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瞎子愣了一下，沉吟道：“死了？不像啊……这妖气，生机盎然……你身上还带了什么特别物件？”

　　周易也心中一动，说：“还有一颗护身珠子。”

　　朱瞎子吸了口气，说：“能让我摸摸么？”

　　周易伸手到脖子上去摘护身珠，朱瞎子忽然说：“别摘下来，你近前些让我摸。”

　　周易依言，拉出红布包裹的珠子，起身，把珠子放到朱瞎子手心。朱瞎子两手合扣，口中念念有词，瞬间红光满室，骇得端着茶盘进来的梅娘惊叫了一声。朱瞎子停口，红光骤然消散，朱瞎子手微微颤动着，放开珠子，叹道：“恨我不能睁眼看一看这千年难遇的骊龙之珠，唉！”

　　周易诧然道：“‘骊龙之珠’？莫非是《庄子??列御寇》中记载的那个‘探骊得珠’的故事？”

　　朱瞎子拈须，如看得见般接过梅娘递过来的青花瓷杯，喝了一口，道：“正是。‘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庄子中的那些记载，大都被后人当成比喻和寓言，岂知其中钩沉索隐，机关遍布，藏着惊天的秘密，历来只在道家几个小门派中单线口口相传，如今，知道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了……唉！”

　　周易顺着话茬，问：“那么，《庄子??列御寇》中的另一个故事‘朱泙漫学屠龙於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也是确有其事了？”

　　朱瞎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说：“不瞒你说，朱泙漫正是先祖……先祖曾留谶语：朱家千年，代代有男丁，如有一代，只生女儿，则、则——”

　　周易紧张地问：“则怎样？”

　　朱瞎子喟然长叹：“则必有屠龙之事发生，家国皆有大难！”

　　周易直接问：“您认为，朱成碧会遭什么样的难？”

　　朱瞎子缓缓摇头，说：“从她一出生，我就知道大难临头，替她推演八字，甚至精确到每一天的运气……可从八字上看……周先生，你的八字，可否报给老朽？”

　　周易心中生疑，说：“我的八字，家父一直不肯告知，不知何故。”

　　朱瞎子却似乎早有预料，唇角带笑，道：“令尊大人是不想你卷入任何纷争，连骊珠的事都没有告诉你……可是，你周家的人，又怎脱得了干系……”

　　周易皱眉沉思，父亲的种种举动在脑中一一闪现，的确疑点颇多，而这个朱瞎子，似乎对自己家族的事情也很了解，于是问：“莫非我们周家也跟屠龙术有关？”

　　朱瞎子避而不答，只说：“这事你还是去问令尊吧，我这外人不好多嘴。”

　　周易有些泄气地说：“我父亲要是肯告诉我，早就说了……朱老先生，既然凭您的功力都算不出朱小姐有什么难，您又凭什么肯定她有难？”

　　朱瞎子道：“就凭你和碧儿在滕王阁中遇到的那个道长，他说你们有难，你们就一定有难……唉，当时你们为什么不向他求解难之法呢？可惜、可惜……”

　　周易一笑：“是祸躲不过，信人不如信己。那道士要是真那么灵验，也就不会欠我和朱成碧千年宿债了。”

　　朱瞎子摇头，突然问：“周先生觉得我孙女人怎么样？”

　　周易赞道：“朱小姐秀外慧中，人中之凤。”

　　朱瞎子点头，叹息道：“可惜这孩子天生孤克之命，未满周岁，父母离异，跟着我们老两口长大……她好强，眼光又高，一般的男孩子不入眼，更别说跟我们老两口提起了，不过周先生你却是例外，她不止一次提起你，从你面试时为她算的那一卦，到在南昌仗义地分一半学生给她，让她保住工作——老朽和拙荆也要谢谢你。”

　　周易道：“老先生无需客气，我和您孙女多年好友，理所应当。”

　　朱瞎子颇为踌躇地道：“周先生……你精通梅花易数，不知是否能为我孙女占卜一下今年的运道？”

　　周易没想到朱瞎子对自己的卦技如此推重，搓手道：“这个……焉有不从之理。晚辈献丑，前辈多指教。”

　　朱瞎子呵呵一笑：“周先生不必谦虚，你家传的这手易占绝学，老朽仰慕已久，今日能当面切磋，幸甚。”

　　周易略一凝神，说：“老先生居所楼层为七楼，取七为上卦，为艮；占朱成碧之事，朱成碧为少女，为兑卦，主卦为‘山泽损’卦。艮数七、兑数二，相加为九，除六，余数三，动爻为六三爻，变卦为‘山天大畜’……”

　　朱瞎子拈须道：“圣人做易，远取诸物，近取猪身，周先生这一卦颇合易理，愿听详解。”

