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云的脑子里开启了创伤后自我保护机制，除了巫医馆众人的声音，她像是无法再接受过多的信号，她机械又灵敏地奔到凤凰正在医治的伤者前。止血，包扎，鹿云的动作前所未有地精准流畅。

　　凤凰皱着眉，虽然戴着厚口罩，血的气味依然不断地往鼻子里钻，冲得肺部一阵阵发紧。同类的血液，生命的能量随着血液得流失而流失，亿万年进化过成中存留下来的记忆，带来极为不舒服的感受。

　　在同师父在各地游走的过程中，凤凰几人有很多次经历过如今天这般惨烈的情形，被强盗劫掠后的山村，被瘟疫袭击的小城，被乱军侵扰过的……凤凰眯了眯眼，遥远的记忆又将火焰的味道带到她的鼻端。

　　不知过了多久，巡检司的人带着正式的医官匆匆赶到，凤凰不着痕迹地引着鹿云菇茑几个人，从救人的主力变成了从属位置，重伤的人已经按照所谓的最佳方案医治过，剩下的也只好听天由命。

　　停止工作的鹿云，垂着被血污沾染的双手在路旁愣神。也许惊魂动魄往往很短，而回想却花费了更长的时间，如果记录下来那是更加冗长的笔墨，于是喜欢故事的人们总会有一种错觉，就是人间充满了轰轰烈烈，很大的声响很大的排场，排山倒海气象万千，甚至天还得有异象才能对得起渺小的人类多非凡的渴望。

　　鹿云觉得躯壳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欲吐未吐，有什么想要悲愤，哭泣，大声呼叫，又缺一个明确所指的对象。她需要一个以恶命名的对象，比如小三，比如渣男，比如恶徒，比如……她就可以安心地直接地把那些她也说不明的情绪丢向它，淹灭它，毁灭它。

　　鹿云把自己从情景中拉出来，冷冷地看着一副惨烈的画面，如果没人叫喊她，她就可以当做看了一场电影，本来她就不是这个时空人啊……

　　凤凰走上来，轻轻碰了碰鹿云的手臂，没踩着木屐，想去拍鹿云的头顶是不可能了。

　　凤凰有些担忧地看着鹿云说：“咱们先走，你是要回家还是跟我们一起走？”

　　巫医馆现在没了行医资格，也许不趁乱离开，被有心人盯上说不定会招惹上意想不到的麻烦事。

　　鹿云木讷地转头，脸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她静静地说：“我得回家。”

　　“好。”凤凰点点头说，“让苏木送你。”

　　在医治的过程中，凤凰将事情的经过听了个大概，其实路人就连受伤的人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突然冲出来一群持着刀械的恶徒，然后只是一瞬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恶徒有没有被巡检司全部制服？恶徒是不是有组着有预谋？没人知晓。

　　凤凰心思细腻，苏木身手好，万一遇上跑散的歹人，还能护鹿云周详。

　　虽然好汉难敌四手，一个武力值爆表的冷兵器时代武者很有可能被包围上来武力值为零的普通人拿土坷垃砸死，但是苏木继承了武侠剧的神乎其技，菇茑也不差，这大约就是凤凰和鹿云作为穿越女遇到的最高级金手指了。

　　鹿云和苏木一路默默地走，两人脚步又轻又快。苏木已经化身成可疑目标检测仪，两只眼睛眼闪着光跟激光探头一样。

　　离着家门口还有两趟街，鹿云就看见了穿着古代版运动装的鹿大人和鹿夫人，鹿大人一手红缨枪，一手红灯笼，鹿夫人一手红灯笼，一手是拿红缨枪改装的大扫把。

　　苏木没见过此等阵势，当场就惊了，他歪头瞧了瞧正在麻木感官中提升惊讶知觉的鹿云，他一瞬间似乎明白了鹿云奇妙的家学渊源。

　　景国这么早就有红灯照了？鹿云摇了摇混乱脑袋，想把些奇奇怪怪地念头都摇走，她快走了几步，用听上去最健康的声音喊了声：“爹，娘，晚上饭给我留着没？”

　　没看见鹿云前，鹿大人和鹿夫人一脸严正，这会儿终于放松了神态。

　　本来，鹿大人开开心心地享受难得的假日，碰巧赶上徒弟上门，媳妇亲自下厨，宝贝闺女还回家了，要不是鹿大人是个正经的古人，说不定早就美得满屋子跳舞了。鹿云晚半晌要去溜达，就去嘛，就算满都城飘着间谍和刺客，鹿云又不是啥重要人物，间谍和刺客得吃了多少逍遥散才能一眼就认定鹿云非同凡响，从而以鹿云为目标展开一场耗费金钱又没啥用处的围捕。

