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1月31日,晚上7点15分,伦敦。
在圆点,谁都知道负责内部安保的凯特。霍克是个老好人!胖胖的五短身材,圆圆的脸蛋上一个红通通的酒糟鼻子,大大的灰色眼睛里总是流露出好奇与快乐……圆点谁都知道凯特。霍克是个老好人,除了那些在圆点服务时间已经超过10年的老职员:10多年前,圆点曾经被德国人的情报机构渗透过,那只在圆点财务处工作的母鼹鼠带着情报逃跑时,在荷兰境内被汤姆。恩遮玻斯手下的行动人员抓住,凯特闻讯后便领着自己的手下赶去荷兰进行审讯。据说,凯特对这只母鼹鼠的审讯方式,连一向铁石心肠的汤姆。恩遮玻斯最后都受不了,从荷兰带着母鼹鼠的头颅一回到伦敦,汤姆就去向戴维。高邓先生投诉凯特在审讯时的残忍。而凯特呢?据说当时已经获得m先生的电报批准,去法国过自己的假期去了!
究竟凯特在审讯那位母鼹鼠的时候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圆点的人们都很好奇。曾经有汤姆属下的其他人员在私下里问参加过那次荷兰围捕行动后审讯的人,那些人都面色苍白的不肯说,其中一个被逼急了,就对自己的同行说道:“你反正记住一条就好了!在圆点,凯特。霍克先生的手下肯定不会出任何意义上的叛徒……因为他们太了解自己的老板了。”
此刻,这位在白厅街以滑稽可爱而出名,在情报小圈子里以手段残忍而著称的凯特。霍克先生正满头大汗地坐在一张班前椅上,一边用手绢擦拭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一边举着电话话筒在与某人通着话。他面前的大办公台后面,大英帝国内阁会议情报助理官戴维。高邓阁下正用冷淡的目光注视着他,手中还把玩着一根精致的手杖。
今天下午,哥德堡的消息传到戴维耳朵里后,他就一直用这种既说不上是生气,也说不上是镇定的古怪神情把玩着那根手杖。包括威廉。华伦道夫跑来汇报紧急情况,也包括此刻凯特。霍克当着他的面打电话查询情况。
放下电话后,凯特。霍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老大,语气谦恭地汇报道:“那个人是被德国方面绑架了,但先动手的那四个被德国佬干掉的人身份不明……”
戴维。高邓用手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沿,毫无感情色彩地说道:“霍克先生,从现在起我不想再听你有这种古怪的人称代词,从现在起你提起詹姆斯。布莱恩教授的时候最好用正常的称呼。”
凯特。霍克又擦了把头上的汗,急忙按照新的指示重新开始汇报:“布莱恩教授是被德国方面绑架了,但先动手的那四个被打死的人不知道来历。ci6在瑞典的当地新建的机构被德国人渗透了,那个被派去给教授当司机兼保镖的瑞典小伙子其实是个大日尔曼主义者……他是为德国人服务……”
“请说重点。”戴维。高邓冷淡地插了一句。
“重点就是教授被抓住了,德国方面还没有提出交换的条件……下午按照你的指示,我们也将早就控制住的三名德国间谍抓了起来,并通过中间渠道传递消息给了柏林方面……现在就是单等德国人出牌了……”看了眼戴维。高邓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凯特。霍克急忙又补充道:“我们不知道德国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还不清楚到底是谁想干掉教授……但是我们已经加强了所有机构的保安工作,防止进一步的……”
看着凯特的胖脸上肉都在哆嗦,戴维。高邓气得笑起来:“凯特,有关圆点的内部管理事务你不必向我汇报,需要的时候我会直接过问的……我叫你来就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还会发生什么事……詹姆斯。布莱恩教授被绑架事件的细节,军情处那边会向我汇报的,我想知道的是这件事件发生后,你们圆点的反应和对策……等一下你们的临时主管威廉。华伦道夫先生也会来我这,在他到来之前,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们的动态。嗯?”
“那……那要不要提醒两位在路上的博士?通常这种抓打打杀杀的游戏一开始就会收不住……”凯特结结巴巴地一边看着戴维的脸色一边试探地问道。
戴维这回没有生气,只是满脸讥讽地看着凯特,表情中甚至带着一点同情和怜悯。
凯特越发摸不着头脑,自从他心目中的老板坐到这个情报专业最高的行政位置上后,这几个月凯特越来越觉得摸不清这位老板的想法是什么样的。很多时候,凯特就觉得对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自己偶尔还敢平视的戴维。高邓或者m先生了,他感觉对方已经超脱了自己和周围圈子里所有的人,变成了一个在很高天空上的向下俯瞰者。
戴维很满意面前的这个老部下此刻敬畏的表情,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宽容地笑笑,用很认真很严肃的语气慢慢说道:“做为议会与内阁在情报行业方面的协调联络人,我很尊重由温斯顿阁下亲自提名,几个月来担任圆点代理主官的威廉。华伦道夫先生。原则上,我不会对圆点的内部运作进行任何干涉,我只是想更多的了解各个情报机构的现状,特别是那些主要负责人的现状。嗯?”
凯特。霍克这才多少有点明白过味来,于是他压低嗓门说道:“威廉。华伦道夫先生原先负责的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反间谍部门,有四名情报分析专家前两天失踪了,据说是在德国人的轰炸中被炸死了……威廉。华伦道夫有个手下,现在还留在反间谍机构当头目,此人名叫亨利。杰克逊……有可靠消息说他和威廉先生的关系暧昧……威廉先生的*属于两边都搞的那种……”
戴维。高邓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凯特。霍克见状急忙加了一句:“已经查明:在轰炸中失踪的四个分析专家,最后的几天是给这个亨利做事的,而且亨利和威廉这几天接触很频繁……”
听到这话,戴维。高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竖起右手食指在嘴唇上轻轻地比划了一下,然后将身体向前倾斜,非常认真地对凯特。霍克低声说道:“你去做件事情,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你想办法搞到失踪的那四个内政部专家两年内撰写的分析报告,能找多少找多少,越多越好。记住,四天内将这些报告送给我本人。除了这件事情,在新的情况发生以前,你只要帮我密切关注各种事态的发展就可以了,只是关注,别的什么也不做……嗯?”
