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也难不倒史可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李自成围困京师后,史可法曾经就此做过最坏的打算。所以此刻史可法心中已有人选。在他看来,最适合继承皇位的有三个人,福王朱由菘,(崇祯的堂兄)。桂王朱常瀛、(崇祯的叔叔。)潞王朱常淓。(崇祯的祖父,神宗兄弟的儿子。)
而在此三人中又以朱由崧最为适宜,理由也很简单,按照伦序观念来看,亲藩中福藩(即老福王朱常洵)居长;第二,桂、潞二人比崇祯帝高一辈,不如朱由崧援引“兄终弟及”(实际是弟终兄及)更为适宜。
第三,桂王此时并不在他的封地湖南,而是为了躲避张献忠部,在去年就逃往了广西,而在眼下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要从遥远的广西把他迎来南京,能不能安全的到达还是一个未知数。
而相比之下,福王却近在淮安。距离南京只有三百多里,一路上也都是太平。所以朱由崧无论在哪方面都是最佳的人选。
然而史可法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其中掺杂了复杂的利益纠葛。就拿此时的大明政坛来说,能够影响帝位人选的,有四大势力。
分别是文臣,太监,勋贵,将帅。这四大势力从各自的利益出发,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先说文臣,史可法自己是主张迎立福王的,反正不管是谁,都是扶不上墙的阿斗,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而东林党人就有自己的小算盘。
因为东林党人和福王一脉素有宿怨。当年朱由崧的祖母是备受神宗宠爱的郑贵妃,神宗和郑贵妃本来希望废长立幼,立福王朱常洵(即朱由崧的父亲)为太子。正是由于东林党人的力争,这个图谋才化为泡影。因此,东林党人担心一旦朱由崧登上帝位,会重翻旧案。
因此以钱谦益为首的东林党人就不会坐视福王登基。这也是当日史可法昏迷后,钱谦益,姜日广急不可待的一日三顾茅庐的原因。钱,姜二人都是东林党人。
而这就是变数。
其实对于钱,姜二人的顾虑,史可法自己也能感同身受——因为史可法本身也带有浓厚的东林党人色彩,他的授业恩师左光斗就曾经是东林党中的领军人物。不过史可法却有不同的看法,等到以后见了二人后自会去分说。
再说太监势力,南京作为明孝陵所在地,本身就拥有大量的太监。而按照大明惯例。各处重要地方都设有留守太监,其中南京留守太监韩赞周则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作为“三千里外亲臣”的守备太监,他被崇祯帝赋予大权,地位比守备南京的武臣还要高。例如在公堂就坐时,留守南京的公、侯、伯等勋贵只能上坐,而韩赞周则是坐在首席。遇有地方不靖,他还有权命令出兵征讨。说得直白些,他就是南京城的督军。
他属意哪位藩王,目前还不清楚。
再说勋贵势力,南京作为南方的经济,政治中心,历来就是勋贵云集的所在,公、侯、伯一抓一大把。这其中又以提督南京军务勋臣,京营都督,忻城伯赵之龙为首,他是手握实权的人物,手中掌控着六万南京京营。虽然现在的京营早已经腐化不堪,六万之众也只是名册上的数目。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内心想法如何,目前也尚未得知。
再说说将帅势力,此时经过多年的战争,大明朝很多精兵强将已经消耗殆尽,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尚存的军队依然不少。如左良玉号称拥兵百万,盘踞在武昌一带。
而日后的四大军镇,此时也是动向不一。战斗力最强的黄得功刚刚随马士英平定河南永城叛将刘超,论功封为靖南伯。
实力排在第二的翻山鹞高杰此时为了躲避李自成的兵锋,正一路从陕西经河南怀庆千里狂逃到山东。剩下的就是垫底鱼腩的刘良佐,刘泽清了。刘良佐此时驻在河南正阳地区,刘泽清此时正在淮安。
单从地理位置来看,刘泽清距离南京最近,影响力最大。不过这些统兵大将早就练出了千里转战的本领,(被李自成调教成的。)所以也都是不安定因素。这些统兵大将虽然外战外行,内战可是内行。现在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能做从龙之臣,‘天子都是我辈立的’!这样的机会,料想也不会轻易放过。
以上四股势力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局面。正是应了那句话,剪不断,理还乱。
想到此处,史可法不禁暗自思量,在原本的历史中,他史可法是怎么做的呢?毕竟变数虽多,他史可法身为留都第一人,参赞机务,可是在其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啊!
