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空气让人窒息,台上的少女看不到楼上的修晨,只能眼神楚楚地望向了不远处一位身披铠甲的中年男子。
可在那男子沉默摇头之后,她唯有紧握着小手为他祈祷。
没有人在这时会知道修晨藏匿在他们之中。
只有柳怀仁知道,无极宗宗主荼龙知道。
面对着修晨不自量力地挑战,他笑了,紧接着柳怀仁也笑了,随后满堂的宾客都笑了。
荼龙走了过去,很快停下,与修晨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他的发带已松,因此荼龙不能看清他的眼睛。
“此话当真?”
他的话语中气十足,不像其余的长老与弟子,同时也在场间掀波助澜。
修晨点头,低声问道:“您不知湖山大会的规则?”
“哼!”
荼龙像是在嘲弄,接着说道:“知道。”
修晨道:“既然您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插手弟子间的争斗?倘若您出手,也就意味着你无极宗也取消了湖山大会的资格。”
荼龙听完修晨的话,神情淡漠地说道:“但这事也要有人知道才行。”
修晨的语气降低到了极点,说道:“您是说,您今天要杀了我?”
所有人都看向了荼龙,他们在等待他的决定,他们在等待向这位举世闻名的天才人物判决死期。
荼龙看着修晨如孩童一般,笑道:“正是如此。”
“那好。”
修晨再欠身一拜,然后把剑尖直至荼龙,目光也终于与之对视。
他的目光与师尊一样。
修晨感叹。
在他们面前,我始终是个孩子,天真总是异想天开。
荼龙好像意外于修晨的反应,无奈道:“你难道还想垂死挣扎?”
“我想试试!”
“意气用事!”
荼龙觉得面前这位幼稚的孩童正在跟大人赌气。
修晨如今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安心等候于暗处潜伏的沙鬼的救援,二便是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
杀掉柳怀仁是最终目的,他不会奢望更多。
今日无极宗宗主的出现即是证明了他对于无极宗的价值。
只要柳怀仁一死,不光是此次湖山大会能减少一个强劲的对手,更重要的是无极宗会因此元气大伤。
这便是修晨执意要杀掉柳怀仁的初衷。
他死,无极宗便即刻陷入瘫痪,那么昭阳殿也会失去臂膀。
这时,修晨看向了窗外的夜色,略做沉吟后,说道:“师伯,我能否求您一件事情?”
荼龙偶一抬头,也望向了外面,他知道那是天上阁的方向,回道:“你讲。”
“倘若我真命陨此地,请您把我的尸体送回天上阁。”
修晨正色说道。
“那是自然。”
荼龙笑着答应道。
修晨收回了目光,微微点头。
他把剑持在身前,下一秒,攻势便会来到荼龙身前。
荼龙没做任何防备,云淡风轻地站立在那里。
落叶归根,这位常年在外历练的孩子还恳求自己能满足他最后的愿望,他在这一刻似乎有些后悔之前的决定,可是当他摆出那招剑势,他便舍弃了生前身后。
百叶剑法,在修晨的施展下,依旧飘逸,却在荼龙眼里那般凄惨。
“花拳绣腿。”
荼龙小声说道,只有旁边的几人才听到他方才讲了什么。
那套剑法师出姚穑,但修晨自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熟习并在与寒烟一战之后,他终究心有所得,并在感悟上有了新的突破。
这不能一招制敌,因为修晨的目标从不是为了战胜他。
滚滚剑势,摧枯拉朽,在外人看来他好像用尽了平生修为,那股气势,也让荼龙面色微变。
这剑势不能让他轻描淡写地化解,因此仅仅短暂的牵制,却能带给修晨足够的时机。
“遭了!”