这次凯特。霍克是真听懂了,他急忙神态认真地点头,表示一定会执行。
“很好!……明天上午,我将把这份前天由威廉。华伦道夫先生亲手交给我的文件正式呈交给内阁会议,并且我将对这份来自俄罗斯的文件不发表任何个人意见。”
说罢,戴维用手轻轻拍了拍放在自己桌面的一个很厚的文件袋,别有深意地冲凯特。霍克挤了挤眼,亲热地笑了笑。给戴维当了很多年手下的凯特知道老板这种表情的意思,他的笑意是这样一种含意:这事我可就告诉你,这是咱们俩之间的秘密。
凯特。霍克面对老板今天下午以来首次对自己露出的好脸,顿生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觉得自己的后背上突然开始流起冷汗,凉嗖嗖的……
……
盛省三引导着托马斯。莫兰特进了这节特殊车厢的最重要的格间。这个格间里面被装修成一间不大的办公室:两边的车厢壁板上垂落着墨绿色的大窗帘,尽管窗帘布的后面并没有窗户。托马斯进来的那扇小门所在的隔板被做成地图挂板,此刻上面的地图被灰色的布帘遮盖着。这个格间的后门就是通向车尾平台的小门,和通常火车车厢不同的是,那扇小门是灰色的钢质门,没有窗户。格间的地面铺着层灰色的橡胶地板,天花上面也是一块块布满小孔的金属方板,中间镶嵌着3盏很大的灯板,瓦数很高的白炽灯隔着乳白色的磨砂玻璃将整个格间照得非常光亮,但却异常的清冷。格间里有张不算太大的金属写字台,旁边放着一组简易沙发,1长2单,沙发和写字台的颜色也是灰的。事实上,这个格间内,除了两旁的墨绿色落地大窗帘,剩下的物品就都是不同程度、不同质地的灰调子。
盛省三亲热地让托马斯在其中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然后走到屋角的立式小茶几旁,倒了杯热水给托马斯。
“盛教官,是您要和我谈话?”托马斯接过同样是灰色的铝质水杯后,仰头直截了当地问盛省三。
身形依然显得臃肿,但眉宇之间还是依稀可见当年那份精干的盛省三笑着摇摇头,语气中故意带着一点夸张的嫉妒说道:“哪里啊,我现在还是处级,还没有你的级别高,我怎么有资格和你谈话。”
托马斯知道对方是在开自己的玩笑,但还是被搞得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嘿嘿干笑着低下头去喝了口热水――自从被派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喝过热开水,按照欧洲普遍的说法,这样的饮水习惯很容易烫伤食道。
看着他借着喝水的动作不搭话,盛省三笑着摇摇头,坐倒在托马斯对面的短沙发上,揶谕地问道:“怎么样刚才那个姑娘?说起来她还算是你的师妹。”
托马斯心里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神态自若地评价道:“比我们当年要强多了,连我都骗了,呵呵……不是汉中那个培训基地已经关掉了吗?”
盛省三伤感地叹了口气:“是关了,最后一批学员都是背景有问题的,本来就是准备让他们去做叛徒的……这些都是老爷子生前安排好的……后来的培训方式和你们当初不同,外派学员据说都是在外面的真实环境里个别受训,据说是种什么‘自然培训法’……”
“您后来没有当教官了?”托马斯好奇地问道。他知道“老爷子”是当年史秉誉身边的年轻军官对这位“国叔”的习惯称呼,但托马斯自己一直都对史秉誉直呼其名,要是表示尊重的话就在后面加个“叔叔”,显得很生份,尽管当年他和史秉誉的私交不算浅。
盛省三语气中略带着点苍凉说道:“你被派遣后没多久,我们这批老爷子当年亲自招收的人就都散了……05年整个系统与军队的情报机构剥离,我们的军衔也都没了,那年,我这个少校转成正科,就被分配去反谍报部门干业务去了……不过还行,前年当了香港工作站的站长,也算是升了正处……我们这些在国内干反谍报的怎么说风险也比你们外派的小点,正处,我知足了……”说罢,他笑笑:“这次是总部首长特意把我调过来和你见面,因为我对你还算了解……等一下跟你正式谈话的是刘副部长和我们倪局。”
“倪局长?”托马斯有点困惑,因为他知道倪小峰局长是部里反谍报局的局长,当年建国战争元老倪峰的公子,出生在袖珍国安道尔中国大使馆内。有关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官员,圆点内的资料有一大堆。但他不清楚和自己这个外派人员谈话,干吗要反谍报的负责人参加。
“噢,你不知道。”盛省三解释道:“倪局最近被政务院调整成部长助理兼情报局局长,两周前刚正式下的任命。”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也跟着调回部里情报局上班了,西欧处。”
“恭喜恭喜!”托马斯笑着说道。他知道部里的处长,特别是西欧处这种大处的处长,按惯例干上2年后是很容易获得副局级待遇的。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虽然是部直属特工,但按照业务范围划分,理论上上也是受西欧处的业务领导的。于是,他又笑着补充一句:“以后还请父母官多多关照啊!”
“得了,我是给您这位领导提供服务的!”盛省三笑着摆手:“我倒是觉得多半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能得到这个位子……我和倪局以前仅仅开过几次会,根本不熟的。”
托马斯知道他说的多半是真话,自己在北京的份量在增加,这通过前不久又被提升为副局级就可以看出。但盛省三的话中,又有一些东西让他警觉起来,他开始预计到这次谈话不仅仅是业务汇报那么简单。
“3号,”盛省三看到自己这位当年的学员又陷入沉默,只好再次主动说话:“你现在真是够胖的了,你怎么就胖成这样了?”
托马斯听到盛省三故意亲热的称呼自己培训时的代号,多少有点感动,他立刻意识到由于自己思索问题,态度上多少显得有点冷淡了对方,于是急忙笑着回敬了一句:“我胖是为了给英*的特务形像抹黑,可你这肚子也鼓起来就有点过份了,我估计你在香港工作的时候不能自己去盯人,要不你这肚子人家肯定是过目不忘。”
“呵呵,”盛省三爽朗的笑起来:“我还可以化妆成孕妇啊,都不用带假肚子。”
“那你再带个假屁股,就可以化妆成汤加王妃了!”托马斯立即飞快地接上一句,随后2个人便大笑起来。这是当年流传在培训基地的一个著名笑话,笑话的原型是位当初因为肥胖不得不化妆成汤加外宾的老教官。
真是够难受的了!托马斯在心里评价道:盛省三多半也和自己一样,要为等一下的交谈正题做情绪铺垫,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知道干特工的同行之间是种什么样的情感关系,但为了让谈话显得轻松点,又不得不互相配合着营造点欢快的气氛。难受啊!他这样想着,就听见自己用很热情的语气问道:“盛教官,您成家多年了吧?有几个孩子啊?”