　　可等到巡检司的差官挨门挨户查暴徒的时候，鹿家两口子傻眼了，等一联想到鹿云已经出去太久了，两口子急眼了，在一瞬间遥远地上过战场的祖先之魂在他俩的血液里复生了，他俩用最快地速度收拾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标准战斗姿态出发。

　　看见鹿云一身是血，鹿夫人绷不住了，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鹿云面前，想上手抓，又怕不小心碰到鹿云的伤处，只能一个劲儿地重复：“小云，你伤哪了，跟娘说，跟娘说，跟娘说……”

　　一眨眼的功夫鹿大人也冲过来，作为一个千万年物种选择剩下的不善言辞的男性，鹿大人抓这鹿夫人的后半句快速接上来：“跟爹说，跟爹说……”

　　“我没受伤！”平时咋咋呼呼的鹿云成了他们一家中最冷静的人。

　　“……”苏木一时间有些迟钝，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里自己该算个什么存在。

　　鹿云默默地把自己转向苏木说：“你要是不怕耽搁太久有危险，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吃饭，我娘手艺不错。”

　　苏木犹豫了，老话说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今个要是因为贪吃挂了，是不是老天呀会把他当做一只鸟给处理了。

　　苏木挺了挺胸膛，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师姐说了，一定要把你送到门上才能回去。”

　　一行人一路无话，匆匆地往鹿家奔。

　　巷口里的大婶儿们都不见了，似乎是各回各家，完全按照不知哪位神仙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来严格要求自己，当然也有胆大的，以红杏出墙的勇气，踩着梯子立在墙头上巴望着，一见鹿云一家，大婶儿立马激动起来：“哎呀呀呀，鹿大人，鹿夫人，外头到底出啥事了？”

　　鹿夫人表示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大家知道的消息应该一样多。

　　大婶儿一脸紧张还带着笑，也不知道是真紧张还是期待恐怖电影地紧张，她用自以为高明的外交辞令曲折地打听着：“鹿大人是衙门口的人，您那消息多，跟咱讲讲，也让咱们安安心。”

　　鹿大人不说话，很威严，就像每一个性格不外放的美男子，早在少年时就学会的冷脸拒绝爱慕者一样，鹿大人周身散发出阵阵寒气。

　　鹿云抬起头来说：“婶儿，您还是赶紧休息去吧，把门栓牢点，睡觉警醒点，夜里还不知道有没有事呢。”

　　大婶往鹿云脸上一瞧，趁着月光一身血污头发打绺的鹿云跟小鬼儿似得，把大婶儿吓得好悬没从梯子上翻下去，她抚着心口连着哎呦了好几声：“哎呦呦，小云呢，你可吓死婶儿了。”

　　说完大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然后大叫了一声颤抖着问：“哎呀小云呐！你这一身是咋回事，是受伤啦！”

　　“我没事，就是刚从出事那地儿回来。”鹿云望着红杏挂枝头的大婶儿一脸麻木地神情。

　　不知是被鹿云本人还是鹿云口中的消息，墙头上的大婶儿扎扎实实地被吓着了，她匆匆给鹿云一家做了个结束语，飞快地爬下梯子，然后院子里传来了大婶儿用力的吆喝，她急切地驱使着自家的老公和娃迅速做好一切能够想象安全措施。

　　走进鹿云家，鹿夫人火速将桌上完全没动的食物打成了包，塞到苏木手上，飞快地说：“今个赶紧回去，改天消停了一定要过来尝尝阿姨的手艺。”

　　苏木抱着鹿云一家今个全部的晚餐，飞身越上屋脊，几个漂亮地跳跃后，消失不见了。

　　吃饭？鹿云是根本吃不下的，她需要正经洗个澡。鹿云泡在澡盆里直愣神儿，怎么洗都觉得被血腥气附体了怎么洗都洗不掉。

　　鹿大人和鹿夫人也不饿了，先前差官上门的只言片语，鹿大人就觉得似乎都城里有一场大乱子正在酝酿。

　　这一夜，鹿云睁着眼睛看了一夜房梁，没办法，每一次闭上眼，那些画面就跟关闭音量的视频节目，一帧一帧缓慢地播放。

　　第二天，天一亮鹿云胡乱地灌了一口浆汤。鹿大人已经早早地去上班了，就算不用通知，一家人也都知道鹿大人的休假提前结束了。

　　鹿云坐在凳子上有些魂不守舍，她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在临着的凳子腿上，身形一侧歪向前扑去，差点就掉进浆汤盆里。

　　“小云……”鹿夫人瞧见女儿苍白的脸，黑眼圈配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心中十分担忧。

　　没等鹿夫人说什么，鹿云扶着桌子重新站好说：“娘，我今天去趟巫医馆，天黑前一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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