而此时,在书房的上面,一个黑衣人已经在上面趴了许久,眼睛透过一块被扒开的瓦片,紧紧地窥视着史可法的一举一动。而这一切,史可法毫不知情,还在沉浸在国家大事中。
等到找到这段历史记录,看到结果之后,史可法不由得暗自苦笑,自己还真是逊啊,瞻前顾后,顾虑重重。想面面俱到,结果反而面面俱不到。在原本的历史中,史可法反复权衡后,“以亲以贤,惟桂乃可”。可就算是这样,由于行动迟缓,而导致朱由菘得到消息,通过贴身太监卢九德求助于统兵大将,自行上位,最后导致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导致成立的小朝廷。从刚刚诞生就是一个先天不足的‘畸形儿’。至此之后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导致无可挽回的局面。
现在历史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史可法自然不会在同样的错误面前跌倒两次。经过一番仔细的考量后,史可法制定出了一套精密的计划,然后再仔细推敲,进一步完善。等到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史可法开始付诸行动,第一步,他先是派人去把史德威找来,史德威是军中副将,也是史可法的义子。有些事情,必须要史德威这样的绝对亲信去做。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老管家史忠进来通报,史德威已经等候在书房门口了。
“吾儿到了啊——快快进来吧。”史可法冲着书房门口道。
“是——”随着一声响亮的应答,门口大踏步走进来一员将领,只见此人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若不是身上一股彪悍之气,还真看不出来是一员武将。
此人正是史德威,史可法的头号心腹。由于他善使一条银枪,又是枪法出众,仿佛常山赵之龙再世,所以军中送了一个绰号‘赛子龙’。
“孩儿拜见义父大人——”
史德威一走进来,就双膝跪倒,行大礼参拜。房上的那个黑衣人见有人前来,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连忙屏声敛息,唯恐泄露了行踪,只是用耳朵仔细倾听。
看见史德威的到来,史可法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意。史可法膝下没有子嗣,又喜爱史德威勇猛善战,熟知兵法。就收史德威为义子。而现在,史可法更是知道这个义子没有收错。在原本的历史中,扬州十日的最后时刻,史可法已经决定以身殉国,史德威也是誓死追随,不离不弃。
而在他战死扬州之后,史德威凭借武艺,就像当年常山赵之龙七进七出长坂坡一般,突围而出。战后也是一直避居不出,直到最后建奴一统天下,史德威也是始终不为满清效力,甘愿清贫,无愧于天地。
“快快起来吧——”史可法亲手扶起史德威道。
等到史德威站定之后,便恭声问道:“义父大人,深夜找孩儿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史可法面色严肃的道:“是有件事情,为父需要五条兵船急用。所以需要你现在就拿着为父的令牌和调兵文书,前去镇江防江水师那里调五艘运兵船过来,泊在南京城外燕子矶处等候待命。”
“是——谨遵义父大人令谕。”史德威听了之后大声道。
“此去镇江有一百余里,一路上多加小心。时间也不可延误,要在明天此时赶到。”史可法另外叮嘱道:“另外等兵船到了燕子矶之后,你在部下中挑选一百名忠贞可用的士卒,等候一同出发。明白了吗?”
“明白了——”史德威恭声道。
史可法随后把已经准备好的令牌和调兵文书都递给了史德威,史德威接过后,小心地贴身藏好。随后道:“义父若是没有其他差遣,孩儿这就去了。”
“嗯——去吧。”
史可法点点头道。等到目送着史德威俊秀的身影离开,史可法心中却不由有些感慨,在原本的历史中,史德威虽然勇猛善战,人称赛子龙,奈何跟着他这个不中用的史阁部,有力也没处使,最后也只能黯然隐世,了此一生。不过现在嘛,却是绝不会了。建功立业,扬名青史,就在此时。
送走史德威后,已经是戌时了(上半夜九点)。可是史可法依旧不能休息,因为他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如果不能在这一年时间内上演大翻盘,那么亿万汉人还是只能留起猪尾巴,让鞑子骑在头上,让鞑子的胡统替代汉统,做那最低等的汉人!
所以他不能休息,也不敢休息。史可法喝了一杯浓茶,驱走了睡意之后,他开始梳理整个计划,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然后又对明天要做的事情,注意事项都一一做了笔录,防止遗忘……
正在此时,老管家史忠进来禀报道:“老爷,府外有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