“我到香港工作后才成的家,老婆是咱们国际广播电台驻香港的记者。”提起老婆,盛省三的语气带着几分骄傲:“她比我小7岁,结婚9年已经给我生了2个孩子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成家?”
“好令人羡慕啊!”托马斯心里在骂:你们能不知道我的私生活是什么状态?但他还是由衷地叹了一句,接着又发牢骚:“我都不知道自己的丈母娘在哪里!”
“要不就回国,娶个太太过日子?”盛省三笑吟吟地说,语气显得很不经意。
不会是真的吧!托马斯心里叫了一声:上面真打算让我撤回来吗?他这么想着,嘴里却带点哀怨的语气说道:“我倒是天天想着回来,就怕组织上不答应啊!”
盛省三这次没有笑,他盯着托马斯,态度认真地说道:“你知道派遣规矩:凡是被派遣的特工自己觉得不适合再干下去,都可以申请回来。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多数情况下,外派特工的这种请求都会被批准。你是不是觉得有些累了……”
托马斯饶有兴致地看着神情严肃的盛省三,他觉得这次的见面真的太有意思了!什么事情在北京发生了?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局面。等盛省三的话音落定,托马斯就站起身走到沙发后面,随意地用手敲了敲墨绿色的大窗帘,轻轻笑道:“我知道是是有这个规矩,可当年史就对我说过:自己选定的事情,那就去努力做到底……对了,老部长还在北京治疗吗?病情好转了吗?”
“不,他已经转院到了上海,医生说……”盛省三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上了托马斯的当,急忙收住嘴,接着便用受到伤害的目光看着托马斯。
托马斯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态度真诚地低声说道:“对不起,盛教官,我只是想知道这次谈话的真实原因……”说罢,他直起身对着顶上满是小眼的金属天花板大声说道:“各位首长,请出来谈话吧!”
房间里接着便陷入尴尬的沉默。地板下传上来火车行驶时的震动声,隐隐地,列车前方几声汽笛声传来。呆坐了足足有1分多钟,盛省三终于慢慢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托马斯一眼,就那样低着头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了。
过了一阵,门又被拉开,刘副部长和倪局长进来了。刘副部长的脸上满是笑容,就是那种视察下级单位时常见的笑容:温和亲切,但又无时无刻不流露着尊严。倪小峰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是礼貌地向托马斯点了点头。
刘霁山,字隐之,汉族,1855年出生于四川一个乡绅家庭,但传闻该家族有当地袍哥背景。中国社会党1873年党员。曾经留学法国4年,同期并负责当地中国留学生的组织管理工作……
和刘副部长握手时,托马斯在心里默默回忆着自己知道的资料。
他们在沙发上坐定后,倪局长走到屋角的茶几前给大伙倒水,动作显得很自然,一点也不像是在故意表现对下属的随和或对刘副部长的尊重。
倪小峰,字抑扬,汉族,1882年出生于安道尔中国大使馆内。其父倪峰已由于心脏病1897年去世于北京。倪小峰的妻子是另一位开国战将,著名上将林建华的女儿林倩如。两人于1907年结婚,据说这桩婚姻是倪峰临终前苦苦央求林建华,才被林倩如父母同意的结果……
倪小峰英俊的相貌明显是来自母亲的遗传!满脸诚惶诚恐地从倪局长手里接过水杯时,托马斯心里判断道:这个人在圆点的资料比刘霁山的多很多!据说他常年坚持早起跑步锻炼,还是个中国武术搏击高手,一年四季只有三套外衣换着穿,日常生活朴素。无任何不良嗜好,不嗜烟酒,但据说酒量惊人!
“抽烟吗?”刘副部长从口袋里掏出1盒香烟,抽出2枝后问托马斯。
托马斯急忙伸出手去,隔着茶几双手接过香烟。然后抢先拿起茶几上的火柴,先给刘副部长点着烟,然后才坐回到沙发上给自己点烟。他的这个很中国式的礼貌动作显然让刘副部长很满意。刘副部长抽了口烟,笑着看了倪小峰一眼。
倪小峰淡淡笑了笑:“我还想着以后部里面开会可以少闻点烟味呢,没想到有的人竟然又吸上了。”
托马斯急忙堆起笑脸:“这不是刘部长递来的烟嘛!呵呵……调我回来这件事情定了吗?”
“叫我刘副部长……直接叫名字也行。”刘霁山微笑着说道:“我们这次找你谈话,其中一件事情就是关于这个问题征询你本人的意见。”
托马斯吸着烟,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两位上级领导,没有说话。
倪小峰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刘霁山一眼,在得到对方明确的首肯后,他直截了当地对托马斯说道:“埃瑞克。亨特同志,你这些年来在英国的工作表现不错……考虑到现在你的处境越来越危险,我们建议你撤回国内,回部里担任领导工作……当然,这只是我们的建议。李部长在批准这次谈话时也说了:一定要尊重你本人的意见。”
托马斯迷惑不解地看着倪小峰,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所说的“越来越危险”是什么意思。倪小峰笑起来:“你还不知道最新的情况……1月27号,也就是4天前,在瑞典哥德堡詹姆斯。布莱恩教授被德国情报机构绑架了……而且于此同时,我们从一些极其特殊的渠道得知,伦敦有人要拿重金买你的性命!就在教授被绑架的时候,本来也是有不明身份的人要刺杀他,多亏那些绑架他的德国人救了他的命……”
“绑架教授的德国人救了他的命?”托马斯问了一句,接着便忍不住笑起来。
倪小峰和刘霁山对视了一眼,都不以为然地轻轻摇头。
托马斯知道这时候自己发笑是很不对的,可他就是忍不住,因为他可以想像当布莱恩教授回顾这件事情的时候会有多么恼火……被绑架自己的人给救了!而且还是德国人……会不会是“将军”和他的孩子们干的?有点像,这种戏剧性的转折比较符合将军的个性,托马斯曾经在伦敦那个夜晚过后回想起来,其实他很久以前看过将军的相片:当年在史秉誉的某间书房里,他看见过一张发黄的相片,上面是中年的史秉誉和几个年轻人在一片荒原上,光线很刺眼,因为照片上的人都多少有点眯着眼。在史秉誉身旁其中的一个是年轻时的老部长张叔叔,还有3个都是欧洲人,有个最漂亮最英俊的白种小伙子镜头感好极了,笑得是那么灿烂。记得当时史秉誉看见自己在注视这张老相片,急忙将相片收起来,而且笑着说:“你最好忘了这张照片,这张照片要是流传出去,大半个世界都会乱阵子的!”
