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杰见大汉的眼神涣散,知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沉声对大汉说道:“朋友,在下必定将你们死信传于长天帮。请你放心。”
大汉欣慰的眨了眨眼,右手却努力的伸出,向着自己的怀中摸去,奈何委实受伤太重,颤抖的手却无论如何到不了目的。单杰低叹一声,伸手在他怀中摩挲,触手一片滑腻,拿了出来,却是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肚兜,此刻,肚兜之上沾满了血迹,却仍掩不住那幽幽的香气。
单杰将肚兜递到了大汉的手里,大汉紧紧的抓住了这一直贴身收藏的信物。满是江湖风霜的脸上,绽开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头一歪,断绝了呼吸。那不知何处倚门盼归的女子,终究是红尘里,轮回中最深的那份牵挂。
……
贞观年间,分天下为十道,曰: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至十三年定簿,凡州府三百五十八,县一千五百五十一。而这其中,若论最重要,最繁荣的一座城池,答案只有一个——长安。
清晨,隐约的阳光自树叶间透过,散碎出点点金芒。不知愁的黄莺婉转歌喉,似是在诉说着一段无忧的时光。树荫之下,站着一人一龟。
单杰与三少立在了长安东门之外,望着这座雄伟壮观的巨城,都有些莫名的震撼。那高大华丽的城郭,映着远处隐约的群山,静静的矗立在那里,十二朝古都的风采,加上国力强盛的盛唐修缮,这雄踞于三秦大地的伟大都城,不住的吞吐着往来的行人商贾,尽显一派繁华景象。
“三少,我们入城吧。你可要进那储灵袋?”单杰心潮澎湃,呆了半晌,终于决定进城。只因,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就是这座城池的主人,也是天下的主人。自己这一去,也不知还能否再次回到这株树下,听着黄莺娇/啼,吹着这林间微风。
“俺师父说了,虽然我身为海龟,但是同是生灵,未见得我的本性便比人要来的卑贱,他要我莫再缩头缩脑,挺起胸膛做龟。走吧,我们赶去打尖,听说这里美食如林,岂不是要见识见识。”三少挺挺小胸脯,当先昂首而行。它心里,早已把那不知名的师父奉若神灵,只因那修炼功法确实极为神妙,让它受益匪浅。
单杰俯身,将三少捉起,放于肩上,笑道:“或者你的本性比人要来的高贵,但你的个子却实在比人矮的太多。还是我负你进去吧,莫要被人踩了你。”
三少趴伏在单杰的肩膀之上,嘴里兀自嘟囔着“羊肉泡馍,灌汤包”之类的话语,也不知道它自哪里听来。一人一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入了长安。
果然是天下第一城,城中居民见惯了碧眼高鼻的胡人与矮小猥琐的倭人,对这一人一龟的组合毫不为奇,似是这种走江湖的杂耍,每日里来长安寻梦的不知凡几,倒是三少宛如乡下人进城,对着整洁的街景与沿途的美女不住的大肆品评,逗得单杰心中平安喜悦。
单杰不顾三少的聒噪,没有带它前去酒店。而是打探了路程,来到了长天帮的总舵。虽然是名震天下的大帮,但是他的总舵,仅仅是隐于朱雀大街之末的一处偏僻宅子之中,远离了繁华闹市,四周古树如茵,让这所前后约有四五进的宅子,倒像是一个殷厚商贾所居一般。
单杰向把门的帮众打听左丘寄天在否,那帮众也是十分谦恭有礼,客气的请单杰稍候,便沿着阴凉的道路前去禀报。单杰心下暗暗感慨,起初见到贾逵,还以为这长天帮是仗势欺人的所在,如今见到连这普通帮众都如此有礼,方知不论是何门派,害群之马,总是有的。
“是哪一位故人来访啊,请恕在下迎接来迟。”随着爽朗的大笑之声,左丘寄天那彪悍的身形,自门口迈了出来。望到伫立门前的单杰,他的笑声停顿了,惊奇的道:“是你?阁下是……”那日一番激斗,单杰只是与方粟粟站于身后,他却不知道单杰的名字。
“左丘帮主请了,在下单杰,受人之托,前来传信。”单杰冲着左丘寄天拱手为礼。三少尚不肯藏首露尾,他自然也不再隐藏真名。
“哦,是如此,单兄里面请。”左丘寄天本就是心胸豁达之人,伸手虚引,把单杰让进了院落。
单杰随着左丘寄天走在了幽静的院落之中,阳光为大树茂密的枝叶所阻,只有那无孔不入的微风,带着瑟瑟的落花飞舞,为眼前这平凡的院落添了几许灵动。单杰望着这繁华之外的清幽景色,笑道:“左丘帮主,若非目见,真不敢相信这里就是威震天下的长天帮总舵。”
