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琛瑾看夜色已晚，如果奔波出宫回易宅，又怕沈薏葇太过劳累，索性就接受了柯焕戎的建议，在皇宫住上一晚。原本以为就一晚而已，可以安生地过去，谁知待他临近熄灯抱着自家娘子睡个安稳觉的时候，皇帝便遣人唤他。
他不情不愿地打发了传旨的公公，嘱咐了沈薏葇几句，才慢悠悠地拿了披风出门。
他自然知道皇帝找他何事，想必从纪源回到江陵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吧？
“你来了。”
出乎意料的，皇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拉这个脸等他，而是在御书房里摆了一张桌子，布了几个酒菜，悠闲地坐着，自然而然地跟柯琛瑾打招呼。
“呵。”柯琛瑾很不领情地冷笑一声，倒也不客气，直接走过去坐在他的面前。
“这么多年你就不问为什么？”皇帝叹了一声，带着英气的眉毛一挑，继续说，“你母妃的死因，朕也一直在查。”
“那你查到什么？”柯琛瑾显然还不愿相信他，当日年幼的自己大闹灵堂，要求开棺验尸，他明明阻止了自己，明摆着是要掩盖什么，今日又是这般说辞，叫他如何相信？“是江湖人所为。”皇帝一边说，一边拿起酒杯，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小口，继续说，“你当朕真不知道虎符的下落？让你去查虎符，不过给你指明一个方向，让你少走弯路。”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明说？”柯琛瑾盯着他，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这都是你母妃的意思，她当时身中蛊毒，本有机会挽回生命，却偏偏不愿，宁愿用自己的寿命，为你逆天改命，让你重来一世，守护我朝江山。”皇帝看着酒杯，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笑着，话落，直接将杯子里的酒全倒入嘴里，“咕噜”地吞咽下去。烈酒滑过喉咙，热辣辣的。
“你……不可能……”他重生一世从未跟人说过，他怎么会知道？除非他像幽谷的老祭司一般，懂得占卜算卦，但这绝不可能！
“她说，你若是有一天浪子回头，宠爱你的结发妻子，便是她的幻术成功了。”皇帝索性拿起整个酒瓶子，仰起头，又喝了一大口。以往英气勃发的帝王，此时此刻，只成了一个思念妻子的老人，那低垂的眉眼，让人忍不住泛起同情。“那日你带她进宫，朕便想一探究竟，这才唤你觐见。”
“这些……真的都是母妃告诉你的？”柯琛瑾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张了张嘴，艰难地问了出来，只是自以为镇定的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朕知你无意于皇位，放任你在江湖中游历，便是指望你哪一天能揪出杀害你母妃的真凶。而戎儿，朕从小便让他修习为君之道，故意偏袒太子，掩人耳目。”皇帝抬眸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没让你母妃失望。”
重生一世本来是他最大的秘密，如今却从自己的父皇口中说出来，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自以为是的一切。
“你母妃当时只告诉朕朝堂之中有异心者，并未明说。而如今，朕知道你也都查出来了。”
“你早就知道是谁？”柯琛瑾提高声调，脸上带着不可置信。
“朕知道，可是他藏得太好了，朕竟拿不到他半点罪证，朕可否将此事交给你？”皇帝叹了一口气，期待地看着他。
原本以为皇帝昏庸无能，还对自己的母妃半点不疼惜，如今给了他一个反转的真相，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皇帝。
许是这么多年冷言冷语习惯了，他“嗯”了一声，便无下句。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直取闻凤楼老巢，让他失了背后的依靠。”柯琛瑾勾了勾唇，眼里写满恨意，想了想，又说，“我还有一事不明。”
皇帝放下酒瓶子，抬眸看着他，显然在等他的下文。
“易将军的死又是怎么回事？他当真与我母妃中的是同种蛊毒？”
“确实是同种蛊毒，同一个人的手法。那人对虎符的执着已然入魔，其实这么多年来，朕已经暗中培养了一支军队，完全不用虎符，便可调动。”皇室陷入回忆，眼角眉梢都染上一层说不出的悲伤，“人呐，一旦入了魔障，眼睛就浑浊不清，看不了别人的好，也惘顾自身的价值。”
柯琛瑾从未看过他这般模样，想安慰他，却因了多年的隔阂，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逃也似的站起来，说道：“天色已晚，我先行回去。”
“等等。”皇帝突然叫住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扳指，丢给了他，“若有一天需要用到军队，拿着这个去郊区密林的葛灏村找村长。”
柯琛瑾毫不客气地收了玉扳指，回过头走了几步，复又停下，深邃的眼睛看着皇帝，用认真的口吻说：“父皇，瑾儿定不让你失望。”
皇帝被这一声“父皇”叫得一愣，看着他走出去的身影，眼眶逐渐变红。
他有多少年没喊自己父皇了……
柯琛瑾回去的时候，沈薏葇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地钻上床，将她抱入怀中，慌乱如麻的心才稍稍安了些许。
这么多年来，他恨过骂过，从来不待见皇帝，却没想到，他才是带着最大的秘密和痛苦生活着的人。今晚跟他说了明白，父皇心中也会好受一些吧？