在去年杀那个德国血统姑娘的晚上过后,托马斯回想起那张老相片,凭直觉就判断出:站在史秉誉左边最外侧,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的那个漂亮的小伙子就是自己在那天晚上见到的“将军”,那个全世界很多情报机构都想搞到他真实面孔相片的人……
托马斯胡思乱想着,脸上呈现出发呆般的表情。倪小峰和刘霁山又一次对了对眼神,互相点点头。倪小峰起身走到托马斯身边,和刘霁山坐到同一个长沙发上,然后饱含同情地轻轻拍了拍托马斯的肩膀,低声说:“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布置了人手,组织上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埃瑞克。亨特同志。”
托马斯知道两位领导是误解自己的表情了,但他还是很感动,便急忙说道:“谢谢领导,谢谢组织……那个跟我一起旅行的英国特务格雷博士也会有人保护吧?”
倪小峰愣了愣,别有一番意味地回头和刘霁山做了个短暂的目光交流。刘霁山对托马斯很严肃地说:“那当然,我们在自己的国家内会保护任何人的。”
托马斯知道,肯定是自己语气中对格林姆安全的关心让两位领导不满,他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但脸上一副挂起很单纯的表情说道:“我正在做这个英国小特务的工作,准备用某种方式利用他……”
“包括一起商议谋杀柯巴?”倪小峰飞快地反问道,语气带着讥讽。
不要反应太快!那样就显得早有准备!托马斯在心里大喊着,然后足足愣了有半分钟,这才慢慢的将愤怒表现到脸上,毫不示弱地用目光回敬着倪小峰,什么话也不说。刘霁山在旁边观察了托马斯的表情半天,这时用手拍了拍沙发扶手,对倪小峰说:“倪局长,你这是做什么,没凭没据的怀疑自己的同志!”
倪小峰没有在托马斯的脸上看到自己希望的表情,多少有点失望,这时他笑着对刘霁山说道:“刘副部长,我刚才说是他们一起‘商议’,又没说这事一定是他们干的……”接着他转过脸,对托马斯真诚地说:“对不起,让您误解了……我是看了你在图拉发回来的那份报告后,觉得你和格林姆。格雷都有杀柯巴的动机……其实像柯巴这样可利用的对象,我们在俄罗斯还有很多,杀了就杀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托马斯盯着倪小峰的眼睛,冷冷地说道:“我怕杀那种垃圾会脏了自己的手。”
刘副部长爽朗地大笑起来:“我们的埃瑞克。亨特同志果然是书生本色……呵呵……”他笑着站起身,走到那张办公桌后坐下,双手摊放在桌面上,收起笑容,深沉地对托马斯说:“这次在俄罗斯图拉事件中,我们牺牲了很多战友……223号为了救你光荣献身,还有那个为了223号发展的俄罗斯特工……他叫什么来着?”
“安德烈。”倪小峰简短地说道,但接着,倪小峰就继续往下说去,说话时目光也是直视着托马斯:“而且为了救你,我们还不得不处理了那组波兰人……本来留着那组人,以后在波兰独立问题上还多了几张牌……很多人啊!我看了关于你在伦敦的工作环境成本报告,仅仅为了保护你的住所,方便你及时和组织上联系,组织上就在那条街上多买了两栋房子。整整四个人,每天在关注着你的安危……虽然他们不知道你是他们的同志,还以为你是敌方重要的人物,但他们将自己的生命贡献给了这种默默无闻的工作……代价巨大啊!埃瑞克。亨特同志。”
这是要准备摊牌了,托马斯在心中判断道:看来北京方面最近的人事变动很频繁,外面流传的那些关于北京正围绕着杨之后的权力分配进行较量的说法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他这样想着,就听见自己用真诚的声音说道:“国家有什么安排,我都会服从的。我清楚身为一个特工我的职责是什么。”
“本来,按道理在付出这么大的成本之后,你应该继续潜伏下去。不要说你所传回来的那些情报,就你在英国特务机构里面的位置本身,就抵得上我们在英国的所有……”刘霁山兴高采烈地说着:“但考虑到你目前的处境,我和倪局长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你撤回来!人才难得啊!我们在国内的情报分析系统和人员管理同样需要你……”
“要知道,”倪小峰插嘴道:“前些日子在得知英国方面已经准备任命你当圆点的情报总管时,李部长很高兴,但经仔细分析了你的处境后,我们认为你还是撤回来更安全一些……刘副部长是赞成你撤回来的人……”
“对,我赞成撤你回来!”刘副部长用手敲了敲桌子:“我们不能拿一位成功潜伏多年特工的生命做赌注!情报虽然重要,但是像你这样一位对祖国衷心耿耿,默默忍受这么多年痛苦孤独的好同志,应该得到你应有的待遇!”
