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什么?”前面的声音继续不屑。
书生的声音再次激昂的响起:“但是与我北疆府的两位校尉相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真正杀敌的都是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奋勇杀敌的将军。幽州校尉幽志宁设下埋伏引敌两万,凭借自己手中的五千精锐加上数千民兵歼敌一万多人,这是何等的振奋人心啊!灵州校尉亲率麾下五千将士在两万敌寇中杀了个三进三出,最后不过折损一千多将士便歼敌一万,这是何等的豪情?与这两位比起来,大靖人苏春池还是要逊色不少啊!”
一时间楼上众人纷纷赞同,于是两位校尉大人便被捧上了神位。
楼下的秋儿眉头一皱嘴巴一撅就准备起身反驳,不过却被身边的叶善水一把拉住了。
叶善水好笑的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于是小丫头便愤愤不平又很不甘心的坐了下去。
一行人匆匆吃过,便带了点酒水和干粮付过酒资之后便离开了酒家。
再往马车上走的时候,秋儿小嘴里还咕哝着:“姑爷,为什么不让我辩驳。明明就是他们不对吗?”
苏春池忽然停下转过身笑着问:“他们哪里说错了,我确实只是烧毁了北秦人的粮草,而幽志宁也确实是歼敌一万多。那个叫娄孤军的校尉三进三出杀敌的事迹也应该没有错。这个世界上,英雄永远是在光明正大中解救万民于苦难中的,人们不需要那些藏在背后的人,他们不够正面。懂了吗?所以以后要是有人再是苏春池是个小人或者够不上俊杰之类的话,你们就当是个玩笑话一笑了之,不要去反驳知道了吗?”
苏春池越说越郑重,最后的嘱咐是说给身边的诸人听的。身边的这些人对他真心的话,所以会为他抱不平,但他们不知道而今藏在“当世俊杰”背后的阴暗,之所以他们单纯不知道阴暗,苏春池才会郑重的告诫他们,以免他们也陷入其中,虽然现在他们已经跟着自己陷入了泥潭里,但苏春池也要尽力摆脱泥潭,不然他们陷得更深。
叶善水诧异的看着自己的相公,他知道苏春池不是在说笑,他这样说一定有道理的。
于是她顺和的点了点头,身边的秋儿和蝉儿也跟着小心的点了点,阿丁则是依旧冷漠的表情,但苏春池知道他一定把自己的话记在心里了,于是苏春池露出笑容,转过身。
等苏春池转过身,他才发现马车边,米勒已经出了车厢站在了那里。
米勒静静的看着苏春池,此时脸上的神情终于不再恍惚不知所终了,他眼神有了焦距,此刻眼中的焦点正锁定在苏春池身上。
“你便是那个烧毁北秦军粮草的大靖苏春池?”米勒冷静的问着,却看不到他同为北秦人为同胞的惨败而伤感怨恨苏春池的神情。
“先吃点东西,启程之后再说吧!”苏春池挥了挥手说道。
待米勒服侍阿莲和着温水吃过泡饼之后,马车再次启程了。日头转了个方位,挂在了另一边天空,温度再次升高了几度。
“你想通了?”苏春池往嘴里含了一口酒,也不饮下去。
“没有什么想痛想不通的事情,我只是……”米勒望着远处的白云群山相接的边际,有些无奈有些感伤的说道:“只是,走上另一条坚持信仰的路。只不过它更为艰难一些罢了。”
“哈哈,咳咳。”苏春池大笑着,然后被呛住了了。
米勒转过脸,看着他,脸上是悲愤,米勒感觉自己被侮辱了,那是他的信仰,他跋山涉水走遍万里之遥,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如今他已经是不惑之年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坚持的信仰。米勒感觉可以侮辱自己,但不能侮辱他的信仰。
“你知道你有多么可笑吗?”苏春池指着他,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米勒脸色铁青,心中愤怒越来越强烈。
“人这辈子活着,是有信仰有原则,但不是信仰让你活着你才活着,你也不是为了信仰而活。你先被母亲生下来,在活着直到你发现自己的信仰,你带着你的信仰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为了有个目标。但不是信仰就是你的信仰。你花费自己数十年的时间,磨破无数双鞋,拿到就是为了带着你的信仰给那些同样带着自己信仰的人劝诫吗?劝诫他们把信仰当做自己的人生而活着,为了信仰而活着?不,米勒神棍,你错了,你是为自己而活着,信仰也是为了你而活着。明白了吗?”苏春池批判着,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他是一个现代人,享受着自由平等的思想灌溉,而如今当他看到有些人被古老而封建的思想压抑着,还引以为豪,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愤怒。
