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带着他们的徒儿们仅用了人间两月有余的时间就走遍了《南山经》的第一列山系,鹊山山系。他们在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村庄里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桌饭菜后,开始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师父啊,我当时还担心玉皇大帝给我们五百年的时间不够呢!”大师姐白樨一边大嚼着嘴里的鸡腿肉,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话,“现在看来,三五年完全就能搞的定了。”
“我也觉得《山海经》里的妖怪都很温柔,这个过程也会很顺利的。”奈凉说。
“你们啊,都想得太简单了。”卫夫放下碗筷,看他们的眼神里总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玉皇大帝说得话一定是根据的。”陆无常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说话。他心里一直想着客栈老板说的山中温泉。
这个客栈老板是个人到中年的善心人。他身体发福,长出了些许白发,头顶上也开始谢顶了。但是他的人挺好的,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微微发黄的上下两排牙齿,跟别人说着说着话就喜欢哈哈大笑,声音大到整个客栈大堂都能清楚听见他的声音。
卫夫他们就是被站在客栈门口的老板给强行招呼进来的。
客栈老板一边把他们往客栈里推,一边道:“一看你们就是新来的!这是个无名村,靠着一座无名山,无名山上可多可多的温泉,我家的饭啊菜啊肉啊香得要死哦,房间也是又便宜又舒适又高档的噻。”
“好。”卫夫被硬推进了这家客栈,也就在这里点了饭菜,订了房间。
可老板话中的“温泉”两字别人可能忽略了,但是陆无常却一定不会忽略。
“老二,我看你吃饭也不在状态,心里在想什么呢?”卫夫自有了徒弟之后,便会常常注意每一个人的神情和状态。
“老人常说: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白樨想起了她还在人间生活的时候,听到过的话。
“温泉...”陆无常本不想说出来,但他心有所想,一个没留神,便开了口。
“你想泡温泉了?”卫夫问,“你要是想泡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对你们的要求一向都是不会拒绝的。而且泡温泉这种既有益身心,又能放松紧张情绪的好事情,我们都很喜欢的。”
“师父,我们...”陆无常试探着说。
“今天就去。那我们临睡觉前的一两个时辰去如何?”卫夫提议。
“谢谢师父!”陆无常第一次表现得这样兴奋。
“温泉是什么?我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温泉呢。”奈凉问。这一路上她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没有见过的东西太多了,新鲜的事物也太多了,还好师父和师姐师兄一直不愿其烦地给她讲解。
“这个不用给你讲,你去了就知道了。特别舒服,泡在温泉里,尤其是山上自然形成的硫磺温泉,简直就像身置天上瑶池里一般。”白樨笑得很灿烂,看得出来,她也很期待晚上的泡温泉活动。
“听着很不错。但是师姐,你泡过那个硫磺温泉吗?”
“没有...”白樨尴尬地笑了笑,“我是听着别人这样说的,嘿嘿嘿...对了,师弟,我看你对什么都没太大的兴趣,可怎么一提到温泉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泡温泉...算是我们白槎神一族的传统吧。”陆无常道。
“什么传统?给我们讲讲呗。”奈凉含着筷子说道。
“好。”陆无常喝了一口茶水,坐直后整了整衣襟,“你们都知道,我们的族类虽然被叫做白槎神,但说到底就是一种白色的树木。我出生后居住的山上有很多温泉,我经常跟族人们一起去泡温泉。‘白槎木喜热汤’这件事由来已久,要从我的祖先开始说起。”
四月的岳麓峰风暖日清、草蓊木郁,山上生有一株的白槎树。只因这株白槎树受到过火神祝融的点化,所以有了神性。那白槎大概两丈之长,合抱之宽,通体白色,流光溢彩,若有若无的白烟飘忽不定,入耳似有无数精灵絮语纷乱,使人望而心下生异。
也正是因为这株被远近之人誉作“神木”白槎树,这岳麓峰也被人们改唤为白槎山。
恰巧一天,有两位在火神祝融座下当差的小神明来到了这儿。一人负着长剑明华,一人空荡着手,初次见到了那株白槎。那时,他们望着那树杪上随风微漾的百二十条细长的红绸,嗤然而笑。
“俗人愚昧,奉山野精怪为神木,可笑之极也。”那位负长剑的人说。
“酒纤,要我说啊,这白槎决计不是什么神木,通灵一说,也不过是精怪唬弄世人的把戏罢了。”墒以同样嗤笑道。
“别这么说,这可是被祝融给点化过的。有感通灵,遂化作树灵。虽则通灵,却因是草木之胎,依旧归山野精怪之属。你我错来了。”