倪小峰热情地说道:“考虑到你回来的安排,刘副部长提议:如果你同意撤回来,部里将申报上级给予你嘉奖,而且要在行政级别上考虑再给你提一级,担任部里某个重要局的局长职位……你看,负责情报分析研究的一局和负责战略性情报搜集的国际研究中心你喜欢哪个?要是喜欢管具体业务,我这个位置也可以让……”
“倪局长,你这是什么话!”刘霁山嗔怪道:“为让你做这个位置部里可是没少做上面的工作……”说着,他转向托马斯:“不过呢,要是你觉得坐这个位子更能发挥自己的作用,我看也不是不能考虑调整……”他慨叹了一声:“你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赶紧回来吧,到北京我帮你找个好太太,唉!这么多年你也太不容易了……”
价码开出来了!托马斯脸上带着非常认真和感动的表情倾听着,心中在暗自评估:不知道他们准备让我出卖什么,是出卖老部长吗?不对,为了一个已经退休的老头,犯不着给我开这么高的价格……
“说起你的婚姻,我倒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看到托马斯迟迟不表态,倪小峰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老照片:“这是我最近接受工作时发现的,是我们在伦敦特工拍摄的……跟你有关系,你看看。”说着,他将照片交给托马斯。
托马斯第一眼看去,就震惊地从沙发上跳起身来:照片上面,多年前的伦敦街道上,车祸现场,苏珊正躺倒在那辆肇事汽车的前轮下,自己正茫然地傻站在那里;下一张:自己已经跪倒在苏珊的身旁,头埋在苏珊的身上,胳膊垫在苏珊的身下,看样子是准备将她抬起来;再下一张:自己已经将苏珊抱起,周围开始有行人聚集,肇事的司机胆怯地站在车头前看着自己,自己当时的表情是那样的无助和茫然……
他不停地翻看着这几张相片,耳边远远的飘来倪小峰的声音:“……这是张君晓亲自安排的,他通过其它渠道得知苏珊开始怀疑你后,没有征询你的意见就下令干了这件事情,是张君晓杀的苏珊……你去查查那个司机,你就会发现在车祸发生三年后,那名司机也因为心脏病发作,在一次交通意外中死去了……这些照片是当时另外一名负责监督执行的特工偷拍的……那个司机,他是张亲自在英国招募的特工,其实是个爱尔兰人,是那种什么也不做,一生可能就为我们只做一件事情的死谍……”
“……张晓君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是太狠心了!”刘霁山摇着头,叹息地说道。托马斯这时才抬起头来,傻傻地看着刘霁山的那张戴着眼镜、肥胖的圆脸。刘霁山看出托马斯的情绪已经很波动,于是就接着问了句:“去年你在伦敦脱险,也是张安排的吧?听说他还和德国情报机构有勾结,是有这些事情吧?”
托马斯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用眼睛茫然地看着对方,眼神里空洞着什么也没有。
“你可能还不知道,”倪小峰的声音又一次慢慢地飘过来:“当年你父母丧生的那次爆炸,我现在也找到线索:很可能是由史秉誉下令,由当时还是副部长的张君晓动手执行的!”
托马斯手中捏着相片,用已经快疯狂的眼神瞪着倪小峰。倪小峰真诚而同情地看着托马斯:“我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我从几份被他们忽略而没有销毁的酒店费用单上发现了线索……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我还在找原因,但你想想:为什么在爆炸还没有发生之前,张君晓就秘密去航空基地,和那里的安全负责人吃了2次饭,而且这次见面在后来的行程记录里是不存在的!为什么?而且在爆炸事件发生之后,当时部直属行动部门的一名爆炸专家从此失踪了……这又是为什么?”
对方抛出这么大的内幕,现在你该有所表示了!是晕倒还是发疯?算了,还是晕倒吧!托马斯听到自己在心中很冷静地说。接着,他憋住呼吸,努力按照一种特殊的用力方式控制自己胸腹部的肌肉,以达到收缩自己心脏的目的。效果确实不错,他很快便两眼一翻,身体向下软去。
倪小峰发现托马斯不对劲,急忙叫了声:“你没事吧!”接着遍伸手去扶,但手就要接触到托马斯的胳膊时,却微微停顿了一下,于是托马斯的身体继续向下滑落,脑袋正好磕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撞倒了2个水杯……
“只是擦破了点皮,应该没什么事。”门口的那个中年男人和盛省三都被叫进来,两人一起费力地将托马斯抬放在沙发上。盛省三仔细观察了一下托马斯的伤口后,抬脸对站在旁边站着的两位领导说道。
倪小峰做了个手势,那个中年人和盛省三都遵命出去了。盛省三走到门口时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跨出门去,紧紧地合上了屋门。
“等他醒来后,我同他谈话就可以了。”等手下出去后,倪小峰客气而冷淡地对刘霁山说道。刘霁山很不满地看了倪小峰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阴沉着脸大力拉开门便出去了。倪小峰冷笑着看着刘霁山出去的背影,然后走过去关上门……
“……小伙子,你真的很有天赋,教几遍就学会了。”神医柳布衣摸着花白的胡子,乐呵呵地说着。刚刚从昏厥状态苏醒过来的埃瑞克。亨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包裹着的绷带纱布都已被汗水泡湿。
这是汉中附近山区的一个下午,在培训基地的某个角落里有座独立的小院。小院的外部警卫森严,任何人,包括培训基地其他的教官和管理人员未经批准都不得靠近这片院落。小院内则如同一个北方小乡绅的宅院一般:山风从院外吹来,吹过那片竹林,吹过那片养着锦鲤的小池塘,吹着两排青砖大瓦房之间丝瓜藤架下的这一老一小。
“不过你得记住了:这招数可不能多用!”柳布衣认真地告诫道:“用多了,按照西医的说法,你的心脏真的会出问题……这‘龟息*’是我师傅当年教我,专门用来糊弄那些大人物时用的。”
“这招当初你对着我史秉誉叔叔也用过吧?”埃瑞克笑着说道。
柳布衣的老脸一红:“他给你说过了?……当初我还以为他是长毛的大头目呢!……进屋吧,我看看你的脸怎么样了……”
于是,埃瑞克笑着跟随满脸尴尬的柳布衣进了后面那排青砖大瓦房内的一间。
与屋子外面的田园风味很不同的是,这间屋子里面是纯粹按照西方医院的风格布置的。2名柳布衣的学生已经准备就位。在那张由德国进口的牙科手术椅改造的检查椅上躺下后,埃瑞克闭上眼镜,感觉到一盏刺眼的手术灯被移动到自己的面前,然后就有人开始仔细地揭开他脸上的纱布。别的培训教员万万想不到的就是:这个和其他准备派遣的学员一样,会在上课时戴着面罩的3号学员,他脸上的面罩下这半年来一直还有一层纱布绷带。
半年来,为了在脸部轮廓上更靠近那个该死的托马斯。莫兰特,按照柳布衣的独特方法进行的多次所谓“骨骼重整”,让埃瑞克痛苦不堪。很多次,在所谓重整后,他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总有一天会崩溃!
埃瑞克迷迷糊糊觉得,好像这次神医柳布衣还算满意,他解开纱布后只是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脸。埃瑞克决定先不醒来,而是多睡一会儿。太难得能在训练的日子里,能在白天这样睡一会儿了!晚点醒吧,要不醒来后又要去参加培训,又要面对那些课程……柳布衣好像是因为自己还不肯醒来,有点急了,竟然就将一杯冷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托马斯。莫兰特呻吟一声,慢慢地睁开眼,他看到倪小峰正俯下身来神情担忧地盯着自己,手里还捏着一只水杯。
托马斯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转脸看了看周围,发现刘霁山已经出去了。而且四周一片安静。于是,他用感激的目光对着倪小峰,轻声问道:“火车怎么停了?”
