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看这店铺开业的架势,绝对是个肥羊啊,这趟我们可要可劲闹腾!”
“你小子确定这是个外乡人?”
“大哥,你放心,这左左右右的我打听一个遍,这家人来这儿不到两月,江南那边的跑船人家,不知道撞什么运发的财,前些日子街上打单帮的几个混混过来拜会,一点小手段就让他出了银子,换了我们啊,嘿嘿!”
“成,这趟干好了,晚上春香楼也带你见见世面,带好家伙,上!”
“啪!”一个鼓囊囊的蓝布包从大街对面甩来,径直砸向戴家半开的店铺门板上,把正在拾掇货物的戴家一行人惊了一跳,布包表面颜色有些暗红,整体形状圆乎乎的,戴阿堂新聘的老管家战战兢兢的提起了布包,一缕还没完全凝固的血液晃晃悠悠的直往下滴,身旁几个小厮顿时就吓傻了眼,戴阿娇也没见过这场景,两腿止不住的打颤,看着吓做一团的店内众人,知道自己这主心骨可千万不能乱,强打精神嘱咐老管家将布包展开。
老管家年轻时候,在微山湖上做过几天巡丁,虽然没遇到真正的湖匪,但是折胳膊断腿的场面还是见过的,定了定神,把这个布包在一旁竹凳子上放妥,想要解开上面的结扣,无奈粘稠稠的,又有些着慌,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索性从桌上取来割绳子的锉刀,稍一用力割开了布包,众人看了里面,提吊着的心放下大半,这仅仅是一个刚杀的猪头。
“大哥,冲啊,东西我扔进去了,里面的崽子估计胆都吓破了!”
刘二癞子没接话,他惊恐的看着街对面提着一对拳头,把刀把子半打开瞪着他的刘捕头,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这个月份子钱可是按时交了的啊,上次吃大户,孝敬银子可是立即就送过去了,可今天?
“大哥?”
刘二癞子跑上前去,整理出满脸的媚笑迎上了刘捕头,他的跟班三瓜头这时候也发现对街领着两人巡查的冤家老爷,赶忙陪着老大走上前去。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招呼在刘二癞子脸上,力大气沉。
“刘爷,我…”又是两个耳光,干脆利落。
“啪!”刘二癞子毫不犹豫的自己抽起了自己。
“行了,先跟我过去,惊扰了戴家掌柜的,连我都吃罪不起!”刘捕头还真拿他这自我作践的方式没招,一双拳头像是揍在棉花上,可他心里是真气啊!这刘二癞子怎么这么不开眼的,马总捕头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这户可是张大刀张大侠关照的亲戚,自己赶忙屁颠屁颠就过来了,可就差那么一步,这混球就提前把事情惹了,张大侠是谁,在这诺大的济宁城,他就是江湖!
刘二癞子那叫一个后悔啊!这三瓜头怎么这时候犯了迷糊,这家人到底什么来路啊!这霉头触的,得!认栽吧!在人屋檐下就必须要低头,自己一个泼皮无赖,尊严面子值几个钱!
马捕头进到店堂,略不习惯的慈眉善目状做了一个揖:“是戴家娘子嘛!刚刚打扰到你了,没吓到吧?”
“多谢官爷关心,我没事!我是阿堂的姐姐,管家,倒茶!”戴阿娇这时候已经缓过神来,回复了平时的机灵劲儿。
“戴大姐,不不不!戴家大嫂,实在对不住,小的莽撞了,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儿风俗,新店开张,用个猪头打打店门,预兆鸿运当头,大吉大利!可不知道卖肉的屠夫今个怎么了,也不处理干净就把猪头包给了我,沾了血气,实在是对不住啊!”刘二癞子跑了多年江湖,看刘捕头的客气劲,就算有不明白的地方这时候也通透了,几辈子修来的一点说辞,这时候学以致用了。
刘捕头听了,非常入耳,心里面把这王八羔子的罪状减轻几分:“是的,是的,二赖兄弟也是一片好意,他就这个样子,临了时候有些毛糙慌张!”
这一声兄弟,叫的刘二癞子热乎乎的,心里也敞亮了许多,得,破财消灾!刘二癞子从衣兜里摸出全部的银子,用手掂量下,回头看一眼三瓜子,三瓜子没转过神来,他顺脚踢了一下,暴喝道:“银子!”
三瓜子赶忙把自己贴身的银子摸了出来,刘二癞子双手捧上,恭恭敬敬的说:“戴大嫂!这些银子是孝敬您的,权当贺仪!刘二我就在这一片跑腿,您以后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
戴阿娇看着面前这个脸肿的老高的中年汉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见他递上银子赶忙推辞,刘二癞子着慌了,知道这钱要是收下,刘捕头这一关就算过了,要是没收,怕是下面要花更多钱来消灾免祸了!于是和三瓜子一唱一和,就差跪地求着戴阿娇发发慈悲了。
戴阿娇这时候也摸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了,看着一边身着官服,一脸威仪的刘捕头,心说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收下吧!
