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淅淅沥沥的小雨将整个伊迪斯平原笼罩在薄薄的雾霭中,不远处,川流不息的末林澉河也一改她往日的平静舒缓的面容,浑浊的洪水咆哮着汹涌奔流,滚滚波涛直如一锅滚水般旋转流淌,时不时掀起半人高的浪花。河水咆哮声、巨石在河底的滚动声、浪花拍击两岸堤坝的抱岸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颇有几分声势,也颇有几分恐怖。
随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起床号,一道道袅袅炊烟从浩荡一片的蛮族营寨接踵升起,在潮湿发霉的帐篷中对付了一夜的士兵们懒洋洋地探出头,又咒骂着把头缩回去。离末林澉河蛮族南岸大营四百步的距离,就是蛮族的第一道哨卡,十余名蓬头垢面浑身湿透的哨兵抱枪挎刀,畏头缩脑地站在拒马栏后面,时不时向着不远处的牛皮帐篷羡慕地瞄上一眼,军官们和不当值的士兵都在那里猫着,虽然那里一样潮湿,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难闻气味,但是总比站在这寒气逼人的旷野里风吹雨淋的好。
“呸!这岗还有必要站吗?”一个士兵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向身边的同伴抱怨着。“这种霉雨天气,看哪里都是白茫茫一片,……刚才回来的骑兵们不是说了吗,满泽思的佛继拿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同伴使劲地跺着冷得发僵的双脚,早已精湿的油布雨衣和雨衣下的铁皮链甲一阵乱响,嘴里随声附和道:“是啊,……你小声点,别让长官听见!……我现在就想喝上几口热汤,然后再饱饱地吃一顿,然后就倒下美美地睡上那么一觉……”
闻着空中弥漫的肉汤滋味,几个哨兵不约而同咕嘟地咽了一口发苦的口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地传过来,在寂静的黎明中听着十分清脆,也分外真切。又是哪队骑兵前哨回营了,每个哨兵都这么想着。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队骑兵进出哨卡,他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也没有什么警觉。“他们倒是掐着时间回来赶早饭,”两个哨兵一边把拦截道路的拒马移开,一边说笑着。
不过这一次回来的可不是清一色铜盔棉铁甲的蛮族轻骑兵,而是一队盔甲鲜明服色各异的南方人。奔腾的马队中,陡然间凭空出现数道流光溢彩的五色光柱,准确地将每一位骑士和他的战马笼罩进去,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发生的蛮族士兵似乎同时还听见空中袅绕着漫漫梵音。当似有似无的飘渺圣歌和五彩光柱霍然消逝时,被光柱围绕的骑士们个个身上都泛出淡淡的金色光华。
“以光明大神的名义,前进!”领头的骑士高高擎起手中雪亮的长剑,寒光一闪,一名蛮族哨兵的头颅就带着一腔热血飞上了半空。
“万岁!”佣兵们齐齐地呐喊着,高高举起手中的利器。
这一切的发生仅仅是一瞬间,张口结舌的哨兵们急切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呼啸奔腾的马队就冲过了哨卡,只留下五六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个军官从营帐中探出头,但是他只看见一团黑雾迎面扑来,黑雾中一张骷髅样的面孔向他咧嘴嘿然冷笑,“什么东西?!”仓皇拔刀的军官只来得及在心中喊了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旋风般冲过的马队背后,四五个侥幸活命的蛮族士兵惊恐地注视那两座被团团黑雾笼罩的营帐,疾劲的寒风也无法将那些仿佛活物的黑雾吹散,等它们渐渐消逝时,那两座牛皮大帐,连同在内休息的数十名士兵,都消融得无影无踪,似乎,他们从来就不曾来到过这个恐怖的世界……
“嗖——”,一支长箭将一名了望的士兵撞下高高的吊斗,凄厉的嚎叫声划破寂静的长空,无数正在埋头吃饭的蛮族战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猛一哆嗦。
“敌人——”警报声噶然而止,另外一边吊斗上的士兵的脸,活生生被两柄破空而至的精铁飞斧劈成三片,绝无声气地重重摔在泥泞的草地上。
即使是蛮族人早有警觉这时也派不上丝毫用场,何况这还是在漫漫雨夜之后人马最疲倦的清晨。哚的一声,一支长箭钉在紧紧关闭的寨门上,然后就是一声霹雳般雷鸣,大地都在这巨大声响中震颤,用一人合抱粗细的原木扎成的寨门就在火光和硝烟中破碎。伊迪斯城的勇士们已经呼啸着杀进了蛮族的大营。
