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对景天说，九尾神狐可活万年，法术高强，可列入仙的行列，他一个小小的愿望对她来说只能算是小菜一碟。所以，苍术要景天大胆提要求，不必扭扭捏捏的。

　　景天磕磕巴巴地问：“你真的...可以...可以活上万年？”

　　在得到苍术坚定地回答后，景天说出了他的愿望。他说：“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希望你可以把你生命中的八十年分给我。八十年对你来说为弹指间一瞬，对我来说却是漫长的一生。我很有可能活不过八十年，如果我死了，你就走。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再换别的愿望...”

　　苍术知道杜景天话里的含义，她要想一想，等一等，看情况再回答他。

　　苍术成了杜景天的尾巴虫，他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杜景天每隔几天就会用大竹筐背着痊愈的动物，特意走到几近山顶的地方放生，苍术悠悠荡荡地跟在他身后。每当杜景天回头的时候，他都能看到苍术的灿烂笑颜。每当杜景天天不亮就去临近村庄寻找被遗漏的动物时，苍术就会在手心中升起狐火，或是先他一步蹲在动物的躯体旁，等他走过去。每当深夜时分，杜景天拿着灯烛一格一格地检查家里的药柜时，苍术就去给他点灯、铺纸、磨墨。

　　他们两个很少说话，但是眼睛的对视却时常发生。

　　苍术很少会帮杜景天做事，无非就是帮他准备准备书写时的用具。而且每次当杜景天往书桌走的时候，苍术立刻就轻飘飘地去了其他地方。

　　大约又过了四五天，杜景天背着竹筐大汗淋漓地回到家后，忽然发现，自己刚刚送走的是最后的一波痊愈的小动物。

　　这个家又变得冷清了起来。杜景天深呼了一口气，瞬间觉得自己肩头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他把竹筐摘下来放到屋子里，自己走到自己特意开辟出来的埋葬着近百具动物尸体的后院里，慢慢挨着墙根坐下。

　　杜景天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盘算着自己救活了多少条可爱的小生命，盘算着这些天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可以弥补自己一时脑热的错误。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座座凸出地面的坟堆。

　　杜景天垂下头，难过地想：他的罪，怕是一辈子也还不完了。

　　“你在这儿呢，我可是找了你好久！”苍术没有发现杜景天的沮丧，她伸手一挥，立刻有数十颗粉红色，看起来特别水润新鲜的水果掉落在了地上，“这是山上特别罕见、特别好吃的一种水果，莲雾。它可以治疗多种疾病，也有润肺凉血、消痰止咳、宁心安神的功效，还特别有助于睡眠...”

　　“我不要。”杜景天低着头，没有看她。

　　苍术不知道他心中藏着一团巨大的阴云，她认为杜景天救活了那么多动物们，今天终于都痊愈回山了，他应该会觉得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应该会想要好好庆祝或者是放松一下。于是蹲在他身边，拽着他的胳膊，说：“这都是它们摘来感谢你的。”

　　“我说了我不要！谁摘的我也不要！”杜景天甩开苍术的手，生气地说。

　　“是我一个一个给你摘的。”苍术站起来看着他，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杜景天惊讶得抬头看着苍术，但他咬着下唇又一脸懊悔地低下了头。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后是杜景天站起来，说：“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回青丘山吧。”他说完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苍术将地上的莲雾一颗一颗捡起来，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苍术进屋后，把摘来的莲雾洗干净了放在桌子上。这几天，杜景天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所以她就去山上摘了莲雾给他，莲雾有助于睡眠呀。

　　她脚步轻轻地来到杜景天的卧室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杜景天。

　　“景天，你原来说的话还算数吗？”

　　“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我做了难以弥补的错事，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想一会儿以后应该怎么做。”杜景天无奈地摊手道。

　　“你原来说，你希望我可以把我生命中的八十年分给你。”

　　杜景天这才从卧室里走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苍术，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苍术走到院子里，杜景天也跟着她走了出来。苍术站在座座坟堆中间，转身后面对贴着墙站，不敢再往前走的杜景天。她张开双手的同时，身上散发出了如夜雪一般洁白的光芒，杜景天看到苍术身后渐渐显现出的九条摇摆着的尾巴的时候，惊讶得连嘴都合不上了。苍术身上的光芒褪去，杜景天也不再那样吃惊。

　　“你不是说，只有在生死关头的时候...”

