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会……”吕品余音袅袅,人已化为了一只火红的矛隼。
两只猛禽拍面相撞,狂抓乱啄,翎羽横飞,尖叫着从门里打到门外,翻来覆去厮杀了几个回合,红隼渐落下风,悲鸣一声,火光爆涌,变成红狐九尾狂舞,尾尖如同巨笔,连绵勾画符咒,掀起熊熊火焰,大旗一般卷向白鹰。
啪,白鹰如放焰火,迸裂绽放,银白色的火花当空游走,转眼凝结成巨大的白狐,尾巴飒飒挥舞,闪电无中生有。
爪牙还没交锋,尾巴先已缠上,电蛇游走,火龙狂舞,两头怪兽难解难分,双双滚落在圣堂门外的树桥上,各自咆哮嘶吼,就地翻滚厮杀,抓挠、撕咬、冲撞、拉扯……尾巴绞在一起,就像一窝解不开的毒蛇,写出各种符咒,化为长枪大剑,劈砍突刺,极尽疯狂。
无论个头力量,吕品都不如对方,全凭一腔蛮勇猛打猛撞,时间一长,热血退去,力不从心,白狐的尾巴缠住他的前爪,闪电如潮袭来,吕品浑身痛麻,好容易摆脱纠缠,忽觉身子悬空,他扭头一瞧,惊觉自己掉下了树桥。
“唉……”懒鬼惊慌失措,尾巴胡乱挥舞,接连数下,全都落空。绝望间,他瞥见一根树枝,伸长尾巴牢牢缠住,用力一荡,高高越过树桥,忽见白狐趴在桥边张望,当即倾身撞去。
砰,白狐挫退数米,后爪踏空,险些儿也掉下树桥,它爪牙齐出,稳住身形,瞪眼望着红狐,低吼一声,作势扑来。
“变!”吕品尾巴摇晃,身影恍惚分离,眨眼间,九只红狐出现在桥上。这是他最新悟出的奥义——有几条尾巴,就有几个分身。
“天狐法相,九尾化身?”白狐呲牙狞笑,“小意思,我有更好的。”尾巴一甩,忽然消失了。
“隐身!”吕品惊了一下,旋风迎面卷来,裹住一只分身,把它扯到空中,仿佛巨大的磨盘,活活碾成一团红雾,丝丝缕缕,随风飘逝。
分身被毁,吕品感同身受,撕心裂肝,满嘴是血。他悲鸣一声,扑向旋风,可是一扑落空,旋风忽又消失,红狐一愣之间,身后呜呜急响,旋风从它身后冲了出来,呼啦啦裹住一只分身,扯到空中撕成粉碎。
吕品反身跳起,旋风忽又消失,紧跟着平地涌起,轻松逮住一只分身……
旋风忽来忽去,带着一丝戏谑,把九尾分身一个个卷到空中。吕品使尽解数也碰不到对方一根毫毛,他模糊感觉得到敌人在哪儿,扑到的时候总是慢了一拍。不多一会儿,分身全军覆没,吕品痛苦难熬,热乎乎的鲜血顺着口鼻流下,通身上下像被夸父踩过。
忽听呜呜声响,旋风当头罩落,吕品急往后缩,背脊热辣辣一阵剧痛,长长的裂口鲜血汹涌,痛得他几乎昏了过去。
懒鬼咬牙回击,仍是扑了个空,刚要转身,尾巴剧痛,力道凶猛涌来,一扯一甩,把他扔向圣堂。
砰,红狐撞上门框,头痛欲裂,还没滚落下来,又被旋风俘获,嗤嗤数声,身上多了几道裂口,血流如注,洒落一地。
“呜!”红狐凄声悲鸣,冲向圣堂,不料旋风又从前面冒了出来。吕品撞上了一堵软墙,身不由主,弹回树桥,立足未稳,又添几道伤口。他翻身滚动,满地是血,心底升起一股恐惧——狐白衣想要活剐了他。
旋风呼啸掠过,红狐又被抛起老高,新添的伤口深可见骨,吕品直觉一阵晕眩,狐神的力量正在离他远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打回原形。
现在失去变身,后果不堪设想。吕品咬紧牙关,挣扎起来,扭头四顾,但见荡荡虚空,不由心生绝望。
呜,旋风出现在头顶,红狐急向前蹿,旋风扶摇直下,冷冷横在前方。吕品头皮发麻,错步后退,旋风徐徐进逼,透着嘲弄意味。
