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舰会议室灯火通明，政委刘永业主持全舰干部会。

　　“今天干部会的内容只有一个。”刘永业稀疏的眉毛微微上扬，努力睁大眼睛，“根据上级命令，我们舰计划有改变：明天上午到5号海区试炮，中午和嘉陵江舰会合，组成编队，执行新的任务。”

　　突来的消息让有些干部有点惊讶，副政委何建华的脸上布满了疑惑。

　　刘永业继续说：“下面请吴舰长宣布明天的航行计划。”

　　“我们舰的计划是这样，”吴洪坤摊开硬皮笔记本，“明天7点30分，上午在5号海区试炮，预定14点30分和嘉陵江舰在10号海区会合组成编队，接受嘉陵江舰的指挥，左大队长在指挥舰上。”

　　吴洪坤抬起头看着周延峰：“副枪炮长，枪炮修理所的技师走了，明天试炮你们部门有把握没有？”

　　刘永业看着周延峰：“副枪炮长，应该没有问题吧？”

　　“试炮的事我已经向85炮班长刘殿民安排过了，也演练了几次，估计没有问题的。”周延峰虽然心里有底，但仍然留有余地。

　　“好。”吴洪坤特别强调，“副枪炮长，明天试炮一定要成功！”

　　“我们干部从现在起就要和修船生活彻底说再见了！大家要做好长途航行的思想准备，这次执行什么任务还不清楚，但是肯定是不会轻松的。”刘永业高高的颧骨在灯光下更加突出，“上级命令，从现在起，干部停止休假，战士停止探家。干部要自觉服从命令，对已经安排探家的战士，各部门负责做好思想工作，安定情绪。我要特别强调，干部要起表率作用，带好部队，严格规章制度，防止发生问题。各部门有特殊情况，要及时汇报，向我汇报，也可以向吴舰长汇报。”

　　全舰干部会后，是各部门点名。

　　机电部门点名的地点在后甲板。

　　机电部门的官兵排成两排，主机一班长郑道光集合队伍后，向胡来福报告：“报告副机电长，机电部门集合完毕，请指示！”

　　胡来福站到队伍前面排头，高声说：“现在点名！

　　“郑道光！”

　　“到！”

　　“靳同方！”

　　“到！”

　　“麦顺林！”

　　“到！”

　　“谢巩固！”

　　“到！”

　　“郭瑞林！”

　　“到！”

　　…………

　　充满青春活力和军人豪情的声音在后甲板回响。

　　点名的次序是主机一班、主机二班、副机班、电工班，最后是舱段班。

　　“周秀树！”

　　“到！”

　　“任勤！”

　　“到！”

　　“向富泉！”

　　“到！”

　　“王国强！”

　　“到！”

　　机电部门二十名战士依次点名完毕。

　　“现在请机电长讲话！”胡来福宣布。

　　郑耀祖站到队伍正中间。

　　“同志们！稍息！”郑耀祖的声音在光线不足的后甲板听起来特别洪亮，“今天部门点名讲三个问题。第一，接上级命令，我们舰明天试炮后，不回黄埔，也不去大队驻地军马岗，而是要继续航行，估计连续航行的时间要超过三十小时。因此，同志们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彻底丢掉修船靠码头的影子，把全部心思集中到工作上来。军舰航行时，我们部门的任务就是保证机器的正常运转。我们这个队伍里有一半的同志没有真正出过大海，还没有取得独立值班的资格。我和副机电长研究过了，航行中每个班安排两个班次值班，实行老兵带新兵。考虑到休息的节奏，每班值班时间定为三小时。各班班长把本班的人员安排一下，报给副机电长。

　　“第二，这次航行首先是厂修工作的检验，更是对我们机电部门全体同志的考验，是检验我们平时训练的质量，同时也是检验每个同志的工作态度。班长要组织好全班的工作。党员和团员要起带头模范作用，关心同志，团结同志。

　　“第三，新同志要树立吃苦的思想，准备掉几斤肉，经受大风浪的考验。同时，要利用这次长途航行的机会，虚心向老同志学习，积极学技术，争取早日独立值班。最后，我再强调一下，我们要发扬我军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坚决圆满完成这次任务。

　　“我们的口号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坚决完成任务！”

　　队伍解散后，郑耀祖走到主机二班长郭瑞林旁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俩人走进机电长室，郑耀祖直视郭瑞林，灯光下郭瑞林面色白中带黄，但掩不住军人的朝气。

