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来到井边，探头朝井中一看。

　　水面之上的井壁都是龙符，数量与他家的一致，当是锁蛟井无误了。

　　锁龙井的龙符不单多，而且极密，不会像这里的一样疏落。

　　“你是看井人？”

　　“嗯，你也是看井人？”

　　“嗯，你家看这口井多久了？”

　　“一千余年。我十年前父亲过世后，这口井就由我所看。”

　　“你是在这禅寺中出生？”

　　“是。”

　　知客僧被叶弑看得满脸涨红，欲要反驳，被青霆禅师摇头挡住。

　　“几位施主，你们要找锁龙井，我说没有，也并非诓语。”

　　沈卫懒得跟他打机锋，这地方既然有锁蛟井，必然不会有锁龙井了，一时意兴阑珊。

　　毕竟这锁龙井事关重大，天下仅有八口，而锁蛟井嘛，就多了，加沈家，九九八十一口。锁的是一地的气运，并非关于天下气运。

　　如那龙脉地脉，有干脉有支脉，这锁龙井就是干脉，而锁蛟井不过支脉。

　　“打拢了。”

　　沈卫一拱手，就要告辞，不想那看井人叫住他：“此地少有看井人前来，不如请朋友进屋一叙？”

　　也罢，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屋中陈设简单，这人像是独居，除了床塌，就一张方桌，两张木椅。沈卫跟他坐下，叶弑卢敖张横只能站着。

　　知客僧羞愧走了，青霆禅师倒跟了进来，想听二人谈些什么。

　　“这云岩禅师建立之初就是因为这口锁蛟井，当时王家是看井人。”

　　沈卫一怔，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家自不是平常家族，西晋变东晋，晋帝南渡，就曾说过王与马共天下。

　　那个王指的是宰相王导，后来的谢，指的是谢家的谢安。

　　这二人有大功于汉人。彼时五胡乱华，北方被蛮族铁骑践踏，唯有南方能容汉人栖身。王家存了汉家一口气，而谢家更在淝水之战破灭了苻坚一统天下的愿意。

　　让汉家气血绵延了数百年之久，直到隋文伐陈，两路进军，攻破金陵，才又终于汉人一统。

　　当时王珣和其弟王珉舍家为寺，跟王家是看井人大有关系吧。

　　“王家到唐宋之时渐渐莫没，交与这寺中僧人也是不便。前有那三武一宗的灭佛之事，谁也放心不下。到得北宋咸平三年，我家先祖正好在金陵为官，王家布衣入府与我炎祖相谈后。炎祖便命后人世代看守此井，重任也转到我家身上。”

　　“敢问贵祖高姓？”

　　“呵，倒是忘了这一茬，在下夏天听。”

　　姓夏？沈卫印象中并没有姓夏的应天府尹，莫非是归德军的人？

　　金陵在北宋时先为归德军所管，后为京东路，真宗时改为应天府，后南宋又称归德府。总之，极其复杂。

　　“敢问公子高姓？”

　　“在下沈卫。这二位是叶公子、卢公子。”

　　“见过三位了。”

　　夏天听年纪也不算小，但初次见面，也不序年齿，抱拳行礼就行了。

　　青霆禅师自然对这夏天听的来历知之甚明，但听到沈卫二字，却是微微动容。

　　难不成就是那个人？沈青衣的儿子？

　　“我留沈兄下来，自然是有原因。”

　　“哦？”

　　“因为这口井最近有了动静。”

　　沈卫一怔，锁蛟井虽不如锁龙井，一口龙息，杀个尸骨无存，可这锁蛟井里无论是何物，有动静，意味着里面的东西醒了，那也是要人命的。

　　“有何动静？”

　　“禅师。”

　　青霆禅师轻叹道：“你若早说你是沈青衣的儿子，事也简单了，我必不会阻你跟天听相见。”

　　“禅师识得家父？”

　　“算有一面之缘吧，我年少时曾出外游方化缘。”

　　这倒不假，凡是禅门弟子，必要游方。不单是禅门，就是玄让也是一样。到得一定的年纪，出山门，下山云游四海，见这花花世界，再回来山中，这样才能以坚禅心、道心。

　　“游到崂山时，险……误犯了色戒。”

　　叶弑没忍住，笑了出声，卢敖则是一脸轻蔑。

　　果然如想的一样，这学佛的就这点能耐。

　　沈卫倒还好，他还能抬头看天，当成什么没听见。

　　这故事怕是不简单，青霆禅师看样子，年轻时也是一俊俏和尚，这下山了，山下的诱惑太大。

　　毕竟云岩禅寺虽有些香客，但大家来往都是相敬如宾，也没多少俗家女子胆敢勾搭这禅门高僧。

　　可到山下就不同了，特别是那时青霆禅师还年轻，禅心不稳，万一又落了单，这被某些女子盯上，自然是一勾就陷落了下去。

　　“我险些坠了魔境，心障极大，好在青衣兄当时路过，便伸手搭了我一把，我才有今日修为。”