天一下子暗了,空中飘起雪花,那不是普通的雪,而是漫天漫地的青雪。吕品只觉眼熟,青雪已经裹住旋风,随着风势转动,勾画出一个透明的影子,忽而像人,忽而像风,翻来滚去,试图摆脱“雪花”。吕品惊喜过望,举目一看,树桥尽头,一道消瘦的人影无声挺立。
“方飞!”懒鬼脱口而出,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方飞看他一眼,目光转向天空,狐白衣的“影子”正在上升,方飞的笔尖也是起起落落,指挥“树王灵孢”反复包围对手。
狐神的“隐身”不能真正消除身体,四周物质环绕,必然出现人形的空洞。方飞和秘魔两度交手,深切地明白这个道理。
“呜!”吕品一摆尾巴,扑向“影子”,他有的放矢,一扑便着,狐白衣闷哼一声,翻着跟斗摔了下来,还没落地,吕品九尾竖起,喷出滚滚烈焰,木生火,狐火点燃了灵孢,裹着“影子”熊熊燃烧。
“影子”尖声怪叫,翻滚两下,撞向方飞。吕品暗叫不好,急要阻挡,忽见方飞挺身一跳,背上银光喷薄,展开两扇翅膀,绕过火球,翩然翻转,轻飘飘落在红狐背上。
火球轰然爆裂,秘魔显露真容,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从头到脚破破烂烂,肌肤布满焦灼痕迹。他歪头打量方飞,眼底透着十足的惊奇。
笃,青紫色的巨影跳上树桥,饕餮一声咆哮,金弹遮天蔽日。
金克木,“青雪”碰到“金雨”,霎时化为乌有。吕品放出狐火,结成屏障,金弹遇火,忽又变成浓烟,白蒙蒙遮挡视线,倏尔狂风暴起,烟火从中裂开,饕餮冲了出来,一头撞上红狐的胸膛。
吕品飞出十米,热血直冲口鼻,一抬眼,饕餮势如奔雷,腾腾腾碾压过来。他想要翻身躲闪,不料脑子一空,浑身僵硬,扫眼看去,正与狐白衣四目相对。
秘魔的眼神就像虫子,冷冰冰钻进脑海,吕品神志涣散,登时打回原形,身子如被抽空,忽觉肩头一沉,有人把他推到一旁,跟着身影晃动,方飞抢到前面,扬起毛笔,数百个符字涌入脑海,如同高炉里的矿石,熔炼、分离,去尽无用残渣,留下一个光亮亮的“起”字。
咒语出口,饕餮也撞上了笔尖,纯青的光芒扎痛双眼,皇师明直觉撞上了一堵软墙,四脚离地,腾身而起,巨大的力量四面涌来,疯狂挤捏推搡,饕餮如同掉进了龙卷风,身不由主,呼啦啦地转个不停。
“移山填海符!”吕品脱口而出,“移山填海符”是“盘古天引符”的反咒,两者互相克制,定式长得离谱,极少有人书写成功。方飞曾在水殿写来托起夔龙,这是他第二次写出这道符咒。
“噢!”饕餮一声啸吼,翻滚变回人形,皇师明捉笔在手,写符念咒,身子猛然下坠,砰地砸回树桥。
“湮!”方飞吐气开声,“后土湮灭符”压成一个“湮”字,笔尖扫过虚空,褐黄色的影子跳了出来,那是大块的泥沙,密密层层、无以计数,一个个凌空跳动,向着皇师明猛扑过去,
皇师明刚刚完成“盘古天引符”,引力还在身上,浑如一块磁石,吸引飞来的泥沙,啪啪啪一阵急响,铠甲上尘土飞溅,如同昏黄色的花朵竞相绽放。
魔徒东倒西歪,泥沙沾在身上,甩不掉,摆不脱,这些“湮灭之沙”蕴含后土之力,仿佛息壤一样裹住他的身躯、漫向他的口鼻,眨眼间,他失去了人形轮廓,变成了一颗光溜溜的巨大沙球。
符咒融合化身,方飞第一次做到,“后土湮灭符”写入土化身,凝结成一道泥沙封印。受到泥沙挤压,皇师明似要爆炸,他闷声怒吼,挺身发力,泥球猝然暴涨,出现无数裂纹。
“嘿!”方飞跳上土球,双手攥紧笔杆,笔尖喷吐出冰白色的强光,浑圆修长,形如一条短枪,枪尖青字流转,细小繁密,宛如龙蛇的鳞甲隐隐凸现。