酒纤和墒以离开白槎山,也就是岳麓峰多年之后,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在这里有过一场大战。那一战真可以说是天地变色,山上草木半数焚毁,共工引水而攻,水流宽达五丈,后来就变成了如今的明水河。
酒纤随火神参战,但战况激烈,他的胸前和手臂都受了很严重的伤,不幸被共工的河水卷走了。
入夜后,冰冷的水流冻得酒纤瑟瑟不已。昏迷中的他再次被浪潮冲回了河流中,后来遇上了一段浮木,危机之中他便抓住了,并将一直在流血的上身伏在了那块木头上。
可是意识不清的酒纤却能明确地感觉到这块浮木托着他逆流而上。
酒纤安心地将自己的命都交付给了这块浮木。
虽说这块浮生可以托起他,却不能为他免去水中大小石块的撞击之苦。水中一块最大的石头更是硬生生地撞上了他本就受了伤的胸口上,咔咔——那是肋骨断裂的声音。原本酒纤还能忍受着小眯一会儿,现在的极大疼痛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喘了。
这块浮木将他带到了岳麓峰顶。
酒纤不知道自己的长剑掉在了哪儿,也不知道刚刚还在打仗的两支队伍去了哪里。他强忍着疼痛上了岸,却只看到岳麓峰顶只剩遍地尸骸,森森白骨。
那时天光乍白,酒纤从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一个雪衣白发的少年。眼前少年的眉眼不甚清晰,只有系在腕上的一条血红长绸颇为显眼。他的衣摆随风飘摇,接着一股异香涌入酒纤的脑中,他便再动弹不得。
酒纤依稀记得脑海中他的声音,轻柔温和,像是在哄小孩子喝苦口的中药似的。语气、语调奇怪得很,腻歪得很,幼稚得很!酒纤真希望自己能一拳打掉他几颗牙齿,让他乖乖闭嘴,羞于再言!
“小孩子,乖。哥哥为你疗伤,不疼的,一点儿都不疼的。”
那位白衣少年在他胸膛前摸索,沾染了满手的鲜血,他硬是取走了酒纤的一根肋骨,又把什么坚硬的东西塞回了他的胸前。酒纤痛得牙都要咬碎了,他想,这个人的声音和手上的力气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他在酒纤的眼睛前面挥了一下手后,酒纤身上的痛感全都消散,熟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之后,酒纤一身的伤,竟是尽数痊愈,也是奇了。
再后来,酒纤回到了火神祝融的身边。
经过此事,酒纤对白槎树的看法就完全变了。他经常会在闲暇之时去岳麓峰,在那株白槎树下喝酒。但后来有一次,他看到的白槎树却只剩了一桩树根。酒纤在山下的村庄里四处打听,才得知,某一神人祈愿于白槎树下,未得应验,怒而伐之。
“呵,白槎神不是求无不应么?果然是精怪惑人的手段,无怪乎有此一劫,实乃自作自受。”酒纤回到岳麓峰,站在白槎树的树根旁,低头看着,看着那桩通体白色的树根。
酒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白槎神为救他性命,在他胸前放入的那一根用白槎树树枝幻化而成的肋骨。
那位削白槎枝作肋,替酒纤换了骨的白衣少年,就是岳麓峰上的白槎树神。
“祷之...无不应...呵呵...你不是祷之无不应吗?!”酒纤突然发起了大脾气来,“我不信你,你却偏要赠我以恩惠!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吗?!最近这百余年我常来陪你喝酒,你却一直不肯现身,我还未将大恩报了,这世间却再无白槎神...”
酒纤含泪满眶、胸口发烫,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胸口。就在他的手指碰到自己胸口的一瞬间,那里的骨头的坚硬触感却让他记起了一件事。刚刚还在不停咒骂的酒纤,安静了下来,嘴角扬起了喜人的弧度,之后便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像发了神经似的。
“我不知你姓名,唤你白槎,你还乐意?”酒纤蹲下身,满带笑意地说道,“幸好,你我相遇是天意。我的骨血中,还有你的枝干,天未亡你。”
酒纤抽出自己的长剑划开了自己的胸膛,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随之冲出的,还有那通体白色的白槎树的枝叶。
“白槎,你救我一命。现在,我以血肉奉养你。”酒纤咳了一声,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强扯出笑脸,“你...你一生渡人千百万,我渡你这一回又如何?白...白槎,我这血,可温热?可滋润?可够你生长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陆无常讲完他祖先的故事以后,继续说道,“我们都喜欢泡在温热的液体里。温泉,便是最好的选择。”
“没想到,这也是一个伤心的故事...”白樨无比哀伤地说。
奈凉咬着下唇,问陆无常:“那酒纤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呢?他以自己的身体作土培育白槎,以自身血肉为养料滋养,到最后,自然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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