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从三品。
太尉,正二品。
北宋的太尉是虚衔,没有实权。
御史中丞是北宋“御史台”的最高长官,虽然是个从三品,但居此位者,敢跟宰相叫板。从宰相往下,百官管军、管民、管钱粮、管税收、管陪皇帝玩、管混吃等死……而“御史台”,管的是监察百官。弹劾官员是他们的权利与义务。
何谓“监察百官”?监,监督。察,审察。其监督审察的范围有多大?没有范围。可以这么说,宰相说了什么话、办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吃饭吃了几个菜、上厕所蹲的是哪个坑、睡觉是跟女人还是男人还是太监睡的,御史中丞都能管得着。
但现在来了郓城的这位实职是“御史中丞”而虚衔是“太尉”的杨大人,肯定不会问别人睡觉是不是跟太监睡的,因为他自己就是太监出身。
——徽宗朝奇事颇多,其中一奇,便是太监为官。
——杨太监,杨御史中丞,杨太尉,杨戬,唐武的大后台。
此公亲临郓城,一来是为皇帝选秀女,二来也顺道把经常写信烦他的唐武的鸡毛小事给处理了。
杨戬一行人十数人,做商贾打扮,本来前一天就到郓城了,就想立刻把时文彬给问了罪。可唐武说,随便捏造个罪名纵然能罢了时文彬的官,但怕传出去不好听;正好第二天他过生日,于是便生出一计,在自己的寿宴上安排妓女陪公差吃饭,然后串通刘押司等人,将“放纵公差与妓女大庭广众搂搂抱抱”这一罪名嫁祸到时文彬身上,当场就能摘掉他的七品乌纱,再治他个死罪便轻而易举。
于是杨戬毫无动静在县尉府中住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换上二品官服,鸣锣开道,来到牛家酒楼,意欲把时文彬抓个“现形”。但等到一帮如狼似虎的禁军扑上三楼时,看见的却只有三个昏倒在地的押司,哪里有时文彬的影子?
时文彬逃过这一劫,完全是吴用的功劳。吴用从刘押司和两个公差的口中听出了些许异常,便谎称东溪村有人命大案,时文彬一说要走,刘押司马上就拦住他,吴用便确信自己的分析没错:今日怕要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他考虑问题,总是先考虑到最坏的一面:谁能担保唐武不会趁这个机会给时文彬演一出“鸿门宴”?时文彬要死了,在场的吴用自然活不成。但任凭吴用神机妙算,都想不到二品大员居然会亲临郓城!
从三楼跳下来,听得“御史中丞杨太尉”这几个字,吴用方才完全明白,唐武这是要“借刀杀人”。
眼看着时文彬顺着小巷就要往县衙方向跑,吴用急忙拽住他,道:“时大人,你干什么去?”
“换官服,迎接杨太尉!”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这个?”
“那我顾哪个?”
“赶紧逃命去吧!”
“逃命?”时文彬哈哈一笑,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过是御史中丞来了而已,我逃什么命?我堂堂七品命官,不贪不贿,行得正,坐得直,我怕他?”
“你难道看不出来,唐武今天这是要存心嫁祸你?”
“天理昭彰,邪不压正!”
“但御史中丞可是能把宰相都压死的官!‘你放纵公差,让他们与妓女公然搂抱’,只这一条,就足以治你个杀头之罪!”
“一派胡言!——你们干什么?雷横!朱仝!你俩抱我干什么?放开我!——你们要把本官抬到哪里去?快放我下来!”
“你小声点!”
“本官命令你们,把我放下来!”
“你别说话!”
“放我下来!反了你们了!?”
时文彬瞪圆了眼睛。
却见吴用捡起块大石头,冲他脑门一比划。
时文彬不不作声了。
牛家酒楼三层。
一个身穿二品官服的中年男子站在窗口处,望着楼下沙堆上那几只凌乱的脚印,凌厉逼人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冷笑。如白玉般的拇指和食指,自上而下轻轻捋过俊黑的八字长须,以顿挫抑扬的音调缓缓说道:“速战,速决!”
“是!”杨戬身后的禁军头领一摆手,便见六个禁军把刚刚醒过来的负责看着时文彬的三名押司抬了起来。
嗖!
嗖!