荼龙心中大惊,他小看了这位少年,本以为一心赴死的他,却在这番攻势之后不见踪影。
方寸大乱,他只能回头望去。
但修晨却如灵蛇般早早绕过了人群,直至柳怀仁。
这一剑,凭借柳怀仁自身修为又怎么安然躲过。
“没有人不怕死,哪怕我心知将死,我也要为我自己谋得一丝生机。”
在剑尖即将插进他的胸口时,修晨的眼睛看到了柳怀仁的惊慌失措,也看到了那里面的颜色正在暗淡。
面对死亡的那道大门半开半扣,修晨知道自己这一剑势必让对方在历史的舞台划上句点。
可是……
那一剑还是空了。
他躲不了,自然是在危急时刻接受了外力。
修晨失力般朝地面摔去,在半空,回首望去,又看到了今生绝不想再看到的那张面孔。
陆煜杨,总是在关键却又让人咬牙切齿的时间出现。
一拉一放,轻松写意的动作由他施展总是行云流水,引来赞声阵阵。
修晨倒在地上扬起的微风,浮起他的黑发,俊逸,潇洒,在场间所有人的眼里,他的及时出现以及华丽登场,无不是与修晨的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此。
修晨厌恶这位总是出尽风头的男子,他在寻求鱼死网破无果之后,也终于要再次被这人推入深渊。
脸沉重地砸在地上,他却并未顾及身体传来的疼痛,他不好脸面,同时也不愿立即爬起。
再次的失手,给他的身心带来了又一次重创。
陆煜杨一直都待在暗处,这也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
他料定修晨会出手,但是他没有想到修晨会是之前与自己攀心交谈的那位陌生人。
那人确实有修晨的影子,但从循序渐进的交谈之后才发现他比修晨懂得更多。
他当然不愿相信,眼前这位仅限生死边缘的落魄男子就是修晨,但事实却万般残酷。
“你应该知道我会出手的,但是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陆煜杨微微弯腰,看着倒在地上的修晨,说道。
“我以为你不会救他。”
“笑话!”
陆煜杨轻蔑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荼龙,继续说道:“无极宗与我昭阳殿本就同气连枝,我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他的眼神略显犀利,修晨堪堪躲闪不及。
修晨微愣,心想本是挑拨,陆煜杨却并无往火坑里跳的意愿。
“那么我接下来,就要死了?”
修晨缓缓抬起头,目光与之对接,他们永远是争锋相对,可这一次对方却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我本不想杀你。”陆煜杨眼中流光溢彩,或许正是因为之前的点醒,想了想,说道:“但你方才之言似乎改变了我的态度。”
“我现在可以回答了,为了她,也为了自己,我下得去手。”
陆煜杨嘴角翘起,脸庞又露出熟悉而迷人的微笑,而他的目光却略微僵硬,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
冥阳城外有一条小巷,在百年来一直繁华荣盛,但随着近几年,人们逐渐随着大流往城内迁移,这里也变得异常荒凉。
如今夜色渐深,只有从城中投递而来的零星灯火,能照亮这一片廖无人烟的地带。
小巷尽头有一颗千年巨树,巨树下筑有一尊石椅,虽被风吹日晒,日渐风化,但勉强能坐人。
两位身着单薄的少女便坐在那里,裙摆被寒风鼓动,少女们的长发也随风飘荡着。
凭借着隐约的灯火,她们都能望见彼此的面容,相顾无言。
自那道符纸破碎的一瞬,两人便不做停留地出城而去,从那时起,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
慕容薄雪可以看清端坐在旁边那位少女脸上刚被风干的泪痕。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们都知道修晨对她们来讲意味着什么。
落花败落,枝节又怎忍再开新枝,因为它们尚未结果。
突然慕容薄雪抱住了她,而她当然因此有所触动。
“怎……怎么了?”
钟离强摆出笑容,但看起来异常凄冷。
慕容薄雪总有简约,在温婉如玉的身子包裹住钟离之后,便不愿分开,她的脸蛋尚存余温,因此把脑袋微微上移,与钟离紧密相贴,她快被钟离这番问话问哭了。
“他不会有事的。”
钟离轻轻地拍着慕容薄雪的后背,安慰道。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慕容博雪把手抱得更紧,可这时她的声音在身旁流经的清风看来是那样地微弱。
“嗯?”
钟离明显听到,但却想再次体会这淡淡如风的情感。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对他的心意?”
她说得直白,她也再不能回避。
慕容薄雪能感觉钟离的兴致并未因此高扬,继续说道:“你是故意让我看到云檀的?对不对?”