　　叶弑坏笑道：“禅师想到当年的少女，可有后悔？”

　　“少女？那是位年纪不小的寡妇。”

　　沈卫都瞪大了眼，看不出来啊，这青霆禅师口味够重的。

　　都说是年少时游方的事了，那寡妇岂非是要老牛吃嫩草？

　　“后来我被青衣兄所救，才脱离了这心障，回山后，便闭门思过，数载后成了寺中方丈。”

　　青霆禅师倒不脸红，这禅门中人，凡是修行，都会遇到些魔障，突破魔障才能成为高僧。

　　对他来说，不过是段心路历程，对沈卫等人却想笑不便。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那寡妇呢？没来找你吗？”

　　“山重水远，怎么来？”

　　青霆禅师不再细说下去，而是说这锁蛟井的动静。

　　“半年前，井中发出一些低沉声响，我便让弟子下井去看了，结果发觉井中符文有的碎裂了。”

　　“我刚却未发现？”

　　夏天听说：“符文碎后水面上涨，水位原在一米之下，已淹没了近一米的符文。”

　　“原来如此。”

　　沈卫先前看时，也看到有一段符文在水面下，也没深想。

　　“这水位上涨，可有怪异之处？”

　　“自然有的，”青霆禅师指着远处说，“这河道的水位有涨有落，暴雨来临时，虎丘山下也有被淹的日子。但都不会涨到寺中，更不会淹没到这后院。”

　　后院地势较高，这倒是说得没错。

　　“这虎丘山上有句俗话，传了数百年，叫做‘井水出，天雨现，井没八方石，水淹云岩寺’。八方石就是这井口的栏杆了，这青石条是六百年前明初时所立，你们仔细看，青石上也有符文。”

　　沈卫叶弑走过去一看，果不其然，还是玄门中人所立。

　　叶弑看不大懂，沈卫却是一脸愕然，这上面的符文竟然也是三官金符。

　　不知跟卢敖身上的有没有关系，难不成也是工茅山派立的？

　　“哼！”

　　卢敖重重一哼，显是对这些符文很不爽，想到了自己所受之苦。

　　“我想那俗语是有缘由的，这井水现在每天涨大约一寸，要出得井来，怕用不了一个月了。我已让人去请禅门中的高人前来解厄，这几日就会过来。你既是青衣兄的独子，你可有法子？”

　　“看井人看的井不同，这法子也未必管用，我家那口井，没事就冒泡泡，还会有热气。却也没什么的。”

　　沈卫说得夏天听苦笑摇头：“这倒是，各家有各家的毛病，但这俗语传了几百年，这地方又开始涨水。我从小到大，也是头一次见，还发出怪声……你听。”

　　他不说沈卫也不会留意到，这时将头伸到井中，就听到几声如蛤蟆叫一样的咕噜声。

　　“夏兄从小到大都在这井边，有什么变化，自然很敏感，我看也不过是传言。看现在皓月当空，我们不如去吃些东西，再看怎么应付？”

　　叶弑突然提议吃宵夜，沈卫看他眼，见他在使眼色，就看向卢敖。

　　卢敖做了个手势，沈卫就说：“我看也是，让三更炒几个菜，禅师夏兄都随我等去张家，到那里再谈？”

　　“这，我便不去了，你等谈了什么回头告之我便是，马上要做晚课，我先回殿中去了。”

　　青霆禅师告退后，夏天听点头道：“那随几位去张家走走。”

　　回到张家，三更正在和林操说些什么，林操一脸惶恐不安，满头冒汗，外面传来声音，她才放过林操，赶到前院。

　　听沈卫想吃宵夜，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看她模样，哪像是刚才，林操也大松了口气。

　　“忌不忌荦腥？”

　　“寺中僧人是讲究的，却不管我，有些小沙弥管不住嘴，倒是跑我那去讨吃，回头少不得被青霆禅师收拾。”

　　大家哈哈大笑。

　　这荦腥也是戒律，不过比青霆禅师年轻时犯的色戒可轻得多了。

　　他嘴里说沈青衣阻止了他，可动了色心，难保没和那寡妇做些什么正常人该做的事。

　　“卢兄刚有话不方便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八方石上的三官金符是要克制井中之物。”

　　“锁蛟井自然锁的是蛟，这有何奇怪？”

　　“若是蛟倒是好了，蛟虽恶，不杀无妄之徒。那井中怕不是蛟。”

　　夏天听一惊：“不是蛟是何物？我夏家这一千年来看的难道不是锁蛟井？”

　　“是也不是，”卢敖皱眉道，“我虽是方士，对这锁龙井锁蛟井还是了解过的。是时秦皇求仙药，凡诸怪异之物，我都查看过，也曾见过几口锁蛟井。”

　　夏天听不知怎么说到秦皇。

　　“有的锁蛟井中的蛟，会寻伴。”

　　“嗯？”

　　“这口锁蛟井中不止有蛟，还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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