“冰封瀚宇!”男孩一声大喝,枪尖扎入泥沙,寒气浓烈,四散弥漫,“周天寒彻符”应声发动,坚冰一层层裹住泥沙,霎时厚达数米,俨然无朋巨眼,孤零零横在树桥上方。
“周天寒彻符”写入水化身,于泥土之外更添一道寒冰封印。方飞一气呵成,只觉小腿发软,前后两道符咒几乎抽空了他的元气,来不及喘息,忽听吕品叫道:“后面……”
阴冷杀气直冲背脊,方飞反手挥笔,画出一个整圆。“圆光符”撞上“阴蚀符”,青光迸散,声如炸雷,尖锐的力道顺着笔尖冲了过来,径直贯穿手臂,震得他的胸口一阵闷痛。
方飞摔了出去,身子还在半空,笔下的圆圈画个不停,大圈套着小圈,如同江河里的漩涡。“阴蚀符”接连击中圆光,爆炸忽大忽小,冲击连绵不断。男孩气血翻腾,半个身子似要裂开,他落到地上,尽力一扑,闪到裹着泥土的冰球后面,把它当做屏障阻挡追击。
秘魔接连失手,暗暗吃惊,比起幻月舞会,方飞的进步肉眼可见,封印皇师明之后,还有余力抵挡他的偷袭,所画圆光恰到好处,总能挡住“阴蚀符”的去路。
狐白衣凝笔不发,飞身冲向冰球,吕品变成红狐,纵身扑了过来,当空变成一团大火,烧得秘魔肌肤灼痛。狐白衣叹一口气,旋身变成白狐,两头巨兽迎头相撞,翻滚厮杀,你来我往,先后撞上冰球。冰球摇晃数下,吱嘎滚动起来,顺着树桥轰隆隆碾向方飞,棱角撕开树皮,犁出一条惨白的深沟。
方飞倒退几步,忽见冰球一沉,吱地停顿下来。他愣了一下,忽听一声爆响,冰球猛然炸裂,冰块夹杂土块,洒向四面八方,其间金光闪烁、细小如星,饕餮的金弹乘着气浪,狠狠毒毒地向他倾泻过来。
方飞笔尖颤动,两道“金城不破符”接连完成,金光暴涨,结成两道符墙,爆炸冲垮了第一道,但被第二道符墙拦住,冰块粉碎,泥土迸溅,金弹啪啪爆裂,变成点点白烟。忽听诡异啸响,烟雾里冲出来一缕青紫色的影子,幽幽淡淡,细细长长,如同钢针捅破薄纸,嗤地洞穿符墙,直奔男孩的心脏。
方飞拧身躲闪,方才挪开两寸,忽觉左胸刺痛,一条蝎尾状的长鞭扎进他的胸膛,鞭梢生有倒刺,勾住肋骨大力一扯,方飞活是出水的鱼儿,身子腾空,向前蹿出。
“爆!”方飞左手攥住鞭子,右手抖动毛笔,一串“炙弹符”向前撒出。
爆炸连珠响过,火光映照出皇师明庞大的肉身,魔甲士巍然不动,任由符咒撞在身上,他的面孔黝黑阴冷,如同一具烈火煅烧的铁像。
蝎尾鞭本是饕餮的尾巴,此刻化为一条软鞭,握在皇师明手里。魔徒猛一发力,把方飞扯到身前,鞭子撕裂了男孩的手掌,也给他的左胸添了一个窟窿,空气灌进肺泡,又从窟窿溜走,血沫嘶嘶喷溅,带走了所剩无多的活力。
“我说过,”皇师明眼角抽动,“你是我的,谁也不能碰……”一边传来兽吼,红狐两眼充血,腾空扑来,白狐如鬼如魅,斜刺里冲出,尾巴奋力一甩,刷刷刷缠住红狐,狠狠地把它掼在桥上。
吕品脑袋着地,两眼昏黑,身上痛得出奇,白狐的尾巴电光四射,深深勒入他的肌肤,似要把他切成数段。
有生以来第一次,吕品感觉强烈的悔恨,痛恨自己浪费光阴,痛恨自己不学无术,如果少一点儿懒散,现在也不会这样无力。狐白衣就像不可逾越的高山,吕品使尽解数,碰得头破血流,他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眼看着方飞死去。
“求我!”皇师明的声音铿锵有力,“求我吃了你,让你死得舒服一点儿。”
方飞嘶嘶吸气,努力抬起头来,慢慢开口:“不……”
“什么?”皇师明眉尖一挑,“你还敢说不?”