“单兄客气了。”左丘寄天爽朗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道:“莫要帮主帮主的叫来叫去了,叫我左丘即可,我这姓氏极为少见,倒也不虞与人混淆了。”
随着语声,左丘寄天带着单杰来到一所厢房之前,左丘伸手让道:“请入内叙话吧,这是我在此的居所。”
单杰随着左丘进入厢房,只见里面只有一床一几,两张粗木长凳,此外,便是散落的书籍酒坛。这威震天下的长天帮三帮主,居住的竟然如此简陋。
“平日里疏于打理,倒是让单兄见笑了。”左丘寄天一边客套,一边为单杰斟上一碗酒,道:“我们以酒代茶吧,委实是忘了自帮中领取茶叶了。”
单杰淡淡笑道:“无妨。”一边将大汉之事对着左丘寄天详细的诉说了一遍。
喀嚓一声,却是左丘寄天硬生生的将手中的陶瓷碗捏的粉碎。他虎目蕴泪,起身对着单杰常施一礼,表情凝重的道:“多谢单兄埋骨报信之德,左丘谨代表合帮上下所有兄弟,谢过单兄。”
单杰急忙起立,摆手道:“左丘兄太客气了,此本是分内之事……”
左丘寄天摆手截断单杰的话,道:“我帮中之人,不论地位高低,执事尊卑,都是兄弟一般,单兄为他们埋骨,我等感同身受。还望单兄莫要过谦,今后,单兄即为我长天之友,但有吩咐,敢不从命。”
随后,左丘寄天唤过帮众,让他们按着单杰描述,前去为那四人收回尸骨,同时,发下了绝杀之令,全帮通缉那丧心病狂的贾逵。这一切,他指挥若定,有条不紊,尽显帮主风范。
忙完这一切,左丘寄天目视单杰,表情极为真挚,道:“单兄,那日你我一见,在下见你镇定自若,宠辱不惊的风采,便对单兄起了结交的心思,奈何造化弄人,那日的女儿弟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使你我失之交臂,此刻单兄义助我帮,兄弟感激不尽,可否容我稍尽地主之谊,陪单兄在这长安逛逛,略饮几杯水酒,以示感激之意。”
“也好,这几日,嘴里都淡出鸟来。肥鸡美酒,我们倒是不拘的。”急忙接口的,是一直被冷落的三少,它自单杰的酒碗里缩回小脑袋,摇头晃脑的表示了同意。
单杰不禁赫然,对着左丘寄天讪讪道:“我这龟友,却是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左丘兄见谅了。”混不理三少在那里咬牙切齿,小腿乱蹬。
左丘寄天本是异人弟子,在这第一大帮执掌牛耳多年,对这奇人异事见多不怪,自然不会对一只开口说话的小龟大惊小怪。他拊掌笑道:“爽快,这小龟最对我的胃口,大块酒肉,快意恩仇,莫负了青楼,方是我辈之行,也不枉我等在这红尘,轰轰烈烈的走上一遭。”
单杰人单势孤,自是拗不过三少的舌灿莲花与左丘寄天的盛情殷殷。无奈,他随着一人一龟,漫步在了繁华的朱雀大街。一路之上,左丘寄天与三少谈的分外投缘,一人一龟压低了声音,隐约可听的两个的猥琐笑声,三少间或瞄上一眼单杰,说上几句,便是和左丘会心的大笑。
单杰随着左丘寄天,几乎自北向南穿越了整个长安,方才来到了一个极尽奢华的院落之前。不顾单杰的客套,左丘寄天带着他们,穿过了如拱月彩虹的一道回廊,进入了宽敞富贵的大厅之中。
“哎呦,左丘公子,你可好久没来了,我家的小惜玉,都要为你害病了……”一个浓妆艳抹,烟视媚行的中年女子,几乎是用一种‘扑’的速度与姿势,来到了他们面前,口里满是哀怨,行动却热情无比,毫不避嫌的拉住了左丘寄天的衣袖,似是怕他飞上天去一般。
左丘寄天想是这里的常客,对着那中年女子虚与委蛇了几句,直入了正题,指着单杰道:“张妈妈,这是我的一位至交好友,我们此来,只是想要借贵地喝杯水酒,若是方便的话,能否麻烦怜香姑娘为我们弹上一曲。”
“这个……”那张妈妈,面露难色,满脸歉意道:“左丘公子既然说了,按说我必当从命,只是,左丘公子应也知道,怜香姑娘委实是太忙,而且,她那脾气和规矩,左丘公子,莫若我再为你……”
“嗷”这次却是三少一声低叫,它眼睁睁的看着左丘寄天将一大锭银子塞进了张妈妈手里,激动的控制不住了自己。耳听得那张妈妈佯作歉意的道:“左丘公子这是做什么,折杀奴家了。也罢,我且先为公子收藏起来。待到公子日后若有不便,来取就是。”三少无限崇拜的望着张妈妈,拜其为师的念头油然而生。
只听的张妈妈继续说道:“如此,我便请怜香姑娘下来,成事与否,却要看左丘公子的手段了。”这下,连单杰都起了好奇之心,他本不是愚人,自然知道这是卖笑之所。他却想要看看这架子奇大的姑娘,到底是何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