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从太上老君那里出来后没有回“天涯咫尺”，而是直接去了百花仙子的百花宫。他现在心里乱得很，需要有一个人给他做些调解。而心思细腻、感情丰富，又与他千年交好的百花仙子正是不二之人选。
卫夫来到了仙子繁花着锦般的百花宫，百花仙子的住处中满是散着芬芳，常开不败的鲜花。卫夫随着鲜花的指引一路进到主殿，他觉得见到了几百种形状相异，颜色不同的花朵，可是他一个都不认识。
“你来了。”百花仙子在大殿中正忙着，低眉抬眼间，发现了卫夫在花丛中孤独漫步的身影。虽然这是卫夫第一次到百花宫来，但是百花仙子却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的表情。
“在忙什么？”卫夫随口问道。
百花仙子不看他，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体里所散发出来的孤独寂寞的气息，这是她在他身上第一次嗅到这样的气息。
“没什么，做些插花，给好姐妹送去。”她一边插花，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忽然来我百花宫了，有心事吗？”
“没什么...”卫夫嘴硬。他就是来找百花仙子倾吐不快的，可是现在，他却犹豫了，他觉得拥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十分矫情，像怀春的花姑娘似的。
“说吧，我还不了解你，你要是没事儿，还不陪着你那些徒儿们，何曾记起过我呢？”百花仙子插好了花瓶里的鲜花，放在远处，细细赏着，寻找不足，最后往花上洒了一层亮闪闪的银粉。
“哟哟呦，瞧你说的这心酸样，我什么时候在你心中变成了负心汉？还不许我没事的时候想想你，来看看你吗？你可是我在天界最好的朋友。”
百花仙子双手环胸，忙完了后终于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卫夫今日的穿着，她问：“那你说，你去凌霄宝殿的次数多，还是来我百花宫的次数多？”
卫夫一时无话，尴尬地舔着嘴唇，双手不自然的放在桌子上摩擦着桌面。
百花仙子一看他认真的样子就乐了，于是掩嘴笑道：“好了好了，我是逗你的。亏你还觉得自己是我的好朋友，连我开玩笑的话都听不出，木讷得很。跟我说了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你要无功而返吗？”
“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卫夫都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你平时是怎么求我办事的，现在就怎么跟我说。”
“不一样，不一样。”卫夫像鲁莽大汉一样盘腿坐在大殿外的门槛上，“求你办事，我厚着脸皮，心安理得。可是要我在你面前，说出自己的心事，就等同于向你展现出我脆弱的一面，嗳...总觉得很丢脸，又很矫情，一点儿都不像个大老爷们。”
“你这样婆婆妈妈的样子才不像大老爷们。”百花仙子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先笑了。因为她还从没有说过听起来有些粗鄙的话，但是这些话又很拉近与人之间的距离，自己说出口的时候也很开心。比如，大老爷们。
“仙子，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卫夫墨迹了半天，终于进入了主题。
“什么样的人我说不清，但你却是我见过的，很独一无二的一个人。也许是我没离开过天界，才识疏薄，眼界短浅，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对你这种不知礼法的性格，我还是很喜欢的。但是天界上的神，他们很多都跟我不一样，他们不喜欢你这样无拘无束、没有规矩的样子，他们都喜欢有礼貌懂规矩的人，所以你也要尝试改变自己一点，哪怕只是在天界上。自由自在是好的，但是遵规守矩也不一定就是坏的。”
卫夫干笑了一声，扭过头来抬头看着站在殿内的百花仙子，苦涩道：“我是想问你，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没有让你教我如何做人。我看看你，你倒好。”
半晌，卫夫见百花仙子没有回答他，便问：“仙子，当你心心念念的一件事终于完成了之后，心里会怎样想？”
“肯定先是激动不已，之后又会变得无比空虚吧。”卫夫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百花仙子先是一愣，之后无不感慨地回答。
“一听就知道百花仙子也是一个有故事的神仙。”
“活这么久了还不许别人有些故事的吗？”百花仙子走到大殿外，轻手轻脚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然后微微提着裙角，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门槛上。她笑着说，他都把她带坏了，原来她从不会做这样不雅的事，从不会没规没矩地坐在这个地方。
卫夫遗憾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说：“你这还叫学坏了？！我们生来就是这样坐的，这在天界也叫不雅之事？！怪不得每百年都有一大把私冒凡心，不顾一切下凡做人的神仙呢...”