　　郑耀祖让郭瑞林坐下，把手里的电报交给郭瑞林。

　　电报是郭瑞林家里打来的，电文只有四个字：父病速归。

　　按照规矩，凡是战士的电报，文书要先送给政委，政委看过后，再转给战士所在部门的部门长。刘永业把电报交给郑耀祖时交代说：“临近春节，要求探家的战士比较多，但是名额有限，再说舰上对安排春节探家战士的的名单都已经报大队审批了。郭瑞林的情况你了解一下，做做思想工作。”

　　刘永业说的是一个规律性的现象。每逢佳节倍思亲，春节是中国传统的团圆节日，孩子是父母永远的牵挂，老人在节日里更加思念远方的儿女；在外乡的游子无论离家多远，都要想法赶回家和亲人团聚，一慰离别的愁颜。这个几千年的传统习俗同样深植于远离家人的军人心里，每年的农历岁末，要求探亲的干部战士也特别多。但部队是要执行任务的，为了保证部队的战斗力，不能安排太多的人员离舰探亲。有的战士为了能争取到有限的名额，就让家里往部队发电报，谎称家人病重，以期达到安排回家探亲的目的。

　　郑耀祖知道郭瑞林这封电报不会是假的。

　　郑耀祖问郭瑞林：“你是去年四月探家的吧？”

　　郭瑞林点头：“是的。”

　　郑耀祖问：“那时你父亲身体好吧？”

　　“我父亲身体很好。这次不知道会得什么病？”郭瑞林满脸忧愁。

　　郑耀祖延伸开说：“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的，不是有句话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吗？不过也许是你父母亲想你了，想让你回家过个春节。当兵五年了，也没能在家过个春节，家里肯定会很惦念。天下哪有父母不想儿子的。”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们那儿是山区，交通很不方便，发个电报要到几十里外的县城邮局去发，我估计家里一定出了大事，要不不会打电报来。”郭瑞林不安地说。

　　“你也别乱猜测。”郑耀祖知道郭瑞林说的在理，便安慰他说，“你是老兵，部队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每年这时候回家过春节的人员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你要在这个时候探家，批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郭瑞林说：“我不想回家过春节，我只是担心家里出什么事。”

　　“我这样考虑，你看行不行。”郑耀祖婉转地说，“你先给家里发份电报或写封信，问问情况，等家里来了信再说。我想，要是你父亲病比较严重，可能会有第二封电报来，那时我再向舰领导反映，你看好吗？”

　　“我只希望家里平平安安。”郭瑞林满含委屈地说。

　　郑耀祖说：“那当然，俗话说平安就是福。”

　　郭瑞林抬起头，说：“机电长，谢谢你。”

　　“主机二班长，你不要这样说，咱们都不是孙悟空，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每个人都有父母，亲情是割不断的。”郑耀祖满含感情说，“只是部队情况特殊，你是老兵，应该理解。”

　　“机电长，你这句话我听了心里舒服，不像有的干部，一张口就骂人。”显然，郭瑞林心中有不满。

　　郑耀祖听出郭瑞林话里有话，问：“是不是副机电长对你怎么了？”

　　“副机电长对我横看竖看就是不顺眼，老训我。”郭瑞林低下头说。

　　胡来福和郭瑞林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有说不完的话，一个则信守沉默是金的古老格言，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前一段军舰进厂修理，郭瑞林因为身体不好住院治疗，不能坚持正常的工作，这样无形中增加了胡来福的工作量。按照胡来福的意思，郭瑞林早就该复员了，部队嘛，不养不能干活的人，只是胡来福服从郑耀祖的决定，没有在郭瑞林复员问题上提出不同意见。

　　郑耀祖认为，一个人不能保证无灾无病。郭瑞林因为身体不好，一下子成了弱者，觉得很同情，现在郭瑞林家里又来电报，心里的天平就更向郭瑞林倾斜。也许这是人类同情弱者的天性吧。

　　郑耀祖排解道：“副机电长也是为了工作，批评你两句也没什么，不要往心里去。以后有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郭瑞林点点头，说：“机电长，那我出去了。”起身出了房间。

　　郭瑞林没有回到住舱，而是走到后甲板，独自一人坐在后甲板舷边的牛头系缆柱上。脚下黑黝黝的海水“哗哗”地响，多像家乡山上的林涛。家乡山高林密，一阵风吹过，满山林木摇动，林涛连成一片，经久不歇，就是在睡梦中也能听见……现在正是冬天，呼啸的北风一刮就是几天，“哗哗”的林涛从这个山头滚到那个山头，滚到天边……父亲真的病了吗？病得厉害不？……

　　郭瑞林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心事，没有发现有人在码头注意观察他，这个人就是周秀树，郑耀祖特地交代周秀树，让他平时多注意一下郭瑞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