“我才不会求你!”方飞一字一顿。
皇师明的脸沉了下去,狂怒扫过胸臆,变成异样的狂喜。十多年过去,他又找到了久违的感觉。
他不喜欢简单的杀戮,一击毙命最是乏味,他喜欢慢慢地虐杀,欣赏猎物悲惨的挣。小时候,他把滚水倒进蚂蚁的巢穴,用火焚烧树上的蜂窝,他淹死小猫、肢解小狗,掏出猴子的心脏喂养鼠蜥……他捕捉形形色色的妖怪,聆听它们的哀嚎,把它们变成一堆乱七八糟的血肉。
随着年龄增长,妖怪渐渐无趣,皇师明意识到虐杀的乐趣跟猎物的心志成正比,越聪明,越坚韧,虐杀起来越有快感。
所以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猎物就是道者。这个念头毒蛇一样盘踞在心,可是皇师明不敢轻举妄动,身为白王的弟弟,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皇师利默许他虐杀妖族,可也发出明确的警告:“妖怪随你高兴,道者决不能碰!”
皇师明痛恨哥哥,对他来说,皇师利就是一个阴影。无论干什么,哥哥总是第一;无论何时何地,受到赞扬的都是哥哥;皇师明拼命地追赶,却离哥哥越来越远;他永远做不到的事情,皇师利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皇师明自认是道者里的天才,皇师利却早已超越了“天才”的定义。
人们常用“山高谷深”来形容白王,他如崇山峻岭一样威严,又像幽谷巨壑一样深不可测。唯独面对弟弟,他总是和颜悦色,因为父母早逝、兄弟早孤,皇师利希望弟弟能够感受家族的温暖。兄长纵容助长了皇师明的凶心,他骄横狂妄、为非作歹,每一次闯祸,总会有人为他开脱,可他并不喜欢兄长,他痛恨兄长的强大,睡梦里千百次地虐杀对方,可是真正面对皇师利,他又局促得像一只兔子。
从小到大,皇师利惩罚过弟弟两次:一次在五岁,皇师明不肯上学,掰断了手里的符笔,皇师利打断了他所有的肋骨;第二次在十三岁,皇师明顶撞了一个星官,皇师利把他直接扔进了火山口……从那天起,皇师明就深切地明白,兄长拥有不输给自己的残暴,只不过比他隐藏得更好。
“杀人”的欲望让他倍感煎熬,直到数年后皇师利遇上了一个女孩。那是他的学妹,单纯、漂亮、家世高贵,皇师明对她一见倾心,皇师利也对她抱有厚望,希望家族的联姻壮大自己的势力。
摒除内心的阴霾,年轻的皇师明高大俊朗,拥有明亮的笑容和动听的嗓音,优雅利落的举止惹人注目。没花多少时间,他就赢得了少女的芳心,一次飞天舞会以后,他们在琢磨宫的隐秘房间单独相处,女孩的面容光洁如瓷,气息清新迷人,明亮的双瞳漫如秋水,看上去就像一支含着露水的蝶影花,美丽中透着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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