“小站加水。”倪小峰简短地回答道,然后又带着那么一点点关怀的意思问了句:“你感觉怎么样?”
托马斯晃了晃脑袋,感觉微微有点发晕。他努力坐直身体,又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屋子,然后对倪小峰说:“我不会在这里太久了吧?”
倪小峰笑起来:“你也就晕过去不到五分钟……你放心,那位格林姆。格雷博士应该正忙着翻云覆雨,顾不上你的……等一下,你回去后要是还有兴趣的话,你还可以尝尝安妮塔的滋味……她们两都是我培训出来的,还都行。”
托马斯又抹了把脸上残留的水渍,沉声道:“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倪小峰站起身来,走到那面挂图板前,刷的一声扯开挂图板上的帘布,面对着最上面那幅中国行政交通图,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你不是要为我做什么,你是要为祖国做什么!”
托马斯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倪小峰回过身来,目光焌焌地逼视着托马斯,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疯狂或者自大?”
托马斯急忙摇头。倪小峰冲他摆摆手指,冷然说道:“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年在廊坊入门培训时,在政治课上大家说过的誓言:我宣誓……”
托马斯点点头,接着和倪小峰一起背下去:“……热爱祖国,热爱人民,永不背叛。坚决完成祖国交给我们的任务。祖国和人民需要时,我可以不惜自己的生命乃至荣誉来捍卫祖国和人民的根本利益……”
倪小峰突然终止背诵,走到托马斯面前,朝下看着他,说道:“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心底坚信着当年的誓言。”
托马斯提醒自己不要太顺着对方,否则态度上就显得太虚假。于是,他抬起脸迎着倪小峰的目光,冷静地说道:“我相信你的话。问题是对于什么是祖国和人民的根本利益,每个人有着不同的理解。”
倪小峰盯着托马斯的眼睛,目光严厉。托马斯平静地回视着他。
火车又启动了,先是震动了一下,接着便“哐嘡哐嘡”地行驶起来,由慢至快。倪小峰就站在沙发前,什么也没凭借,完全是靠着对身体重心的准确调整保持着身姿的不变,看上去晃都不晃,目光一直与托马斯对视着。
所有认为自己意志坚定的家伙都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托马斯保持住自己眼神的专注,在心里暗暗骂道:以后真应该专门立法,禁止这种自命不凡,奉行超人哲学的家伙出来担任公职!
“你走神了!”倪小峰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点胜出的骄傲。
“你喜欢看叔本华的著作吗?”托马斯脱口而出。
倪小峰愣了愣,接着满意地点点头,发自内心感慨道:“你和我才第一次见面,但我感觉你对我的理解已经超过了我身边很多人……我们的确该是好朋友。”
托马斯只觉得皮肤上起了很多小疙瘩,便急忙说了句:“有水吗?我得喝点水。”
倪小峰用手指了指屋角的茶几,然后转身走向地图板。托马斯识趣地起身,自己去倒水喝。
倪小峰走到地图前,用手拍了拍墙上的中国,大声说道:“博士,我想知道英国高层对中国发展前景的主流说法是什么?概括性的就可以了。”
托马斯专心致志地倒着水,头也不抬地回答道:“由于1860年代后的新政权在工业化发展方向上的决心,中国正在迅速现代化,在过去几十年间发生了巨大的飞跃……”
“说点反面的意见。”
托马斯喝了口水,端着水杯看着倪小峰的背影,用学术的语气说道:“但整个国家的结构是非现代化的,即非现代概念上的组织化的。因为中国的这场革命从社会结构上而言是自上而下的,所以她原有的乡村社会结构并没有同时产生巨大的变化,而对于一个百分之八十人口非城市化的大国而言,乡村一旦产生大规模灾难就会导致整个国家的基础产生动摇……”
“目前的情况都很好啊!”倪小峰转过脸来,语气中带着揶谕反驳道:“我们的城市化发展速度迅猛,工业化建设速度全世界有目共睹,在科学和技术领域更是执掌世界科技的牛耳……”
“我明白你真实的意思……”托马斯说着一仰脖喝光了杯中的水,然后做了个鬼脸:“中国是在一个中世纪帝国的基础上搭建现代化的大厦……第一批完成工业化改造的国家是西欧和北美,中国充其量是第二批进行工业化改造国家中的领导者,我们的力量更多来自规模而不是细节。单以人均创造财富的能力来看,中国在这个世界上的排名从来就没有进入过前五十名。可中国的国民不这样看:因为从满清到现在,政权的更替速度很快,国民们并没有痛彻地感觉到自己国家在各个方面的落伍,大伙的中央帝国美梦没有破灭……在中国乡村为代表的底层社会,民众普遍还认为目前的政权是一个新的朝代,这个国家还是和大清一样,由很多青天大老爷在治理着。他们还认为中国依旧是世界的核心,特别是建国几十年来,现政权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更使得中国的国民这样以为……”
“你说的这些都是伦敦情报圈子上层主流的看法?”倪小峰笑着问道。
“没错,英国人在看待潜在的敌人时,要比我们想像的清醒得多!”托马斯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你知道目前我们的各级官员里,涉嫌贪污与腐败的比例有多少?”倪小峰又笑着问道。
“这种事情从来任何地方都免不了,关键是看政治体制是否能有效的监督和控制……”托马斯不以为然地说道。
“要是我告诉你,这个数字是一半以上呢?”倪小峰冷笑着说。
托马斯吃惊地看着倪小峰,他在圆点没少看关于中国各种情况的材料:在他的记忆里,中国官场的腐败虽然有着悠久的传统,但是在新政权建立以后,那些曾经带着前清官场习气的留用官员受到大规模的惩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现政权的清廉程度还是得到国际上普遍认可的。
“你不相信吧?”倪小峰苦笑着摇摇头:“要不是去年……去年我专门找人做了个专题研究,我也不敢相信会这样……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在世界大战爆发后,各方面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资源集中,以支持战争的胜利方面来……短短的几年时间,在各级官员中间腐败开始蔓延!特别是老一辈寄以厚望的建国后出生的、普遍受过高等教育的这批官员,他们的腐败问题尤其突出……”
“各级议会呢?我们不是建立了议会制度了吗?”托马斯迷惑地问道。
“只是在个别地方,主要是沿海城市有用。”倪小峰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弧形,然后神色变得极为冷峻:“我们的各级议会议员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都是由有钱人出任,或者是有钱人的代言人……建国战争的元老当中,有不少本来就是投机分子,沆瀣一气,上行下效……民众并不关心谁偷走了他们的钱,民众甚至普遍觉得现在已经是太平盛世,官老爷们的事情自己还是少插嘴的好!特别是有些身份敏感的人开始大肆介入经济事务后,局面更加糟糕……总之,当初那种理想主义的信仰普遍丧失,是官员队伍腐败的主要原因!”