这一夜，注定辗转无眠……
隔天一早，沈薏葇早早就醒了过来，她见男子紧闭双眸，以为他还在睡觉，便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怀中，抬头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轮廓，伸出莹润的手指，隔着空气，顺着他的五官到胸前，仔仔细细地描摹着，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
突然，柯琛瑾温暖的大手抬了起来，快速地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拿到胸膛前搓了搓，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故意问道：“你做什么呢？”
沈薏葇脸红地别过头，冰冷的手被他搓得很舒服，舍不得拿出来。
“是不是应该给为夫一个早安吻？”看她这幅羞答答的样子，柯琛瑾愈发起了逗弄之心，把她的手拿到嘴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激得沈薏葇浑身一个激灵。
“你坏！”她抽回手，白了他一眼，转身坐了起来，说道，“莫要再闹了，我们要去救师父了，赶紧起来。”
说着，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略显疲倦的脸，见着他健硕紧致的肌肤凹下去又弹了回来，觉得好玩，又戳了几下。
柯琛瑾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任由她“捉弄”，等她收回手，他才起身，拿起一旁的衣裳，轻车熟路地帮她换上。
“你昨晚没睡好么？”沈薏葇看到他的黑眼圈好像又加重了一些，忍不住问道。
何止是没睡好啊！简直是没有睡着！
可是这句话柯琛瑾自然不会说出来，怕她担心，便安慰地朝她笑了笑，摇摇头。
沈薏葇知道他不愿意明说，倒也不再为难他，迅速收拾了东西，离开了皇宫。
边疆其实是一个统称，从西北沿线到南方的边沿地区，都叫边疆。前朝因为附近的小国经常冒犯边疆地区，导致很多人口迁移。现在又因为气候和环境的原因，有些地方甚至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一如沈薏葇第一次来到边疆生活的地方，所以很多年轻人并不愿意回来，人口稀少。
她对边疆存在着难以磨灭的阴影，但柯琛瑾想去的地方，她就算再怕，也一定会陪着他。
马车轱辘前行，不徐不疾。沈薏葇坐在厚厚的软垫上，靠着柔软的背垫，一边吃着筱颜准备的糕点，一边翻看手中的医书，这是临走时易凡轩送她的与蛊虫有关的医书，她不得不仔细研究，万一真的能解开蛊毒，那么孩子也可以留下来了吧。
思及此，她摸了摸已经有些凸起的肚子，掀起车帘，伸出头看着外边马背上外貌俊郎的男子，嘴角渐渐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时，柯琛瑾敏锐地察觉背后有人在注视着他，一回头，果然看到了目光温柔的沈薏葇，当即就放慢马儿前进的速度，慢慢靠近车窗，露出浅浅的笑容，问道：“可是在里面闷了？”
她摇摇头，想了想说：“我们已经走了快要一个月，师父生死未卜，我怕……”
“阿青已先到边疆查探，放心吧。云臻带走师伯，便是想以他为诱饵，将我们引了去，我们未到，她断不会做出危害师伯的事。”柯琛瑾轻声安慰着她，说道，“再过两日便能到达边疆，莫要多想了。”
沈薏葇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一个暗卫从暗处显出身，跪在柯琛瑾的马车一侧，掏出一封信，递给柯琛瑾：“主人，这是四皇子从江陵递来的消息。”
柯琛瑾接过信，索性下马钻进沈薏葇的马车，筱颜见状，正想避讳，却被柯琛瑾留了下来。
“哥哥说了何事？”他展开信件，越来到后面，眉头拧得越紧，沈薏葇看着不免忧心。
“玉贵人的事情查得差不多了，她死的时间和母妃、易将军受害的时间相差无几，那些蛊虫能分泌一种使尸体保持不腐化的液体。那日诬陷你们的宫女已经伺候玉贵人多年，她说每隔一段时间，玉贵人都会消失在皇宫里，而这些时间恰好又与云臻出现在江湖中的时间对上，哥哥断定那假扮玉贵人之人，极有可能是云臻。”他一口气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理了清楚，原来云臻一直就是借着别人的身份活着，难怪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很难查到她的蛛丝马迹。
“这么说来，云臻和小皇……端亲王究竟是什么关系？”沈薏葇歪着脑袋，想了想，总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
柯琛瑾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闻凤楼本来是在做杀手的生意，他们兄弟俩一直以为云臻是得到元皇后的重酬才杀害了母妃。而就目前查到的线索来看，从母妃和易将军中蛊的那天开始，便有人故意将罪过栽赃在给元家，牵着他们兄弟的恨意，让他们和元家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上一世他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这一世，他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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