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舰驶出莲花山水道,舰艏的水面浮现出两个黑色的岛屿,形状宛如两只猛虎,蹲伏在海中。这就是著名的上虎岛和下虎岛,两个虎岛和西侧的横档岛之间,是一条狭窄的水道,水道按照岛屿的名字称为虎门水道。
虎门水道是船舶进出广州的海上咽喉要道,历来是军事要地。鸦片战争中,清水师提督关天培镇守虎门炮台。道光二十一年(1841)辛丑二月二十五日,英国侵略军集结主力,进攻横档及虎门两炮台,关天培孤军奋战,弹尽援绝,四百余人全部壮烈牺牲,关天培当胸中炮,以身殉国。光绪十三年(1887)丁亥,康有为途经虎门时,为凭吊在虎门死难的关天培而作《过虎门》诗云:粤海重关二虎尊,万龙轰斗事犹存。至今遗垒余残石,白浪如山过虎门。
现在,金沙舰军舰正全速驶近虎门。
吴洪坤站在舰桥上,注视着四周海面。
右舷的上、下虎岛光秃秃的不长树木,黑色嶙峋的岩石更显出老虎的凶猛形象,随着军舰的前进,两只猛虎不断变幻姿势,但是虎头始终对着军舰,给人的感觉是两只猛虎在虎视眈眈监视过往的船只,随时都可能猛扑过来。左舷的横档岛石壁峭立,激浪拍岸,一座座椅圈形的炮台依山而筑,阵势严整,虽历经一百多年的风雨沧桑,仍然是凛凛生威,杀气逼人。
舰艏前方的海面,巨大的漩涡一个接一个地迎面奔来,携带着巨大能量冲击军舰,舰艏好似一柄锋利的铁斧,斩开漩涡和波浪,在急流中劈出一条通道。军舰的舰艉产生一道人字形的波浪,波浪冲开急流,快速地向两边扩展,最后撞击在上虎岛、下虎岛和横档岛岸边的礁石上,激起高高的浪花,浪花随着军舰的前进不断向前追逐着,像调皮的孩子在玩水。
军舰驶过虎门,海面骤然开阔。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航行,军舰到达试航海区。
吴洪坤眉心的川字纹不见了,他下达命令:“解除狭水道部署,转入航行值更。”
两部大功率的柴油机并排端卧在宽大的主机舱内,发出“轰隆轰隆”的平稳声音,数十个气门阀此起彼伏有节奏地跳动,发出悦耳的金属撞击声。郑道光和郭瑞林分别站在左、右主机的操作台前,随时准备接受从指挥台下达的命令操纵机器。
阳光从天窗照进来,投射在舱底银白色的铝板上,光线被反射到机舱的每个角落,机舱内的照明灯显得黯淡了许多。
舱段班的向富泉、王国强和主机兵麦顺林背着手,叉开双腿站成一排。
他们正在进行损管训练。
郑耀祖手里握着一块秒表,提高嗓门下达命令:“第一损管组注意,左舷73到75号肋骨水下一米破洞进水,立即堵漏!”
三个人齐齐呐喊了一声:“是!”立刻散开。
右舷的舷墙上有一个粉笔画的圆圈表示破洞的位置,麦顺林拿起一个方形堵漏垫,按在圆圈上,侧头一看堵漏垫太小没能全部盖住圆圈,又急忙去拿了一个大的堵漏垫,紧紧按在圆圈上。向富泉猫腰从前方搬起一长一短两根方木,把长的方木垂直卡在舱底和顶部的隔铁中。王国强拿起锯子,接过短木头,比划了一下堵漏垫到立柱的距离,便把方木夹在腋下,用锯子锯了起来,无奈他力气不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有锯断。向富泉见状,一只手扶住竖起的方木,腾出一只手帮王国强按住木头。王国强好不容易锯断了木头,急忙横过来,一头顶住堵漏垫,一头顶在竖起的立柱中部,方木和立柱之间有约1厘米的空隙,王国强弯腰从地板上拿起一块木楔,塞到横木和立柱的空隙中,提起木棰敲打。三个人忙活了一阵,总算用┫形的立架堵住了模拟中的破洞。
三个气喘吁吁的战士顾不上擦去满头的汗水,列队高声报告:“堵漏完毕!”
郑耀祖按停秒表,秒针停在5分12秒上。他走过去,用脚轻轻一踹立柱,“哐当”一声,立柱应声而倒,重重砸在铝板上,横木和堵漏垫也滚到舱底。
郑耀祖脸色严峻,高声问:“你们这是堵漏,还是小孩子搭积木?就这个样子,机舱早就淹没了,我们都得去见海龙王!”
战士们从来没有看到郑耀祖这么严厉的目光,心里有些害怕,三个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郑耀祖命令:“器材归位!”