“身份敏感的人物?”托马斯意识到这才是倪小峰这番话的核心所在。
“还记得史依青吗?”倪小峰突然古怪地笑了笑,问道。
“史秉誉的女儿?”这个名字托马斯知道,虽然他没有和史秉誉的这个宝贝女儿见过面,但他是很了解史秉誉的家庭情况的!“可她以前不是一直在过很低调的生活吗?”
“迂腐!”倪小峰毫不客气地喝斥道:“只要有这样的社会环境,有这样的国民意识,总是会有人去把她拉下水的……据我所知,她本人也对下这种水很积极,很高兴……”倪小峰说到这里,脸上掠过一丝冷酷:“这真是一件滑稽的事情:杨和史比照西方现代政治制度建立了一个政权,可他们根本不了解中国的底层民众是什么样的!就拿各级议会来举例:在宗族势力强盛的农村,一个想当选议员的人就必须要获得当地各大家族的支持,而这种支持总是要带有利益条件的!在那些生活在乡村的人们看来,所谓的国家和民族是个古怪的外来概念,他们眼中只有自己家庭和自己宗族利益……”
“情况不会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了吧?”托马斯喃喃自语道。
“去年全中国万人以上的群体骚乱发生了多少起,你知道吗?”倪小峰又指了指后面的地图。
“我在莫斯科领事馆看到的圆点内部情况通报上有这个数据,”托马斯慢慢回忆着:“好像是四十多起……”
“有时候我真为我们安全系统在封锁消息方面的能力而感到自豪,在这方面我们差不多是全世界最强的!”倪小峰尖酸刻薄地说道:“我现在告诉你:你在前面加个一就差不多了!”
“这么多?”托马斯的嘴都快合不上了。
“大部分和各地乡村的宗族势力有关,”倪小峰在地图前来回走动,眉头紧锁着:“也有一些是和城市化过程中的土地征用有关……当然,因为资本家拖欠工人的薪水而导致的群体事件也是年年少不了的……造成这种局面最主要的原因是各级官员,特别是太多的主官牵涉到了各种具体利益集团中有关……听说了吗?我们远征地中海的海军部队据传闻也在大肆从事走私……军方的内部纪律监察部门和我们有业务关系,他们有个处长和我认识,曾经在香港和我谈起过这事……”说到这,倪小峰冷冷地一笑:“这位仁兄现在已经被调去喜马拉雅山,把守祖国的西大门去了!”
“乡村社会在土改之后,总体上还应该是稳定的吧?”托马斯总觉得事情不至于这么糟糕,语气中带着点不服气说道。
显然,倪小峰很满意托马斯此刻认真参与问题讨论的态度,他走到托马斯面前,自己从茶几上拿起一只没有用过的茶杯,动手倒水,顺便用指头点了点站着很近的托马斯:“你知道吗?土地兼并的速度非常快……建国后全国范围进行的‘赎买式土改’先是培养了一批食利阶层,接着,因为农业技术的进步,机械化和农药化肥的普遍使用,小块的农地无法在现代农业中取胜,农村的很多家庭越种地就越亏本,最后只好将土地卖给那些更适应现代农业的人去种,自己去城里打散工……我自己每隔三年就利用假期做一次中国乡村考察……我不是学社会学出身的,对期间搜集的资料我自己的分析可能有点不专业……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帮我看看?”
这个突如其来的私人请求让托马斯真有点感动,他看着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点头答应。
“呵呵,”倪小峰喝了口水,干干的笑了声:“我这个人啊……很多人说我父亲是老怪物,说我是小怪物……你瞧,我没有自己的产业,夫妻两就是靠各自的薪水度日。在北京圈子里的聚会我都很少参加,什么同学会、同乡会、还有什么建国战争儿女协会的活动什么的……有人说,那是因为我父亲当年得罪的人太多,我害怕被大家奚落……你知道原因吗?”
托马斯不习惯这么近和一个男人说话,他趁机将水杯放回到茶几上,装着思考的样子走回到沙发前。坐下后,他才显得豁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是因为你没有钱!”
“对了!”倪小峰好像真为找到这么个知己而高兴:“是真的因为没钱……一瓶酒上千块,一场不大的酒会下来就要花费两三万!别人请你十回,你总得回请一回吧?可这一回我也受不了!我就对老婆说:咱们不去参加这种聚会了吧?反正他们也看不起我……呵呵……说实话,我在心里还真不喜欢参加那种聚会,倒不全是因为钱的缘故……”
“是因为你根本看不起那些人!”托马斯接了句嘴。
“太对了!”倪小峰用英语笑着大叫了一声,接着又用流利的,略微带点口音的英语说下去:“我的骄傲来自我对自己事业和品德的自信!”
