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怀的是龙凤之胎，你们兄妹两人生下来也十分健康。”卢氏顿了顿，陷在回忆里，情绪低落，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百日摆酒之时，你爹一时心软，让当时已经快要两岁的她也一同出席，我本也不信先生断言她是灾厄之言，想着以后会好好待她，让她与你们兄妹一同成长，遂也没有意见。”

　　沈薏葇听着往事，看着卢氏情绪失控的样子，身子微微地发抖，还好身后男子的肩膀足够结实，她靠着，心稍稍安了些许。

　　“她见你们兄妹二人可爱，全程跟在你们身边，逗得你们哈哈大笑，娘亲看着这画面，心里还傻傻地高兴着。”卢氏原本是看着沈薏茹说的，一激动，猛地看向沈薏葇，目光凶狠，语调也跟着提高，“就是你，你那娘胎里带出来的怪病，就这样传染给我的儿子，他太小，医治不当，就这样离开了人世。死的时候，他还不到一岁……”

　　说到最后，卢氏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若不是沈老爷扶着她，想必已经坐不起来了。

　　“这件事之后，我才决心把你隔离开来，只留下乳娘照顾你。”沈老爷见话都说开了，便索性都将缘由摊开，“直到你八岁那年，大夫说你的病情加重，可能活不了多久，我才让你搬到后院，连乳娘也遣散了，让你自生自灭，没想到你居然能活了下来。”

　　沈薏葇听着这一切，泪水无声地掉落，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原来这一切，就是她多年来备受冷落的原因，她自以为的亲人，时刻想着她死。

　　她的病，她别无选择，过去的一切，也该有个了结。

　　突然，她拾起裙摆，端端正正地跪在沈家二老面前，朝他们磕了三个响头，忍住抽泣，声音清脆：“父亲，二娘。这是我第一次当面叫你们，也是最后一次。孩童之事，我无法控制，但从今往后，我定不会再接近你们。”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身旁急不可耐地柯琛瑾赶紧伸手，将她往怀里搂着，他家的宝贝，别人不当回事，他可是疼惜着，重生回来之后，哪里舍得让她跪过！

　　沈薏葇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左云璟，缓声说道：“妹妹的身体亏损太多，需要时时静养，南方人杰地灵，两个月后胎儿稳定，回那边养胎是最好的。这是我调制的补药，每日一颗，可让妹妹的身体好些。”

　　“姐姐。你不是要随我回归寒宫么？”沈薏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虽然母亲已说明缘由，她也有点缓不过来，但是这么多年她与姐姐亲近的时间也不少，怎么就不被感染？她才不信邪，何况孩童之时的事，哪能怪到姐姐头上。“我信姐姐的医术，便是我染上怪病，姐姐也能将我医治好。况且，姐姐现在这么聪明，话都说得那么利索。”

　　沈薏葇摇摇头，说道：“我已经答应焕哥哥，以后都不离开他的身边。归寒宫能人异士那么多，你会没事的。”

　　柯琛瑾欣慰地看着她，再也不想忍下去，冷声说道：“今后，沈薏葇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我柯琛瑾的妻，与你们再无瓜葛。”

　　话落，他搂着她，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

　　屋里，沈家二老泪流满面，虽说出多年的执念，可心中并不好过。只是这恨，深埋心底，多年来已成习惯，如今说破，反倒觉得心空落落的，恨意也消减了不少。

　　沈薏茹看着姐姐清瘦的身影依偎在柯琛瑾怀中，抿了抿嘴，似是欣慰，又似是愧疚，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头搅动，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左云璟怕她情绪波动太大影响胎儿，伸出手顺了顺她的后背，俯在她耳边说道：“放心吧，柯琛瑾会照顾好她的。”

　　她转而看向身边的男子，恢复以往聪慧的形象，坚定地点点头，说：“沈家着火一事，两个月内定要找出元凶。”

　　“交给我吧。”

　　当天，沈家二老随着左云璟夫妇搬出易宅，沈薏葇没去相送，睡得昏昏沉沉，似乎一直在做噩梦，呓语连连。柯琛瑾坐在一旁看书，心慌难耐，总是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停留在她的身上，倒是发现她这阵子又瘦了一圈。

　　刚好连神医过来与他商讨些事，他放不下心，便让他先给她诊诊脉。

　　连神医看到她这几日憔悴的脸庞，本也打算离开之前再给她看看，柯琛瑾一说，他也放在心上，马上帮她把了脉。

　　“如何？”两人怕惊扰到睡梦中的她，出到外屋，柯琛瑾才紧张兮兮地问。

　　“这阵子太折腾了，她的身体有些受不住，按照我给的药方调养，倒没什么大碍。”连神医抚摸着银须，若有所思，“只是她的脉搏有些奇怪，我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最近除了在醉玲珑受伤之事，可还有其他伤病？”