苏春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也不去看身边的米勒是否在认真地思考着他的话,自己灌了一口酒,畅快的看着远处的风景。
米勒呆呆的想着,脸上挣扎着,发现两个声音在脑海中盘旋着相互反驳着。虽然一时间不知道谁对谁错,但他知道苏春池的话是有道理的。
“不谈我的信仰了。我们可以说说你吗?尊敬的苏先生。”米勒舒展眉头,转头对坐在身边的苏春池问道。
“嗯哈,当然。”苏春池随意的点了点头。
“我刚刚无意中听见,你的丫鬟她……”米勒开口。
“她叫秋儿,不知道别人的名字,是和不礼貌的行为。”苏春池打断了他的问话。
“好吧,秋儿。为什么不让秋儿为你的荣誉而辩驳呢?”米勒终于说完整了。
“说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一个问题。”苏春池灌了一口酒,说道。
“您说?”米勒道。
“你这些年走的地方不算少吧,那你能给我说说你眼中的天下王朝势力的局势吗?”苏春池眯着眼睛问身边的米勒。
米勒讶异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我以前是个传教士,不是太关注这些。”米勒犹豫的说道。
“不要给我扯那些没用的,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传教士了。再说,你的天父没有赐予你诚实吗?”苏春池很不屑的眼神,让米勒一下子羞愧了。
“好吧。”米勒妥协了。
“那句先从我第一个到达的国家大汗国说起吧!”米勒舔了舔自己的嘴巴,眼神渴望的看了一眼苏春池手中的酒壶。
苏春池好笑的把酒壶递了过去,米勒也不再坚守他的那些信仰和戒律,仰头灌了几口,再狠狠的回味了一下,再不舍的递给了苏春池。
“你拿上吧。我喝饱了。”苏春池笑着拒绝了,于是米勒很高兴的在灌了一大口。
“大汗国是一个游牧国家,人们靠着青草牲畜而生。他们有很多个族群,每一个都像狼一样虎视眈眈着四周。每一个族群都有自己的头狼,而所有的族群又有一个统一的头狼,那便是大汗国的可汗。这是个狼性的国家,充满攻击性,只是他们有一个很明显的弱点,那便是每一代头狼与世长辞之后,这个国家就面临着一段长时间的内部纷争,每个人都像得到头狼的位子。这无关血统和继承体系,只是纯属凭借自己手中的实力说话。而今他的老狼主已经步入暮年,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大汗国新一轮的争位内斗就会被重新掀起。”米勒思索着,口中斟酌着词句,这一刻有一种看透世俗的睿智,就像“道言”和尚一般。
苏春池心里有些赞同,有些佩服。还有些邪恶的念想,前世影视中把神父之类的邪恶化成大奸大恶之徒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马车继续前行,方夏城渐近。阿丁沉默着坐在一旁专注的做着马夫的样子。
米勒喝了一口酒,随手摸了摸嘴边的酒渍接着说道:“我离开大汗后,便来到了大梁国。大梁国是一个值得你惊叹和赞美的国家,他古老而神秘。繁华的城池,与众不同的文化,都像是书上的梅子一般,让我饥渴难耐想去采摘。”
“大梁国繁华古老。已经扩张到了他的极限。一样年迈的大梁皇帝虽然是个心怀天下的霸主,但是也禁不住整个大梁国骨子里的腐朽气息。就像这一次‘三国之乱’,大梁国已经显露出自己的孱弱了,贪恋眼前的安乐太久,就会让人失去前进的动力和欲望。他就快要坍塌了。”米勒很坚定的说着,一点不留情面,也不在乎自己此刻就身在大梁。
“至于,你的故国大靖。他就像是传奇故事中的悲剧一样。一个新生的国家,本来应该富有活力,但是那个聪明却刚愎的国王却只是逮着自己手中的几个强壮的手下不放,一点都看不到自己身边那只盘踞着静待吞噬自己疆域的长蛇——南秦国。一个在老虎年前还起内讧的狼群,注定是要被老虎吞到肚子里的。大靖的那位国主本来可以做个枭雄的,不过他把自己的年华都浪费在算计自己人身上了,如今他已行将就木,只待着死后国家纷乱了。”米勒惋惜的感叹着,似乎有些落寞的饮了一口烈酒。
“南秦国是真正的老虎,他们一直以来,国内安宁,国主雄才,将士彪悍,磨刀霍霍只待他国动乱一起,便狠狠的把刀子捅过去,然后称霸大陆。哎,只可惜,其他四个国家的国主都只是看到了眼前的困境,而忽视了身边的豺狼。”米勒终于说完了,他转头看着苏春池,见他只是对自己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了进去了。
米勒感觉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眼睛里藏着洞悉一切的深邃。所以他也从不在意对方是否认真听了,他在意的是他对自己是善意的,这就好了。
马车前行,终于在官道的前方,一座城池出现在眼睑中。
方夏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