“行了,没你什么事请了,就快滚吧!”看着二癞子任务算是完成了,刘捕头不耐烦地撵起了人。
刘二癞子如蒙大赦,赶忙就滚了出去。
“等等!”
听着戴阿娇的声音,刘二癞子胆都要吓破了,可又不敢敷衍,赶忙掉过头来,挤出一脸媚笑:“女菩萨!还有什么交代的,小的一定赴汤蹈火!”
“这位大兄弟说笑了,谢了你的猪头和贺仪,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这也算是宝号收到的头一份贺仪了,留个地址大号,我们好登门回谢!”
刘二癞子一头的冷汗总算安然滴落:“女菩萨客气了,我住附近大杂院,脏脏乱乱的,哪敢麻烦您啊!”
戴阿娇这时候脑子活泛了,自然知道是弟弟交往的那个贵人带来的福气:“英哥,从柜面上麻利的拾掇一坛子各色酱菜,给这位刘兄弟带走!”
刘二癞子和三瓜子几乎是请佛一样把这酱菜捧出店面的,刘二癞子心里把三瓜子咒了个彻底,这坛子酱菜可真是贵,折了那么多银钱不说,就自己这张脸,一会还要骗几勺消肿清凉的药涂抹一下。
打发走了刘二癞子,戴阿娇从衣兜里又掏出一锭足色的银子,合着刚刚收下的往刘捕头手里塞:“刘捕头,这些琐碎银子,烦请你带兄弟喝茶!”
“这怎么行,我们到这儿,可是马老大的吩咐,您有什么事情,招呼兄弟们一声,绝对给您尽心竭力!”
“说这话就生分了,马捕头那边我们自然还要招待,可兄弟们为戴家出头,这一杯茶都不喝,不显得我们不懂规矩嘛,您一定要收下!”
“这?”
“就算给小女子一点薄面,成不!”
“行,那就多谢大嫂了!”
“以后常来坐坐,这几罐酱菜,还望弟兄们不要嫌弃!”
“这么美味的东西,今晚我可要招呼衙门里的兄弟,拿它好好佐酒!”
戴阿娇一脸喜色的,把两个贴了玉堂字样的酱菜罐子递给刘捕头的两个跟班。
刘捕头出门走了几步,随手把拿来的琐碎银子丢给提着罐子的两个手下,两人千恩万谢的接了:“小子们都学着点,这戴家大嫂绝对是个厉害角色!遇到事情沉着冷静应对自如,特别是回赠我们的酱菜坛子!好一个女子啊!”
“酱菜?!酱菜有什么门道?”
“你们两个啊,到底是经历事情少!你想啊,刘二癞子肿着一张脸提着酱菜罐子,和我们几个穿着官服的提着玉堂宝号,这两拨人在大街上游行一样的一走,这效果简直就是游行示众,前者是威后者是势,经过我们这么一宣传啊,你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在玉堂头上犯事!”
“刘哥,你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这女子确实不一般啊!”
“小子,学着点,以后巡街仔细着点,别让什么三姑六婆影响玉堂生意,今后这好处少不了的!”
“刘爷,我们?”刘二癞子不知从那个角落窜了出来。
见着来人,刘捕头并不意外:“二癞子啊!今天这事情,戴家人不计较,算是你们好运,记着!要是以后不开眼,我就把你们腿打折了,丢出这济宁城!”
“是的,是的,刘爷,我们这个酱菜也孝敬您?”
“滚,戴大嫂送给你的,你给我举的高高的带回去!”
“明白,明白,刘爷您慢走!”刘二癞子和三瓜子赶忙把酱菜罐子顶在了头上,目送着刘捕头离开。刘二癞子心疼的要命,鸡没偷到,自己这两个月的所得也全贡献了出去,越想心里越气,回头见到三瓜子傻样,一个大耳刮子就想抽他,可看到他头上的罐子,又怕打碎了惹事:“拿稳了!不开眼的东西!”
玉堂开业,真是那个年月济宁城里前所未有的盛事!多少年后,亲身经历过那场面的老人还对此津津乐道!
店堂外光是停下的轿子,就不下二十顶,连着半条街的路都被堵死了,轿子旁,裁剪一身新衣的随从站的整整齐齐,手里捧着一件件包装华贵的礼物,等候着主人吩咐。轿子上走下来的社会贤达们,在轿子里磨蹭一阵子,下来后再左顾右盼一番,寻着平时相熟的友人,呼朋唤友的进去。门口那排场,更了不得,赫赫有名的张大刀张大侠带着四个精干的徒弟亲自在门口迎接,两边还分别立着一身精细裁剪的跑堂伙计,老板戴阿堂和他的姐夫站在正中,不断地冲着前来道贺的人回礼。门口看热闹的、等着开业大酬宾的、候着放赏沾光的围了整整一圈,街道两边,足足排了八个巡城的捕快,为首的正是刘捕头,在涛涛声浪中对着手下打着手势,示意他们小心应对今天这大场面!
