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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碧璃瞪大双眼,如果说只是鉴定真伪,她自信卢灿没问题,可是竟然连对方姓什么都能猜到,这就太让她意外了。
“玉长儒泽、世多学宗、有光道崇、尚守政兴……不知老爷子序几?”
卢灿笑眯眯说出来的话,温碧璃一句也没听懂,可那老者却一激灵,猛地探手抓住卢灿胳膊,惊喜问道,“你小子是明玉那位师兄的后人?”
卢灿笑笑没否定――福伯待自己如同亲人,这些年没少传授独门秘法,说自己跨明玉宗半个宗门也没错。
是的,眼前老者是明玉宗,也就是墨家术宗残余,行内称呼“明鬼派”的传人。
卢灿刚才说的“玉长儒泽、世多学宗、有光道崇、尚守政兴”是明玉宗从明代开始的辈分序号,这些都是福伯告诉他的。
“家中有位老人,尊福讳井泉,崇字辈,陆心源先生一脉,马复兴弟子。”卢灿再度对他拱拱手。
福伯全名福井泉,是明玉宗陆心源的徒孙。
“原来是二房陆叔祖的门人,哎呀,真正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福老身体还好吧?”老爷子热情至极,拉着卢灿的手腕,连拍几下,异常感慨,却没提自己的师门辈分。
他这么一说,卢灿大概能猜出对方的辈分,笑了笑,心道,你要是见到福伯真正弟子饶丫头,估计会更不好意思……
是的,如果算起来,卢灿还真和对方同辈。
明玉宗到咸丰朝时,话事人为马庆云大师,此后,明玉一脉三分,分别是大弟子王炳荣,二弟子陆心源,小徒弟方廷辉。
方廷辉没听说有传人,陆心源只有弟子马复兴,王炳荣一脉传人最多,一共收了四名弟子,但弟子辈水平一般,倒是王炳荣的徒孙辈出了个妖孽,也就是眼前老者的二伯汤临泽!
福伯是陆心源一脉,马复兴的弟子,卢灿算是他的传人,这不……两人辈分平肩。
你让一个七十岁的老爷子主动说出和一个二十来岁年轻人同辈,面子上挂不住啊。可又没办法,谁让尼玛辈分就是这么排的(这种同辈可年纪相差极大的情况很正常)。
“福伯现在香江,身体康泰着呢。”
见卢灿没叫师傅,汤笙俞还以为卢灿就是福伯的后人,直接开口道,“福小兄弟年纪轻轻,眼光厉害,只是……你怎么猜到我姓汤?难道你师傅说过我二伯的事?我二伯一家子还好吗?”
他二伯就是民/国作伪圣手汤临泽!
卢灿怎么知道对方姓汤?还得从汤临泽汤安说起。
汤临泽,单名安,字临泽,祖籍桂省柳州。家族曾参与太平天国起事,其祖父还曾经做到天国冬官又副(太平天国工部的副副职,大约等同于现在的厅官级别)。洪杨失败,其祖父带着家人逃至嘉兴,隐姓埋名,经营中药店谋生,逐渐成为嘉兴大家族。
汤安年轻时非常调皮,不愿意学医,经常被父亲责打,十五岁那年,其父强迫他和邻村杨家女结婚,他不从,逃婚到尚海。
他在尚海的一家照相馆当职员时,遇到前来照相的潘兰史,潘是王炳荣大师的三弟子,当时颇有名气的诗人、书画家。
潘兰史非常喜欢这位机灵的照相馆职员,又得知这小伙子喜欢学习字画、篆刻,于是介绍汤安加入西泠印社当员工。
从此,汤安涉足艺术领域,他先拜师潘兰史学画和诗词歌赋,然后又拜胡菊邻清末篆刻大家,西泠印社发起人之一学金石书画。
汤临泽天资聪颖,潜心钻研、触类旁通,居然在各个类别都有很高的造诣。
1910年任《商务日报》编辑。时狄楚青号平子创有正书局,发行珂罗版画册和碑帖,由汤临泽主持,同时兼治篆刻,临摹名家印刻,并拓裱伪作古画,技法高超,几可乱真。
从此,汤临泽开始涉足精仿领域。
与一般的单一类别临摹不同,汤临泽是个典型的高仿全才――他精通篆刻仿制、字画临摹作伪、瓷器紫沙的制作,甚至玉器木器的作伪水平都异常高超,他还有一门独门技术,那就仿制古代纸张――张大千的大风堂纸就有他的功劳。
进入二十年代,他已经成为尚海有名的“艺术大家”,他在尚海租界内,设立自己的书斋“二泉山馆”。许多文人墨客都来请他或临摹、或刻印、或制壶、或订纸。
他和同门师弟潭敬的关系非常好,民/国后期潭敬作伪集团的一系列行动,都能看到汤临泽的身影――赝品的各类朝代纸张都是他提供的。
卢灿为什么能推断出眼前老者是汤临泽的后人?就是因为看出那些壶器上的密记。
民/国中后期,二泉山馆最大的作伪业务,就是制作冒名款紫沙壶!
