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危宾声,郑耀祖和胡来福回到机电长室。郑耀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纸包,递给胡来福:“老胡,你看这是什么?”
胡来福接过纸包,捏了捏,打开一看,高兴地说:“砂仁,你在哪儿买的?”
郑耀祖脱掉呢制服,摘下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放在床铺上,从洗脸池上方扯下毛巾,说:“我们上午回来时路过一个药店,我拉副枪炮长进去转转,看到货架上有砂仁,就买了2斤,售货员说是阳春砂仁。”
胡来福左手抓起一把砂仁,右手指在手心一粒粒拔动,黄色灯光下,椭圆形的砂仁发出棕褐色的光泽。
胡来福说:“这是正宗的阳春砂仁。机电长,多少钱?我给你。”
郑耀祖用毛巾擦脸,笑着说:“什么钱不钱的。你那点钱还是留着娶媳妇吧。这点砂仁就算是我对你奶奶的一点孝敬吧。”
郑耀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海军南海舰队,在一个海岛观通站警卫班当了6个月的兵,后又调到金沙江舰,在机电部门副机班当了6个月的战士,当兵锻炼满一年后,就被任命为金沙江舰的副机电长。胡来福是从主机一班长提拔为副机电长的,郑耀祖在金沙江舰副机班当兵锻炼时,胡来福已经当了一年的副机电长了。去年初机电长调到基地训练处当参谋后,郑耀祖被任命为金沙江舰机电长。
胡来福对郑耀祖很尊重,工作上也是密切配合,郑耀祖对胡来福也非常信任。几年来的共同工作和生活,郑耀祖对他有比较深的了解。
胡来福平时说话随便,喜欢开玩笑,给人一种马马哈哈,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印象。他虽然只有初中二年级文化程度,但是脑子灵,肯钻研,工作起来不但认真,而且细心,是一个把职责看得高于一切的人。胡来福是主机兵出身,对主机的每个零部件了如指掌,厂修时主机中修,他带着两个主机班战士对两部主机进行检修,每天都是一身油污一身汗,脸小了,鼻子更大了。关键部位他不让修船厂的青工插手,自己调整汽缸间隙和喷油嘴压力,主机第一次试航就达到技术指标,这在主机中修工程里是很少见的。参加试航的工厂老师傅半开玩笑地对郑耀祖说:“你们这个胡来福副机电长,天庭饱满,鼻直口方,虽然嘴唇薄,瘦一些,不过鼻子大,很有福相,干什么事都是一次成功,是个福将。”
说起胡来福,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大跃进兴修水利时,父亲在工地的一次排除哑炮作业时被炸死,家中失去了顶梁柱,为了在生产队里多挣些工分,使家里年终少透支一些,免得被扣去太多的口粮,母亲不敢拉下一天的工。人又不是铁打的,过度劳累加上营养不良,母亲最后累病了,到医院一查是肺结核,从此一家人失去劳动力。家境虽然贫寒,母亲还是咬牙让他读了二年的初中,最后实在撑不下去,只好辍学。他当过生产队的记工员,做过大队的通讯员。1966年参军到海军,一年入党,三年后提升为干部。每年回家休假时,都有热心人给他介绍对象,姑娘听说小伙子在海军当兵,又看到他穿的是四个兜的干部服装,当然没有意见。可是当看到他家里二间低矮的土坯房,家徒四壁,再看看病歪歪的母亲和已到古稀之年的老奶奶,便一个个打了退堂鼓。每年的休假期只有三十天,都是来去匆匆,虽然也和几个姑娘见过面,但总是只开花不结果。终身大事就这么一年一年拖了下来。
郑耀祖是个有心人,他发现胡来福每个月发了工资以后,都要上邮电局给家里寄钱,有时还给家里寄包裹。有一次郑耀祖问他给家里寄什么,胡来福讲了他奶奶说的故事。
那一年日本侵略军进攻长沙,白天能听见远处传来闷雷似的炮声,逃难的人群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推着车子背着包袱络绎不绝从村头经过,急匆匆往西边的山里涌去,这样不分白天黑夜不间断地过了十来天,逃难的人群渐渐稀少了。有一天下午,一队日本兵突然从城里方向窜到小山村,“叭叭”地打着枪从村前跑过。村里的男人和姑娘媳妇都跑到山上躲起来。奶奶当时四十多岁,安排一家子携老扶幼上后山躲避后,用锅底灰把脸和衣服抹黑,留下来看家。傍晚时分,日本兵回来了,抓了两个据说是中国军人的青年人。
