!”他低声对萝漪说,接着一把抢过萝漪手里的弓弩,身子已经跃了起来。片刻之间,他已经连续变换了七八次方位,躲开了对手一连串的令人窒息的攻势,但却始终无法摸清敌人所处的准确方位,甚至连对方用的武器到底是什么也看不见。这一晚的月色其实不坏,他辨认墓碑上的文字时也并不怎么吃力,此时接连遇险,却连武器的形状都看不清。
难道真是天罗的蛛丝?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直冒。对方的攻击还在继续,无色无形,也听不到声音,只有距离身体已经很近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若不是这些年来师父严苛的训练以及自己身为羽人轻灵的体质,恐怕早已经受了重伤了。
到了此时,云湛才开始哀叹自己命苦,自己好歹也是个羽人,为什么生来是个暗羽,否则的话,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展开羽翼飞到高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攻击,而且也能居高临下的探查敌人的行踪了。可惜他也只能想想而已,看不见的死亡之丝仿佛正在织成一道细密的罗网,准备将自己围困在其中,然后片片凌迟。
正在焦躁,又感觉到两道“蛛丝”,一左一右,向自己腰际横卷过来,无论向左右都难以避开。云湛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腾身而起,躲开了这一记合击。这时候如果“蛛丝”能紧跟着拐弯,向上直取他的双腿,毫无疑问这两条腿就要生生被截断。云湛无奈,几乎要闭上眼睛等死,然而“蛛丝”却并没能够跟上他。当他落地后,新的攻击才接着到来。
云湛落到地上,惊魂未定,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冰凉,已经湿透。死里逃生,他却并没有顾得上庆幸,反而内心生起了一种困惑。他决定冒一下险,以证实自己的判断。接下来的一道“蛛丝”袭向他的胸口,他并不给自己留后着,只是身子轻轻一侧,让开这一记直击。倘若“蛛丝”接下来向旁边滑动一点,就能割开他的身体,但一击不中后,这一根蛛丝再次消失了。
云湛心里一松,看来这种古怪武器的威力已经是摸得差不多了。它细得在夜色下看不见,威力惊人,这一点确实像极了天罗,然而它发射的方向是固定的,无论刺还是削,都不能再变向——史书上记载的天罗,似乎不是这样的。虽然,二者确实很像。
既然心里有了底,云湛就毫不慌乱了,但他仍然假作狼狈不堪的样子,连滚带爬地躲闪着。身后的萝漪很焦急,呼吸声变得十分粗重,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云湛能隐约听到“真神庇佑”一类的词句,可能是在为自己祈祷。
这个小家伙,云湛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同时也察觉到敌人的力量在慢慢减弱,看来是操纵这种武器颇费精力。对方的身形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毫无痕迹,云湛敏锐的耳朵听到了双足落地的动静。
时机快到了。云湛握紧了弓。河络的复合弓虽然小巧,但是机括的力道强劲,威力非同小可,只要抓住一次机会,他就有把握一击而中。
敌人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云湛渐渐分辨出他移动的规律,那是一种高级秘术师才懂得使用的阵法,可以借助星阙提升自己的精神力。不幸的是,他的对手云湛碰巧对这种阵法略有涉猎。
越来越有意思了,云湛想,这竟然是个秘术师,这倒是正好证实了我的判断。他开始默算对方的方位:向西踏入雷位,转东南踏入澜位,转中央宁位,往西再回雷位……
下一个方位是向北三步,殇位!云湛纵身前跃,闪开了向他的脚踝刺来的一道“蛛丝”,像恶狗见到骨头一般凶猛的扑上去,抬起弓弩,正准备把敌人钉成刺猬,背后不远处却传来一声熟悉无比的喝令:“云湛,我可算逮着你了!”
这居然是南淮城冉冉升起的一代名捕、安学武安大人的声音。云湛心头一震,不知道这个瘟神是怎么跟到这里的,手上微微失去准头,连续三箭射出去,似乎有一箭命中目标,但并未击准要害,剩下两箭全部射偏了。
他知道这个机会稍纵即逝,再也没有下一次了,气得把弓一摔,脑海里恶毒地问候着安学武的历代先祖。
敌人中了一箭,又见到有官府的人来,果然不再恋战,迅速逃远,把云湛和萝漪留给了一脸正气浩然的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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