卫夫看着脸颊绯红的百花仙子，笑到眼角的小细纹都挤出来三条了，“不知道今天自己能否有幸听百花仙子讲一讲自己的激动不已呢？”
百花仙子跟卫夫其实是一样，只不过她能把自己最深层的情绪完美掩盖在一片繁香花海之间，不像卫夫一样，想不通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很久之前，她一直在想象如何完成了自己一直拴在心头的目标后，那该是何等幸运，自己肯定会激动到食肉无味的。可当这个在心上沉甸甸地赘了几百年的重任完成之时，百花仙子却登时愣在了原地，因为心里空荡荡、轻飘飘的，忽然间变得一片空白。她一点儿都不开心，甚至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这么着急地将自己的心房打扫得如此干净。
“当我刚开始有意识的时候，我最大的愿望便是修炼出人形。当我出具人形之后，我陷入了迷茫，为了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我又有了一个愿望，便是继续修炼，将自己人形雕饰成天界最美的仙子。如今虽不是最美的，但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愿望。于是，我又陷入了迷茫，跟你现在是一模一样的。”
“嗳...”卫夫长叹一口气，“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矫情呢。”
“对，所有人都这样。”
“嫦娥仙子呢？”卫夫问，他对浑身是谜的嫦娥仙子一直比较感兴趣。他几次来天界，总会看见抱着玉兔缓慢行走的嫦娥仙子。她面若冰霜，周身寒气凛凛，举手投足间似是会有晶莹雪片落下。他行礼问好，她微一点头，脸上和眼中俱无分毫笑意。
“我记得嫦娥仙子刚顶替广寒星君的仙职来到广寒宫的十几年的时间里，她总是以泪洗面，人间夜晚来临之时却在将自己打扮得比众仙都要美丽，然后在广寒宫中跳舞。”百花仙子陷入了回忆。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什么广寒星君？”
“那已经是几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广寒星君做事又低调，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卫夫没再多问，示意百花仙子继续讲下去。
“那时嫦娥仙子还不像现在一样对谁都冷冰冰的，我有次问她，为什么白天哭泣，夜晚舞蹈。她说，她是跳给人间的夫君看。后来嫦娥仙子的夫君死了，她便白天也哭，夜晚也哭，最后身体实在熬不住了，大病一场。等身体医好了，性情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跟谁也不怎么说话了。几千年了，还没有忘记她的夫君，真是个痴情的人儿。”
“原来这就是心空最后的模样。”卫夫打了一个寒战，嫦娥仙子虽然是个冰雪美人，但自己可不想变成她那样，因为心中没再有追求的东西变成一个冰雪缠身的糟老头儿。
百花仙子无比惋惜地垂下了头，生缠在发间的娇嫩小花都似蔫儿了一般，她道：“嫦娥仙子将自己的心都封起来了，再怎么着，也无法被填满了。”
“嗯...”卫夫思索了很久，又问，“玉皇大帝也会这样吗？”
“不会。”百花仙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嗯？你刚刚不是还说所有人都会这样的吗？”
“是的，所有人都会这样，玉皇大帝也会。但是他每天每年都太忙了，三界中事他都需要尽可能详尽地去多加了解，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等哪一天，三界果真一点儿乱事都没有了，什么事都不需要他操心了，他也会像你我现在这样的。”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思想家。”卫夫感叹。
“我只是因为天上太无聊了，自己又没有新的目标，所以每天对着百花胡思乱想罢了。”百花仙子终于放松了自己的姿势，将两个胳膊肘撑在屈起的膝盖上，两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殿前这一片旁人无比羡慕，自己却看腻了的花海。
“你可以今天培一个新品种，明日给睡莲改一改颜色，后日在广寒宫种牡丹...”卫夫尝试着给百花仙子出主意。
百花仙子撇过脸，看一脸正经掰着手指头给她出主意的卫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比起我，你还是先想一想你自己之后应该怎么办吧？有什么新的目标没有？”
“有，倒是有的。找齐了我的徒儿，接下来就是找齐逃离《山海经》的妖怪，之后是好好教导我那些徒儿们。只是总觉得，太一成不变了，不刺激。”也许寿命越长的人，越是讨厌平淡如水的生活，“别说我了，说你，我刚给你提的那些你都可以考虑考虑...我可不想下次来找你的时候，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面瘫的雪花仙子。”
“哈哈哈...”百花仙子捂着嘴笑出了声，头上的花饰在清风微拂下轻颤。百花园里有上万朵花，此时此刻像是全都盛放到了极致，个个美艳动人亦或清纯可餐。
“你看你，跟几百年没笑过了似的，笑笑笑，就知道笑...”
“是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真希望你能天天来我的百花宫。”百花仙子自己乐了许久之后，才回答道。
“你先别笑，你看我给你提的建议到底可不可行？”卫夫像个固执的孩子一样，一定要百花仙子说出她的想法，不然这一节怎么都过不去。
百花仙子没办法，看着卫夫无比期待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真不好意思啊，你说的那些都太平常了，没什么挑战性，我不喜欢。我喜欢能玩得大一点儿，刺激一点儿，最好还能轰轰烈烈一点儿的。”
卫夫干点头不说话，因为他想不出百花仙子能做什么。
清风。蓝天。花海。芳香。良伴。
太美好了，卫夫不想说坏兴致的话，于是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这片似是与世隔绝的温柔港里。
“不然...”百花仙子开口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声，还带有些小心翼翼的探寻口吻，“我跟你们一起去找妖怪吧...”
百花仙子见卫夫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话，便抬起头去看他，准备再问一遍。可哪知卫夫安静下来的样子竟是那样迷人，被阳光柔和了的面部轮廓，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以及少女般粉嫩的嘴唇。百花仙子一向心如止水惯了，此时心跳却陡然加快，呼吸都不稳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在脑海里细细想一下，便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卫夫的侧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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