　　柯琛瑾认真地回忆了一番，皱着眉，摇摇头。

　　“难道是我老头子误诊了？”连神医念叨一句，仔细想了那脉搏，说，“现在她的医术足够自保，若是身子有恙，她定会第一个知道，你也不必忧心太多。”

　　连神医都这般说了，柯琛瑾便也放心下来，吩咐了筱颜做好药膳，招呼连神医坐下，谈论事情。

　　连神医不知道又从哪儿得到蛊娘云臻的消息，说是在南方，又想着马不停蹄地追过去。柯琛瑾不放心，他却说他混在哥哥的军营中，随军南下，不会有什么大事。想着还有哥哥可以互相照应，他便也应允下来。

　　用过午膳，他就告别了柯琛瑾和易凡轩，背着一个小包袱潇洒地离开。

　　“越是潇洒的人，越是深情啊！”易凡轩见他家师父走远了，才挑了挑丹凤眼，揶揄地说。

　　柯琛瑾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笑道：“后日我们也要启程回沧焰教，这皇城之中，你要多留意，沫儿生性泼辣，不懂人情世故，哥哥又不在宫里帮她斡旋，你看着她点。”

　　“喂，她在皇宫里耶，鄙人一介草民，触角如何伸到厚厚的宫墙之内。”易凡轩撇了撇眼前的刘海，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心中若想，何尝不能？”他别有意味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易凡轩一人在午后的阳光中，沉思……

　　隔天，江陵城郊。

　　沈薏葇跟着柯琛瑾，带着一篮子香烛和干果，徒步走向那个葬着吕氏的山头。

　　从她懂事起，娘亲就是一个活在别人描述中的人，他们说她温柔贤惠，可惜身子太弱，冒着生命危险将她生了出来之后，便撒手人寰。她曾经特别羡慕妹妹有娘亲疼爱，而她什么也没有，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娘亲为她已经付出所有，甚至是生命，她还有什么可以不知足的呢？

　　她早就想着有一天能跑出沈家，看看娘亲，可是她不知道娘亲葬在哪里，亦是逃不出沈家，所以这成了她心头的一个空想。没想到，身边的男子就像看透她一般，总是一步一步地陪她完成她的所有念想。

　　而此时，越是接近母亲的墓地，她越是心慌，小手紧紧抓着柯琛瑾的胳膊，都把他的手掐出一块红印了还不自知。

　　“没事的，放松。”他无奈地摇摇头，笑着抚摸她的发顶。

　　“我这么多年没来，娘亲会不会怪我？”她低着头，用细细的声音说道。

　　“不会，娘亲若知道她的女儿这么乖巧可爱，哪里忍心责怪你？”他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笑着说，“累不累？前面就到了。”

　　她摇摇头，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加快脚步。

　　不多会，他们便来到目的地。沈薏葇看着被收拾得十分干净的坟墓，回过头惊讶地看着身边的男子，却见他对她莞尔一笑，就知这一切都是他的作为，心里暖洋洋的。

　　她在柯琛瑾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坟前，摆好了香烛干果，拿出筱颜准备好的布巾，将崭新的墓碑擦了一遍，多年来的思念都化为泪水，噙在眼里，火热热的。

　　她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任由泪水掉落，说出的话语带着撒娇的意味：“娘亲，葇儿来看你了。”

　　柯琛瑾见况，也恭敬地跪了下去，学着她的样子，毫不含糊地行了礼。

　　她诧异地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卡在喉口，化为一个感激的眼神。他连见到皇帝都不跪，却心甘情愿跪在母亲的坟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她心知肚明。

　　她想，从此以后，无论这个男子如何对他，她都不离不弃，至死方休。只是此时此刻，她还不知，未来总有一些外来的东西，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心里原本的坚持，走向分别。

　　柯琛瑾体贴她，知道她一定会有很多话想要私底下和娘亲说，便亲了亲她的额角，嘱咐了几声，兀自走到远处，远远地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就像完成了一个大任务一般，心里异常踏实。

　　他掐着时间，想着她该是说得差不多了，欲要走回去的时候，就见那小小的身影朝一旁倒了下去，保持着跪姿，身子却一动不动的，似乎僵硬了一般。

　　他心下一惊，立马拔腿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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