告急的号角声在末林澉河两岸呜嘟嘟地响成一片,没有人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到处都是警报声,到处都是无头苍蝇般乱钻的士兵,有人寻弓觅箭,有人抱头鼠窜,有人骑着马挥着刀却不知道敌人在什么地方只情原地乱转,有的人一脸茫然牵马提枪不知所措地到处乱钻,更有人跪地不起只是念叨着“鹰神庇佑”,猝不及防中,蛮族大营就象炸了锅一般人仰马翻……科尔斯左盾右剑一马当先,身边是三个**着半边膀子面目狰狞的达坦战士,梨砂和教会骑士利普兰德随后,一左一右护着虚弱的乌秃族法师利奥,光明大法师莱克斯提着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破弓断后。八个人紧紧地相跟依随着,在人影憧憧营帐层叠的蛮族大营中肆意狂踏乱踹,直奔末林澉河上的大桥而去。
“拦住他们!”一名军官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试图制止东逃西窜的乱军,在他身后,一排十余名卫兵弯弓搭箭,闪烁着晶莹蓝光的锋利箭蔟直直地瞄准渐突渐进的伊迪斯人。一道夺目的闪电陡然从天而至,随着一声凄厉沙哑的惨叫和一股浓烈的焦臭味,一个弓手顿时化为半截黑炭。接着,是第二道闪电,第三道闪电……
伊迪斯人小小的马队宛如旋风般在蛮族大营中咆哮而过,当真是挡者披靡,所到之处惨叫呼号声不绝于耳,断臂残肢鲜血人头一路抛洒……可怜这些蛮族战士,正值早饭时这个警觉性最低的当口,又被两个法师的恐怖魔法吓破了胆,队伍失了建制,号令不能相通,兵找不官,官也找不到兵。匆忙中,有强悍不退者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佣兵砍瓜切菜般砍倒一路,懦怯畏战者只管望自己人多处连滚带爬,更有许多伤兵奔走呼号。当南岸大营中军列队出战时,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紧紧依靠着末林澉河上大桥的北寨门,已在一股冲天而起的黑烟中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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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得足以让六匹马并行的伊迪斯大桥横亘在汹涌澎湃的末林澉河上,一个接一个似乎永无休止的人样高浪头拍打在桥下结实的桥墩上,发出振聋发聩的砰嘭撞击声。今年雨季的末林澉河似乎比往年更加桀骜不训啊,科尔斯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难道这是神灵在暗示什么吗?
隔着雾一样的雨帘,桥的北岸已然是黑压压一片人马。与马嘶人喊的南岸不同,这里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蛮族士兵寂静无声,在一排巨大的战盾后列成防守阵型,一支支长箭从一人高的铁皮大盾后伸出来,锋利的箭头上荡漾着死神的气息。阵中心高高竖立的条形旗上,用银色丝线精心绣着一柄蛮族特有的弯刀和一把怒张的长弓,在冰凉的雨水中迎风招展。这是蛮族第七军团司令官“王的追随者”古赤拳尔的帅旗。
一直被紧密护卫着的利奥法师驱赶着座下的战马,率先冲上了桥头,他本来羸弱的身体这时也挺得笔直,手中紧紧握着那一幅魔法卷轴。“跟着我!”他揎臂吆喝着,“跟我来啊,伊迪斯的勇士们,胜利是属于我们的!”虚弱的法师在颠簸的马身上徐徐展开了卷轴,骷髅样的干枯瘦脸上绽放出灿烂诡异的笑容。
“放箭!”随着命令,一轮长箭劲弩飞蝗价攒射而至,冲在最前面的利奥的战马一声哀鸣就跪了下去,它的身上瞬间就深深嵌进了百十支利箭。但是利奥却没有随他的战马一起倒下,伴随着一声尖锐短促的喉音,他手中展开的卷轴在一道耀眼夺目的蓝光中骤然消逝,插满羽箭的乌秃族暗系法师的身体却赫然膨胀起来,他的头、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衣服,快速地但是又是清晰可见地化为一团浓浓的深不见底的黑雾,张牙舞爪地扑向桥的另一端。
“拦住他!”蛮族人惊惶地喝骂着,一时间,无数羽箭、硬弩、投枪如雨般纷纷飞向那团黑雾,但是,它们就象是小小的石子投入现在奔腾汹涌的末林澉河中连一道小小的水花也不会激起一样,箭弩投枪砸进黑雾后,立刻就消融得无影无踪,黑雾就象被某种为神所诅咒的恶魔一样,翻滚着毫不迟疑地向北岸汹汹急进。在它的背后,伊迪斯人肃然不语,沉默地紧紧跟随。
现在蛮族第七军团的士兵终于可以看清楚那团滚滚袭来的黑雾中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一张张龇牙咧嘴欢喜冷笑的纯黑骷髅头,黑黝黝的头骨在雾气中不断变幻着、扭曲着、撕咬着,它们在笑,但是没有笑声,他们在说,但是没有话音……“鹰神啊,这是什么啊?!”每个清楚看见这一幕的蛮族人都张大了嘴呼呼喘着粗气,他们只觉得刺骨的冰凉从头顶从四肢从心底一丝丝地聚集。没有人再徒劳地试图阻挡这个地狱中召唤出的恶魔,也没有人相信它会放过哪怕是一个生灵,这样的魔鬼不吞噬掉足够的生命和鲜血会满意地离去吗?