早在民/国十九年1930年,宜兴川埠潜洛紫沙高手蒋彦亭1894-1943华夏工艺美术大师蒋蓉的伯父,就被汤安聘至尚海,在汤家秘密仿制紫沙古器达五年之久。
所仿古董,品种较多,方器以“四方”“八方”“六方”“四方如意”为主;塑器多为“三友”“南瓜”;杂器有水滴、水盂、盖杯、笔筒等,而所制最多的是“三兽壶”和“莲蓬壶”,所用款识多为“时大彬”、“友泉”、“陈鸣远”等。
汤临泽从不收徒,其自身绝技只传授给汤家后人,这也是卢灿一口认定白发老者姓汤的原因。
对家族后人,汤临泽可谓竭尽心力,不仅在仿古作旧的技巧上他亲自给予了口授手教的指点,甚至在永康路自己寓所的庭除间,亲自设计打造了一座烧紫砂壶和摆件的小窑炉,并专门请了宜兴一位姓戴的师傅(戴竹明,紫沙壶高手)来帮配料、捏泥、烧窑,循序进行,以便于家族弟子上手。
汤壶,在民/国最后十年,可是紫沙壶精仿赝品的代名词。
他一生中有几件逸闻趣事,很有意思。
其一是戏弄吴湖帆。
吴湖帆家藏有曼生壶一把,1937年,湖帆请汤临泽仿制一把。四个月后,汤将壶归还,湖帆将一新一旧之壶分别贮藏,异常心喜。
不几天,汤又持一壶来,湖帆大为惊异,问他“哪来第三把?”
汤安笑着告说道“这把才是尊藏原物,前二把均仿制,聊以戏探而已”。
其二是笑侃徐森玉。
建国初,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文物处处长,兼尚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主任徐森玉1881-1971,中国著名文物鉴定家主持尚海博物馆筹建工作时,征得十二把宜兴名家款的紫砂壶,请汤临泽鉴别。
汤临泽当场指着陈列品说:“这十二把紫砂壶,其中有八把是我仿造的。”
老徐气得跳脚!
其三是死去活来。
1963年他抱病住入尚海第六人民医院,医药无效,医生判定他已经死了,家族后人也在判定书上签字,被送进太平间。
半夜,汤安忽苏醒,哇哇大叫:“我没有死,你们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
出院后就好像根本没生过病,照旧访亲觅友,直至1967年6月4日,才病逝大华医院,终年八十一岁。
汤安汤临泽,绝对的一代奇人。
如同所有大家族一样,解放前期,汤家一分为二,汤安一脉留在内陆,而汤家三房,也就是汤笙俞的父亲,带着另一拨汤家族人,经香江,远渡北美。
这算是他乡遇故知!
卢灿与汤笙俞聊起汤临泽旧事,不胜唏嘘。
听闻二伯是老死床榻,汤笙俞虽有悲意,但还算平静――在那个年代,汤临泽能善终,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
“汤老,您怎么在这里做起买卖?怎么不去大棚里面?家里人呢?”彼此熟悉之后,两人话语亲切许多,卢灿问话也相对随意。
“嗨,别提了!异国他乡,低人一等。”汤笙俞忽然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有着多少离乡背井的感慨。
汤家刚来旧金山时,家境殷实,于是汤笙俞重操旧业,在旧金山唐人街开了家古董铺子,生意还凑合。可是汤笙俞的孙子不争气,整天在社会上胡混,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唐人街的帮派堂口一个大人物,于是旧金山待不下去了,只得来到布伦特伍德县,这里离儿子的上班近一些。
汤笙俞的儿子还不错,在哥伦比亚片场做灯头(灯光师傅),可要照顾一大家子开销,依旧有些吃力,于是老爷子便出来摆摊,兜售点家中老物件,帮衬一二。
布伦特伍德艺术品市场规模虽大,可华夏艺术品并不怎么受欢迎,老爷子为了省点摊位费,便躲在小巷子中摆摊零售,赚一点算一点,聊胜于无。
“汤老,咱们生意继续?”摊位上这五假一真的紫沙壶,确实不错,卢灿想要入手,另外,毕竟是故人,他也有心帮点小忙。
“啊?那怎么好意思?”汤笙俞磕嗑烟袋锅,想想家中境况,又点点头,“那就多谢卢兄弟照顾生意了。”
卢灿又从那些印章中,挑出两款,一款是青玉朱文印格“陶庵”赏章(沈贞吉的号,明代画家,吴门画派领袖沈周的伯父),另一款是明代藏书大家毛晋的藏书章“目耕楼”,材质为岫玉。
至于其它印章,都是赝品,材质多为骨牙,没什么价值,至于那两幅字画,也是赝品,卢灿自然不会收的。
冒款壶,一把一万,那把真品鸣远壶,卢灿给了四万,两方赏章,各伍仟美刀,交易整金额刚好拾万。价格相比市场价要高一些,卢灿这么做,也算是帮老爷子一把。
“去我家坐坐?就在马里布!”好东西都被卢灿挑走,汤笙俞自然也就不想再摆摊,他卷卷野餐布,塞进身后的布袋中。
“有时间我一定去拜访!今天我还有事。”卢灿指指远处走过来的潘德森。
卢灿忽然问道,“对了,汤老,您知道街角当铺什么情况?”
汤笙俞脸色骤变,连连对卢灿摆手,“卢兄弟,那家……你可别去!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千万别沾!”
呃?他知道那家当铺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