“那又是什么样的事业和什么样的品德呢?”托马斯也用英语问道,他倒是对这场谈话越来越有兴趣了。
“热爱自己的祖国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坚信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是要担负起某种历史使命,并且每天都在为这种使命做着精神与肉体上的准备。”倪小峰非常自信地继续用英语说道。
“这应该算是品德,那么事业又是指什么呢?”托马斯追问一句。
倪小峰抬腕看了看手表,改用中国话说道:“你该回去了……那位格雷博士的体力应该也差不多了……呵呵,好好去休息吧,博士。明天晚上在伊犁我将会有一次和你重要的谈话。”
“在伊犁?”托马斯不解地问道。
倪小峰点点头:“伊犁到迪化的铁路被大雪阻隔了,我也是下午才得到的消息。你们都得在伊犁呆上一天。”
托马斯临出门时,倪小峰又补充了一句:“我希望你在充足的思考之后再做决定……明天我会和你商讨关于我们的历史使命的问题,博士。”
“明天你说完后,我要是出卖你呢?”托马斯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倪小峰一愣,然后脸上慢慢呈现出欣赏的表情:“要是那样,我愿意开始一段更精彩的游戏……我从来不威胁任何人,因为我只会用行动去迎战任何挑战。”
……
一名身穿列车保卫制服的男子在前面引路,托马斯晕头晕脑跟在其后往回走。他心里觉得乱极了:他不清楚自己刚才的表演有没有获得倪小峰的信任,但今天在谈话过程中,自己心里对倪小峰的评价是在不停地改变。这个人不简单!仅仅从今天的谈话而言,这个人的野心和抱负恐怕不是权力争夺那么简单的……
走到自己的包厢门口,那名领路的男子掏出一把列车上专用的钥匙,打开门,然后冲托马斯点点头便离开了。托马斯站在自己的包厢门口,仔细听了听隔壁的声音:只有隐约的水声传来。
悄声地进门后,托马斯看见安妮塔脱光了衣服,裹着一条浴巾躺在床上看书,是那本《草叶集》。收音机里正低声转播着来自餐车的嘈杂声,间中可以听到隐约的江南丝竹乐。看见他静静地锁好门,安妮塔跪起身来,凑近站在床头的托马斯,轻声说道:“刚才格雷博士来敲过门,我装着*没有理睬他……”
托马斯低脸刚好能看见浴巾下安妮塔的*,还有那双跪着时也显得光滑笔直的大腿。他开始一边脱去自己的衣服,一边笑着对安妮塔说:“你是说,刚才你一个人学两个人*,对吗?”
安妮塔点点头,将身体倾斜过来,帮托马斯解开腰带。托马斯轻轻将她推开,色迷迷地说:“你现在给我表演一下刚才那种*好吗?”
安妮塔一愣,接着就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身体向后一软,仰面躺倒在床上。她随手扯掉自己身上的浴巾,露出赤裸的身体,用那双褐色的眼睛斜瞥了托马斯一眼,接着便开始低声的呻吟起来。一边呻吟着,一边将自己的一只手放到*,用眼睛盯着托马斯。
托马斯不断点头,用表情鼓励着她,同时脱光了自己的衣服。
安妮塔开始微笑起来,她的叫声越来越大,而且最神奇的是她居然真的可以间中模仿出男子激动的低喘声!一边叫着,她的身体一边开始扭动,双腿时合时闭。
“太棒了!”托马斯用英语低声呼喝了一声,声音的大小刚好能让隔壁的人听到。同时,他发现自己身体的反应已经很强烈了。安妮塔随着他的呼喝又高叫了几句,然后又笑着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托马斯的某个部位。
托马斯爬上床去,低声对安妮塔说道:“我先去冲个淋浴……”
安妮塔用一只原本搭在自己胸部的手,单手勾住托马斯的脖子,腻声说道:“我不在乎……”
“可我很在乎,”托马斯轻轻解下她勾住自己脖子的手,翻身下床:“等我从卫生间里出来后,希望你已经穿好衣服离开了……随便你去哪儿,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在我的房间里。”说罢,他赤裸着走进卫生间,并且开始故意将水声搞得很大的冲洗。
不到2分钟,就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声,安妮塔离开了。托马斯笑了笑,开始在水柱下吹起口哨。
果然,他刚擦干身体,格林姆就又开始敲他的门。托马斯趁着身上的水渍赏存,先跳上床留了个潮湿的印痕,这才裹起睡衣去开门。
格林姆也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头发上也是湿漉漉的,看见托马斯,他先是将头伸进包厢里打量了一下,然后这才笑着低声问:“怎么了?你把姑娘打发走了?”
“嘘――”托马斯将食指竖在嘴上,将头探出包厢,故意神秘地左右看了看,这才对格林姆说道:“安妮塔不肯用那个……我做完后就后悔……她还说妮可也从来不用……”
“噢,臭狗屎!”格林姆脸色大变:“我得赶紧去找消毒水漱口!”说罢就逃进自己的房间。
托马斯坏坏的笑了笑,随手将门关上。
……
因为涉及到许多身份尊贵的客人,“东方快车”上的服务人员都受过严格的筛选。在中国“巨硬”公司全面接管“东方快车”公司的经营后,除了地面的销售经营人员,在列车上进行服务的人员背景基本上都经过有关部门的审核。
也许除了本次列车。原先在伊犁基地待命,准备登车的“餐饮-娱乐”服务小组,昨天突然就有2个人因为在外面的烤肉摊上吃烤肉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临时送铁路医院了。其中1个就是负责在起居车厢的茶点时间演奏古筝的姑娘。马上要出发去口岸登车,小组负责人很着急,因为“东方快车”的服务流程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减少一项服务内容需要上报公司有关领导定夺才可。这还好说,但“疏于管理”这四个字的评语肯定是逃不了的!
情急之下,只好向当地文艺演出机构借人――还真巧了,正好当地某文艺机构就有这样一位弹古筝的姑娘。这可是1917年的伊犁!找个外形符合标准,古筝弹得有一定水准的姑娘可真是太不容易了!面试了一下,谈了个大概的价钱,这位当地文艺机构的古筝弹奏姑娘就进了这个“餐饮-娱乐”小组。大家说好,只需要她顶替演出到列车达到迪化,到那以后,迪化铁路段会安排人接手这个岗位。
毕竟这趟列车不是专列,也没有首长专车挂车,东方快车保安部门虽然得到有关方面的指示,让他们严格本次列车的安全保卫,但这种招呼哪年不打个三五回的?对于“餐饮——娱乐”小组临时换人这事,既然小组负责人没有专门提出,保卫部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这年头,大家混碗饭吃都不容易。平时出车,大伙不都互相帮着带点东西,临时加个人蹭车坐什么的嘛!严格说来,那可都是违规的。
就这样,经过一番运作,无国界杀手组织“黑色独奏”的女杀手“竖琴”就上了“东方快车”。她的任务就是在适当的时候,配合她素未谋面的另外一名组织成员“萨克斯”干掉目标,并全身而退……
这次任务老大“钢琴”下达的很突然,而且按照惯例也没有说这个单子的顾客是谁。在起居车厢,竖琴看着目标之一来来回回,觉得真是在浪费大好的机会。可她知道组织纪律是什么,于是她继续在那里认真地弹奏着一曲曲的古筝,托马斯从列车尾部回自己车厢时,她演奏的古筝曲正好是《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