　　“我愿意。”苍术抢着说，“这是一种约定，我愿意将我即将活得最认真的八十年交到你手上。你将实现你向我许下的愿望。”

　　“苍术...”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话，我的九尾将为我作证。”

　　“我可以换一个愿望吗？”杜景天移开两人一直对视着的视线，不自然地低下头。

　　“不可以。你要是想死，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可是我总能梦见那些被活活烧死的动物们...是我因为自己的私心，将火把扔在了草地上...是我让它们失去了亲人和家庭，在此之前，我只救人，而现在我却重新认识到，那些动物跟人是一样的。同伴之间会相互陪伴、相互鼓励，它们也有强烈的求生欲...就像那只被严重烧伤的松鼠一样，在我放弃它之前，它先用残损的尾巴轻轻卷住了我的手指...它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是个罪人...”

　　杜景天说着，脸上惊恐的表情好似他能透过土堆看见埋在地下的那些尸体，他慢慢蹲下身去，像是要给这些亡灵们下跪。

　　苍术赶紧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用自己的手臂和尾巴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杜景天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苍术的眼泪，这比他看到她周身圣洁的光芒时还要震撼。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但是，如果你的心里一直过不去那道坎的话，我愿意陪你用以后八十年的时间一点一点还回去。”

　　杜景天和苍术开始了他们八十年的时间倒流计时。他们没有再邻里乡亲里宣扬，也没有举办一场正式的婚礼。两个人谁也没有提，谁也不在乎这些虚假的仪式，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不管是杜景天去出诊还是去买药材，不管是苍术去树林变回狐狸嬉戏还是去山顶看云海与日出。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形影不离。

　　第三年，苍术怀了他们的第一个宝宝。

　　奈凉是伴着一场冬日大雪出生的。生下奈凉后，苍术几乎昏厥了过去。她有气无力地向苍术哭诉，她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杜景天用温热的水将奈凉擦净后就裹进了棉被里。他红着眼睛给苍术擦洗身子，然后也把她赶紧用被子裹住，杜景天躺在床上隔着被子将苍术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向她说着“对不起”、“辛苦了”、“我一定对你加倍地好”..

　　.两个人的眼泪一起洇湿了厚厚的枕头，被他们忽视在一旁的新生儿不停地高声哭泣，也没有引来新任父母的关注。

　　苍术身体上的疼痛减少了几分后，她才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快抱过来，让我瞧一瞧。”

　　“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杜景天先扶着苍术靠着床头坐起来，然后再把孩子给她抱了过去，“长大后一定跟你一样漂亮。”

　　奈凉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自己人类或是狐狸的形象了。

　　“娘子，村里有不少人染上瘟疫了。”一天，杜景天出诊完回到家里后匆匆说了一句话，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书房中，连晚饭都顾不上吃。

　　“吃点饭吧。”苍术等奈凉睡着后，才去热了热剩下的饭给杜景天送到了书房里，“瘟疫一旦发生，其规模就很难被控制。如果是染病初期，治疗有三种方法，宜补、宜散、宜降，应以疏利透达为主。很晚了，吃了早去睡吧，明天我随你一起去看看。”

　　杜景天搂着苍术的腰，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你别去了，这会传染的。”

　　“没关系的，陪你看了那么多的医书，我懂了不少，可以帮你一起救治病人。”苍术安慰他道，“再说了，我是狐仙，不会受感染的。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些年你救过的生命早就偿还了你的过错。你是大夫，不管病情有多么严重，被感染后死亡的概率有多么大，你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救治那些病人。我也是这样想的，从答应了分给你八十年后，就一直这么想。”

　　“万一我有什么不测...”

　　“放心吧，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你只要查明病症，好好医治病人就好了。我来照顾你。”

　　“你真好。”杜景天把头靠在苍术的胸膛上，“遇见你真好。放到山上的那一把火也正好。”

　　“谁让我遇上了一个‘不为将相，偏为良医’的救命恩人呢。”

　　尽管杜景天夜以继日地研究医书，调制医药，但是瘟疫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没过几天，他也被染了瘟疫，高烧不退、头痛欲裂、腹痛泄泻，而且左手手心和指缝中长满了脓疮...杜景天有了这些症状之后竟有些高兴，他对苍术说：这样，我就可以以身试药了...

　　到后来，苍术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便在一个深夜幻化出了自己的九尾，用自己的法力将所有染病村民的病都医好了大部分。但她自身却无法解除转移到身上的毒菌，所以她洁白如雪、蓬松似云的九条尾巴被渐渐染成了黑色，并一点点地缩小，最终脱落。

　　苍术在施法的过程中已经没有办法维持人形了，她在尾巴从身体上脱落后，就回到她和杜景天一起睡觉的床上。苍术把脸颊贴在了杜景天的手心上，又看了他一会儿后，离开了这里。

　　苍术不知道自己失去九尾之后还能活多长时间，离开了杜景天之后，她也不是很在乎自己还能活多少时间。

　　当初承诺了要分给你八十年，却连八千个日夜都不能给你。

　　剩下的时间就让奈凉来代替我。

　　我“不为将相，偏为良医”的救命恩人哪，十八年了，我从没有跟你说过。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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