钟离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慕容薄雪或许是赌气又或许是以其他情绪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就在身后,为什么还要做出那样的举动?就算是你刻意为之也好,我也将这般情况如你所愿告知了修晨,但对于他,也只有徒增伤害罢了。”
钟离失力地靠在她肩上,继而望见身旁的参天大树,叶落生根,这需要过程,但她没有时间,她天真地认为反其道行之会事半功倍,但在慕容薄雪看来,情况似乎也变得愈发隐晦。
“你为什么要试探他?”慕容薄雪继续说道,“你明知道他木讷的性子为什么还要强行惹怒他,非要让他把这份情意表现出来你才肯罢休?”
终究相遇,却又不能生情,这是何等痛苦,在慕容薄雪眼里,她不忍心看着面前这位少女在若即若离的莫名气氛里慢性自杀。
“别再伤害你自己了!好不好?”
慕容薄雪心疼地哭了。
她强忍不了少女这种自我伤害的行径,于是她便像一个孩子一般攀附在钟离的肩膀上哭泣,眼眸湿润,她知道泪水会被再次吹干,可那饱含柔情的心意又怎能被风吹散。
哭声让钟离心碎,她无法让少女在悲痛里释怀,更无法去直面少女的面孔,于是她把她抱得更紧。
她只言岁月静好,可这宿命却让她不得安生。
“答应我!”慕容薄雪泪水晶莹,带着哭腔恳求道,“等他来了,就告诉他。”
慕容薄雪是寻常女子,从她无所依托开始,她便遇到了他们,他们即是她的亲人,因此她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在无言中自寻一条陌路。
冷风呼啸,忽然大片的树叶飘散而下,落在两人的头顶,手臂,肩膀……
钟离细心地为她摘去了身上纹路分明的树叶,把鼻子凑到她的脑后,一阵浓郁的芳香自那处传来,她的心又再得安慰,待对方情绪平和少许,开口道:“人生羁绊何其繁多,我又怎不想透穿那道束缚,与之长相厮守,可命运不曾想让我们有太多交织,今后年岁,他若安好,即便苦痛从我内心丝丝剥离,我也会独自承受,绝无怨言。”
这当然不是钟离的本意,仅仅为让慕容薄雪的真心得以安慰。
“你记住,蹉跎人生,不管结局如何,我甘愿如此。”
“还有,以后休要向他提起这件事情。”
钟离说得斩钉截铁,似乎慕容薄雪下一刻的言辞,她将不留情面。
可是慕容薄雪却不愿示弱,在她耳边低语道:“那我喜欢他,可以吗?”
……
危机一触即发,情况也瞬息万变。
陆煜杨不是一位心慈手软的人,对于其他人,他可能偶有善心,但对于修晨,他不容许自己对他有半点仁慈,即便师尊极力嘱咐自己,不可轻易取他性命。
他知道他的身世,同时也知道只要他身死这个世界将要发生什么。
可就在那谈话过后,当他发现之前相谈甚欢的同道与修晨是同一人之后,他心中杀意陡然增加。
他深知公大于私,但两人的恩怨绝非就只此便能轻易放过他。
他把腰间的长剑拔出,并用剑身轻挑地扶起修晨的脸颊,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在今日以后,他宁可遭受世人唾弃,也不会忏悔如今的举动,因为只要在他英俊的脸庞留下几处刀痕,那么他的人生便在此留下不可挥去的阴影,当慕迎雪看到他如此不堪的一幕,是否也会回心转意呢?
他这么想着,也将剑身慢慢地移动着。
当陆煜杨伸出剑的那一刻,修晨凭借着他目光中的闪耀,便能猜到他接下来的举动,可如今尚存余力的他,即便挣脱开来,结局或许也不了逆转。
蓦然间,一阵浓烟冒出,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往四周扩散。
浓烟里漂浮着一个影子,恰如厉鬼呜咽,张牙舞爪般朝众人袭来,所有人因此大乱,陆煜杨也在浓烟里终止了心中的驿动,因为烟里暗藏剧毒。
“该死!”
就在他缓过神来之际,用剑尖直抵地面,才发现修晨最终逃之夭夭。
此次的交锋,又以对手的落荒而逃为结局,可他的内心却再受打击,他不顾身前是否有人,挥动着长剑,似披荆斩棘般破开一条通往楼阁之外的路来。
漆黑的夜空中,明显多出了两道比之更黑的身影。
陆煜杨强忍住冲动,望着极快失去背影的两人,叹道:“这便是天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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