日本兵把留在村里的老人和妇女统统赶到南山坡崇福寺的院子里,又强迫寺里和尚抬出一口大铁锅架起来,往锅里灌上水,把寺庙的门窗拆了当柴烧。
然后日本鬼子把抓来的两个年轻人用刀劈死,剁成碎块,扔进铁锅里煮。
奶奶说,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好是农历十五,月亮把院子照得一片惨白,虽然天气还不太冷,但是大家都感到寒气逼人,身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一个日本军官手里握着一柄军刀,站在台阶上,凶神恶煞地“叽里呱啦”吼了一通,旁边梳分头的汉奸就用中国话说一遍,大概的意思是“中日亲善,共建大东亚共荣圈”、“谁胆敢反对皇军,就要杀头,死啦死啦的有”等等,临到最后,从汉奸嘴里吐出的一番话令在场的人们不寒而栗。
那个翻译不像电影上的汉奸呲着大金牙,满脸横肉的样子,是个细皮嫩肉挺英俊的后生。他说:为了表示对大日本帝国和皇军的忠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吃一块锅里皇军敌人的肉!谁不吃,也就是皇军的敌人,通通的砍死!
乡亲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吃自己同胞的肉。人群骚动起来。崇福寺银髯飘拂的主持智弘法师站出来,双手合一,对站在台阶上的日本军官说:“阿弥陀佛!佛祖以慈悲为怀,人以积善为本,本应爱惜生命。吃同类的肉,岂不是禽兽行为……”那个日本军官不等汉奸把话翻译完,举起手中的军刀,寒光一闪,智弘法师倒在了血泊中。
村东头的张二伯被第一个拉出来,日本鬼子从锅里夹了一块肉硬往他嘴里塞,张二伯咬住牙不张口,也被鬼子一刀砍死。
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狞笑着围成一圈,大狼狗蹲在铁锅旁边“呼哧呼哧”地吐着长长的舌头。人们在日本侵略军刺刀的逼迫下,排成队伍,依次从热气腾腾的大锅前走过,汉奸拿着用树枝削成的长筷子,从锅里胡乱夹一块肉,往人们的嘴巴里塞。奶奶低着头,用嘴接了一块热乎乎的东西,强含在嘴里不敢往下咽,快步走出日本鬼子的包围圈,在一棵小树旁弯下腰,小心把含在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借着月光,她看到吐在地上是一颗晶亮的眼睛!奶奶扶着小树,顿时双泪直流,呕吐不止,把五脏六腑翻了个底朝天。以后整整半年,奶奶是吃什么吐什么,见了油腻的东西就恶心,从此落下了胃病,一日三餐也只能喝点稀粥,油腻的食物一点都不能沾。看病的郎中讲,这是脾胃两亏,需要补气养气。
砂仁有益气暖胃的功效。
在一次学习讨论会上,郑耀祖让胡来福把这个故事讲给战士们听。
“我参军临走时,奶奶牵着我的手,特地瞩咐说,伢子,到了部队,一定要好好干,保卫国家,不能再让小日本进到咱们国家里来残害咱们中国人。”胡来福最后神情凝重地说。
同志们听了这个残酷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一个个义愤填膺。
“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烧杀抢掠,实行‘三光’政策,我们家乡邻近的一个村子三百多人都被日本兵屠杀了。”周秀树激愤地说,“现在中国有了强大的国防,我们当兵的就是保卫祖国的,如果敌人再要侵犯,我们一定要拼死保卫国家和人民。”
“对,要是打起仗来,我们大家都不能当孬种!”郑道光粗门大嗓。
“抗战时期日本人发动了4次攻打长沙的战役,长沙整座城都在战火中毁坏了。”郑耀祖激励大家,“我们不能忘记这些国恨家仇。我们一定要在工作中落实战备工作,当兵就是要准备打仗,这根弦我们一刻也不能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