吉时到!一声嘹亮的嗓门冲天叫起,满街的喧嚣都被盖了下去,正是济宁城以吹唢呐闻名的史大喇叭,众人停止了交谈,纷纷把目光投向场中的戴大掌柜,戴阿堂开始还有些紧张,下面人也听不太清楚说了什么,但看着声望极高的张大侠面露微笑,点头赞许,周边那些达官贵人也纷纷附和,都认为这仅仅是自己见识浅薄,不太理解这名流贵人的文雅言辞,于是也不明所以的跟着鼓掌起哄!
戴阿堂受了鼓励,后面的话就流利多了,索性放下剩下的小半截稿件,朗声说道:“老少爷们!今日我戴阿堂旅居贵宝地,是沾了福气,更是沾了灵气,这地方靠着孔老夫子的故地,举头低头孔老夫子都在瞧着我们,戴某不才,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懂得诚信为本,惠人惠己的理,在这儿做生意,那是受着夫子的监督的,更要讲良心懂规矩。今个,为庆贺小店开业,来这儿买酱菜的,不论多寡,全部额外奉送一包四色什锦加一整瓣的糖醋大蒜,买得越多送的越多!”
大门的匾额被揭开,‘姑苏戴玉堂’几个字是本地第一书法名流刘解元的手笔,一旁的贺联是孔老爷反复吟诵而成,本县知县亲笔手书的,这在济宁商界历史上还是头一份。鞭炮适时响起,在门口两个铁皮筒子里噼里啪啦,浓重的火药味把现场的喜气烘托的更加浓烈!
现场气氛在撒出的两口袋铜钱中达到了最高潮,孔老爷在大家推荐下,用一个铜板,买下一瓣糖大蒜,随口塞在嘴里,一句“浓淡适口总相宜!”让场面更是锦上添花。
随后门口排起几百人长队,巡捕、伙计、过来自发帮忙的邻居轮班倒的维持着队形,一个个分外卖力,他们已经得到允诺,晚上不仅能够敞开肚皮灌上一顿酒肉,还能拿走一包免费的酱菜。
沿街规格最大风味最地道的酒楼已经被张大刀提前包场,在这位老哥哥一再坚持下,戴阿堂交给他一手操办,前来道贺的所有有头有脸的人,被张大刀几个机灵的徒弟细心引导,按照个人身份地位,满满的坐了五大桌,主桌最大,不少都是张大刀这几天引见过的,戴阿堂并不生分,酒宴从大中午喝到快到傍晚才散了,戴阿堂不知道被劝了多少杯酒下去,但就在酒宴上,在张大刀的着力安排下,不少掌柜当场就定了不少酱菜!
戴阿堂直到第二天黄昏才迷迷瞪瞪醒来,钰儿陪在身边,喂着他喝了莲子汤,一脸的喜气洋洋。
“昨天店里还好吧?”
“好的不能再好了!相公,你猜猜昨个赚了多少?”
“还赚了!?我记得昨天开销不少啊!”
那是,昨天张大侠一个徒弟领着济宁城几个商家的经办,上百坛上百坛的订购,门店方面,一直天擦黑人才散去,这两边一核算相加啊,我们这阵子开销不仅全挣回来了,还盈利了几十两银子!
戴阿堂听了心里一阵感动,这张大侠真是粗中有细啊,不仅拉下脸面帮他张罗筹措,还就着昨天的热闹,趁热打铁让那些答应要货的当场下定。
“相公?相公?”
“嗯,怎么了?”
“看你发呆,以为你还没醒酒呢。”
“我没事,没事。”戴阿堂看着面前的妻子,自己这阵子住在张大侠那里,喂得那叫一个白白胖胖,家里的事情多靠着妻子张罗,她一个女人家,又刚经历过劫难,看起来都有些憔悴了,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揽过妻子,紧紧的搂着。
“相公,你…”突然被这么抱着,就着黄昏的昏沉日光,钰儿也有些心醉,她已经有好几天没和丈夫这么依偎在一块了,耳根羞的通红,这模样在戴阿堂心中更是醉人。
戴阿堂一把拉过了妻子,嘴就贴上去了。
“外面还忙着呢。”钰儿呢喃一声,在戴阿堂听来无异于欲拒换休的娇哼,刚好被戴阿堂的舌头撬开了嘴。
戴阿娇到后面拿东西,听着后屋动静,蹑手蹑脚过来,会心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掩上了门,叮嘱管家不要打扰,就回前面盘点账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