三个人抱起方木和堵漏垫放回主机舱的前部。
郑耀祖突然命令:“主机一班长,73到75号肋骨水下一米破洞进水,你们班立即堵漏!靳同方,你代替你们班长操纵主机。”
“是!”郑道光话音刚落,已经一手夹着两根方木,一手提着一把锯子跨到左舷的指定位置,麦顺林把堵漏垫往白色圆圈上一贴,用后背死死顶住堵漏垫,郑道光把一根方木交给谢巩固立起来,把另一根夹在胯下,三两下就锯断了,放手一横,横木一头顶住堵漏垫,另一头和立柱之间约有15厘米的间隙,这正好是木楔的厚度。郑道光用胳膊弯夹住横木,腾出双手,把两个木楔从上下两个方向塞进空隙,接着用手托住下面的木楔,用木棰使劲敲了几下,三人同时列队,郑道光朗声报告:“报告,堵漏完毕!”
郑耀祖瞥了一眼秒表,1分18秒。他走过去用脚使劲踹立柱,又踢了踢横木,整个结构纹丝不动。郑耀祖赞赏地点点头,脸色缓和下来。
郑耀祖问:“王国强,你说木楔的角度是多少度?”
王国强不假思索回答:“大概30度。”
“好,如果木楔的长度是40厘米,那木楔的背面厚度是多少?”
王国强想了想,说:“不超过20厘米吧。”
“你留1厘米的空隙,木楔怎么能打进去?”郑耀祖追问。
“明白了。机电长。”王国强回答。
“要记住,堵漏是跟海水作斗争,也是你死我活,没有商量余地的。”郑耀祖命令,“继续训练!”
“是!”王国强等三人齐声回答。
“机电长,我有事请示。”王国强迟疑地说。
“什么事?”郑耀祖问。
“可以脱军装吗?”王国强红腾腾的脸上汗珠不断线地往下掉。
郑耀祖点点头,转身对郑道光说,“主机一班长,你带他们训练,方木就用刚才用过的那两根。我上去看看舱段班长和电工班长修理的情况。”
“是!”郑道光立正,高声地说,“机电长。你放心吧,我保证把他们训练出来!”
郑耀祖低声问:“方木怎么少了两根?”
“昨天晚上政委让战勤处的老乡搬走两根,政委说跟你说过了。”郑道光凑近身子说。
郑耀祖没有说话,把秒表递给郑道光,从梯口上到中走廊。
郑道光外表憨厚甚至有些愚拙,其实脑子并不笨。如果说有什么理想,他的理想就是复员后到渔业公司的渔船上当个轮机员。他在工作中努力学习主机的工作原理、结构和故障维修,经过4年的积累,觉得柴油机技术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但是,机电长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方知识新天地:科学快捷的判断故障方法,严格细致的操作流程,还有机油的牌号粘度、柴油的密度、热值、灰分等这些陌生的名词。从郑耀祖的身上他看到了知识的力量,也看到了自己知识的浅薄。老兵复退时他主动要求继续留队,原因只有一个:向机电长多学一些知识充实自己。
“来,小新兵,今天就看看你有多少能耐。”郑道光厚嘴唇裂开,微笑着向王国强招招手,“机电长从来不发火,今天对你们发火,怎么样,够受的吧。告诉你,你们还嫩着呢!今天让你们剥层皮!”
王国强低着头不说话。
郑道光大吼一声:“第一损管组注意!73到75号肋骨水下一米破洞进水,立即堵漏!”
“是!”王国强等三人也大吼一声,投入紧张的训练。
郑耀祖刚从梯口上到中甲板,“啪!”一条水龙带甩到脚下,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咔嚓”一声,是水龙带接头碰撞消防水管接口的金属脆音。郑耀祖扫了一眼,是帆缆军士长带领应急损管组进行灭火训练。
他绕过横在甲板上的水龙带,向前甲板走去。
前甲板正在进行战伤急救训练。85炮座后边围着一圈人,郑耀祖停住了脚步。
周延峰问刘殿民:“85炮班长,感觉怎么样?”
刘殿民坐在甲板上,背靠着85炮座,微闭着眼睛,头上缠着一圈绷带。这绷带是专门用来训练的,使用次数多了,颜色有些发黄。
刘殿民哼哼唧唧就是不说话。
周延峰问站在旁边的战士王新:“你们班长头部中弹负伤,这样包扎就可以了?”弯腰拉了拉刘殿民头上的绷带,又插进去两个手指,顺手轻轻一扯,绷带脱落下来。
周延峰问战士王金鹏:“王金鹏,你说王新这样包扎有什么问题?”
王金鹏回答:“班长是右眉上方受伤,急救包要按在伤口上,还有绷带没有缠紧。”
刘殿民站起来,说:“王新,你这样包扎,我肯定血流不止,死定了。”
周延峰对刘殿民说:“刘班长,倒下。”
刘殿民又歪歪地坐在甲板上。
王金鹏整理绷带,瞟一眼坐在甲板上的刘殿民。
“王金鹏准备。你们班长头部负伤,昏迷不醒,马上急救!”周延峰下达命令。
王金鹏蹲下,一手轻轻抱起刘殿民,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用嘴撕开急救包,把药棉部分轻轻而有力地按在右眉上方,然后用绷带紧紧地一圈圈缠绕起来,最后打了个结。
刘殿民站起来,摸摸头上的绷带,说:“王金鹏,谢谢了,这下我有救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王新和王金鹏都是刚上舰的新战士,都是85炮班的装填手,也是军需指定的“排骨排”成员,从体型上看,他们和王国强都是属于竹竿型的,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长度上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