牙齿碰撞发出的喀哒声,在说不清楚是顽强地支撑着还是因为惧怕而失去意识的蛮族战阵中响成一片,连久历沙场的第七军团统帅古赤拳尔看见这样诡异莫名的情形,也觉得自己的手心中湿漉漉的满是汗水,南方人可怕的魔法威力竟然会一至于斯……
黑雾终于飘进了蛮族人的队列中,冷冰冰地吞噬掉一切东西,没有惨叫,没有号哭,已经被震慑住的蛮族士兵似乎丧失掉战斗的意志,就直楞楞地站在那里任凭翻腾汹涌的黑色魔魇淹没。黑雾所过之处,没有一样东西还能够清楚地保留它原来的模样,甚至没有一样东西被留下,除了几个依然冒着点点荧光形状怪异的东西。“……鹰神啊!”战战兢兢的蛮族人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叫声,无数人扔掉手中的刀枪转身就逃,任是督战队连砍十数人也没有制止住这股溃败的浪头。古赤拳尔被他的亲兵扈从们夹带保护着,随着溃兵象退潮的水一般狼奔豕突地退回大营,紧紧地关上寨门。
站在四排全副盔甲马铠的重装突击骑兵前,脸色铁青的古赤拳尔刷地拔出宝剑,在地上划了深深一道,咬牙狰狞说道:“谁敢退过这条线,杀!”溃兵们看看两眼通红恶狠狠的主帅,又看看他背后全身包裹在铮亮盔甲中的的突击骑兵,一个个很不情愿地回到寨墙后,心中暗暗祈祷着。随着那团黑雾离营寨越来越近,它也越来越稀薄,终于,在寨门前,它消融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就那样轻飘飘地融化在湿润的春雨中……
“伟大的鹰神啊!”蛮族士兵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赞美大神的赞歌响彻云霄,勇气和信心再一次回到他们中间。不过,这仅仅是瞬息间的轻松,随着伊迪斯小小马队的逼近,一团团拳头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然后轰然炸开,伴随着它们的,是一道又一道苍白的闪电,无情地向蛮族战士劈去。高大的寨门噶然倒下,伊迪斯人就象凶神般,再一次将阻挡他们的一切碾为碎片。刚刚聚集起勇气的蛮族士兵再一次被无情地驱散。古赤拳尔呼喝不禁,赤着两眼正要提刀杀人行军法,一道闪电将他在原地打得旋了个圈,又一个小小的火球就在他面前爆裂,这个粗壮的蛮族汉子吭也没有吭一声,就直挺挺地扑通一声倒在泥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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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冲出了纵跨末林澉河南北两岸、绵延数哩的蛮族营寨,伊迪斯那高大坚实的城郭霍然在望,梨砂这才发觉自己已是累得手酸脚软头晕目眩,连牵着缰绳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这几哩路到底是怎么厮拼出来的?她的鞍前横卧着浑身鲜血淋漓的教会骑士利普兰德——他的右臂被蛮族人齐肘砍断,已经好半天没有动弹一下了,梨砂伸手在他鼻下试了试,还好,他还有微弱的气息。“坚持住,利普兰德,我们就要到家了。”她低低地呢喃,安慰着不醒人事的骑士。
远远地看见这迤俪跄涩拖沓而行的一队人马,伊迪斯城内飞也似驰出一队人马前来迎接,带队的正是那位风流俊秀举止潇洒的三殿下佛雷德里伯爵。
“怎么就你们几个?佛继拿的援军在哪里?”
已经累得不成样子的科尔斯一听他的话,就禁不住心中突突冒火,恶狠狠地瞪了这位同父不同母的三殿下一眼,根本就没有理会他,强自支撑着招呼人去照顾几个连累带伤的佣兵。“你倒是说话啊,佛继拿人怎么说的,几时援军才能到?”佛雷德里不知趣地一连声追问。
“三哥!”科尔斯哑着嗓子咆哮了一句,眼睛中迸射出的寒光让佛雷德里突然有一种想转身而逃的感觉。科尔斯重重地叹口气,咬着牙按捺着心头的无名火,恨恨地说道:“……你没看见他们都带着伤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来的!”两个达坦佣兵连下马的力气也没有,被几个士兵搂抱着扶下马鞍。佛雷德里腾得红了脸,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还是过去看看那两个佣兵的伤势。
“祭司在哪里,快来,他要不行了。”听着梨砂焦急的呼唤,几个教会的神职人员急慌慌地赶过去。莱克斯手撑着腰,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突然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梨砂一把搀住他,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莱克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更是泛起一层青灰,只有那件洁白的法师长袍依旧是纤尘不染。他看着梨砂被烟尘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脸,咧嘴一笑,说道:“我当然没什么事了,我可是光明法师,这点……”话未说完,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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