　　周易道：“卦一起出，吉凶方面朱老前辈可能就心中有数了，晚辈简单说一下自己的判断：动爻在兑卦，为用，艮卦为体，艮为土、兑为金，体生用，不吉；山泽损，‘损’为‘减少’，又动爻六三爻辞云‘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恐朱小姐会因交友不慎而受损；互卦为坤土、震木，震木克体卦艮土，是高瘦之长男对朱小姐不利。变卦仍是艮土生乾金，也不吉。”

　　朱瞎子一边听一边不断点头，说：“易占世家子弟，果然厉害，条分缕析、巨细无遗、头头是道！请问，如何化解呢？”

　　周易仰头，想了想，说：“把这卦的结果告诉朱小姐，让她不要交往‘高瘦之长男’，以免为其所害——”

　　朱瞎子神色黯然地摇摇头，声音放大，说：“梅娘，把碧儿上周照的那几张照片拿过来。”

　　卧房内的梅娘应了一声，不一会儿，拿着一摞照片过来。朱瞎子说：“给周先生看。”

　　周易茫然接过，一张一张看着，越看越吃惊，那是朱成碧在西湖边拍的一组照片，照片中的朱成碧和现实中一样美艳不可方物，有单独的，有集体合影，还有几张，是和个别人照的，而其中两个人，周易是认得的，一个是海上人家老板陆宣冥的儿子陆星晨；另一个居然是日本人高岛！而且，朱成碧有一张照片居然是和他勾肩搭背，亲密无间！

　　朱瞎子静静地品着茶，叹了口气，说：“周先生，所以说，你刚才这卦，奇准无比。照片中的那个日本人，现在正在追求碧儿……”

　　看到朱成碧和别人亲热的照片，周易心中无名火起，喘了一口粗气，说：“我去跟朱小姐说，这高岛居心不良，是为屠龙术而来！”

　　朱瞎子悚然一惊，急切地问：“你说什么？这个日本人高岛知道屠龙术的事情？？”

　　周易想话都说到这儿了，干脆和盘托出吧，于是从1937年中日国师在鹭岛现在宿舍所在的新开村“屠龙”斗法说起，到和秦灵宿、陆宣冥的对决，再到高岛的介入，以及高岛早知道朱成碧是朱泙漫后人……

　　朱瞎子听得嘘唏不已，待周易说完，感叹道：“不独朱家，五大家族都已被牵扯进来……恐怕事无善了……”

　　周易道：“我去和朱小姐说，让她尽快离开海上人家和高岛。”

　　朱瞎子面带忧色：“周先生，你去说，她一定会信么？你现在和她关系微妙，她会不会以为你是嫉妒高岛？女孩子都有逆反心理，弄不好适得其反。她长大了，连我都不好往深了说。这次请周先生来，就是想——就是想让周先生和碧儿增加交往，尽量消除高岛对她的影响……”

　　周易终于明白了朱瞎子找自己来的真正目的！

　　实际上，凭朱瞎子深厚的术数功力和掌握的五大家族内情，恐怕连自己刚才算的那一卦，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朱瞎子是让周易自己一步一步进入他的包围圈中，为他所用！

　　周易暗暗打了个冷颤，愈加觉得这个朱瞎子神秘莫测。不过，目前似乎也只有自己能帮朱成碧，纵然是中了朱瞎子的算计，也不能负气推脱。

　　虽然有些不快，周易并未在语气中带出，平静地说：“我明白了。朱老先生，我会以适当的方式帮助朱小姐，希望能避免或减轻她有可能遭遇的厄运。”

　　朱瞎子满脸皱纹舒展，拱手道：“那老朽就代碧儿谢过周先生了！结果如何，看碧儿自己的造化，但无论成败，我都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如果周先生看得上老朽的盲派命理，老朽也当倾囊相授！”

　　周易动容！要知盲人无法查书，全凭记诵口诀，却能直接报出八字，铁口直断，将干支、宫位、十神象法推向一个极致。一直是口传心授，只传盲人不传明眼人的断命绝学。因其决断惊准、出神入化、百不失一而在民间广为传颂。朱瞎子说出这话非同寻常。这是术数中人梦寐以求的！

　　周易期期艾艾道：“这、这如何使得？晚辈毕竟是个外人，怎能没个名分就学前辈的绝技！”

　　朱瞎子笑而不答。周易再一想，明白了，这是朱瞎子委婉地把朱成碧的终身托付于己，如果自己成了他的孙女婿，就理所当然可以传承他的衣钵了。周易赧然，讪讪道：“这个……这个……”

　　朱瞎子哈哈大笑，说：“我今天一见你就喜欢得很，咱们爷儿俩将来定成忘年之交……对了，见到碧儿，你可别说我私下找过你，不然——”

　　周易连声答应，起身告辞。

　　打车回到寝室，打开电脑，用电视卡看晚间新闻，周易惊异地发现今天居然是周六！也就是说，今晚可以睡个懒觉。

　　周易这一觉睡得很沉，居然没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