两名押司被扔出窗外。
“太尉饶命!”刘押司尖叫一声,冷汗如泄。
杨戬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下了楼。
禁军头领嗤笑一声:“无能之辈!”手一摆,刘押司被脑袋朝下,扔下了牛家酒楼。
阴云聚。
大风起。
白月生蒙着被子,缩在墙角。
床上,到处是瓜子皮。
阎母坐在椅子里,喝一口水,嗑一个瓜子,然后说一句话。她的嘴巴里,车轱辘话来回倒腾,关键词就那几个:“一百匹绢”,“一百匹布”,“再拿五千两银子来”——她的“闺女”又涨价了。
把个白月生听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一口咬死这混账娘们。但他被若水柔打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没辙,只好蒙住被子,任由阎母满嘴放炮,他心里暗暗盘算着:等老子能走了,非得弄五千斤软骨香回来,天天给你和你那“亲闺女”当饭吃!到时候,再看老子怎么羞辱你们!
正当阎母以嘴巴的形式、白月生以妄想的形式羞辱着对方的时候,只听得院子里一阵嘈杂,传来了时文彬骂街的声音。
“姓吴的!你他妈给本官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姓时的!你他妈死到临头了!还他妈本官?我他妈本你全家!怎么他妈着?你不是他妈要刨我祖坟吗?你他妈现在就去!我他妈倒要看看,你他妈有没有那个命!”
“算了算了!”
“你他妈闭嘴!时文彬这样一个他妈的清官,大宋朝他妈多少年没出一个了?就他妈让唐武这么不明不白给害了?与其他妈那样,不如他妈就听我的,先他妈在这儿藏着,等他妈杨戬走了,再他妈出来不迟!”
阎母听得吴用嘴里这一连串“他妈”,直听得目瞪口呆,连瓜子都忘了嗑了:“这小子这嘴真利索!吵架高手啊!”心血来潮,走出门外,对吴用道:“小子,嘴巴挺干净啊!切磋两句?”
“你他妈谁啊你?”吴用一把推开她,宋江当先走进白月生的卧室,跳上床去,把窝在墙角的白月生扒拉开,掀起床板,抱起下面的被褥,又揭起下层的床板,然后又揭开一块地板。
地板下有一条地道。
“你他妈好生在里边呆着去吧!”吴用指了指地道,雷横和朱仝便架着时文彬走上床去,把时文彬给塞进了地道里。
宋江家里,为什么会有地道?这是宋时的一种官吏习俗。身在衙门,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指不定哪一天触犯了上司而被治了罪,或者得罪了江湖中人、绿林好汉,提前预备这样一条地道,可以用来做暂时的容身之处。这种用来躲避灾祸的地道,在北宋官吏家中并不罕见。
刚把时文彬藏好,白月生还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便听得数匹烈马嘶鸣的声音传来。
呼喝声中,十名装备精良的禁军下了马,奔进院子,另有四名端着长枪守住大门。
为头的径直走到白月生的门口,望着一屋子脸上的表情风轻云淡的人,面无表情道:“哪个是朱仝?”
“小人朱仝!拜见长官!”朱仝赶紧上前一步,行跪拜礼。
禁军头领瞟了他一眼,继续问道:“哪个是雷横?——宋江?白胜?岳飞?都出来!”
宋江和雷横急忙跪在地上。
“时文彬在哪里?”
“不知。”宋江道。
“岳飞呢?”
“不知。”雷横道。
“白胜呢?”禁军头领盯着吴用,吴用一指窝在床上的鼻青脸肿的一脸茫然的白月生。
“下来!跪这儿来!”禁军头领大喝道。
“有我什么事?”他没见过禁军,也不知道这些当兵的是干嘛的,但他的直觉告诉他:
老子又要倒霉了!
凭什么啊?老子窝在床上都能倒了霉?老子招谁惹谁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白月生再一看在场的这几位——瞧瞧吧:大土匪宋江,大土匪吴用,大土匪朱仝,大土匪雷横。这四个大坏种,莫不是把时文彬给绑架了?
老天爷啊!这就要开始造反了?
到处挨欺负的人,你们伤不起啊!
长得这么个性的人,你们伤不起啊!
集社会主义文艺青年和二.逼青年于一身的人,你们伤不起啊!
嗵嗵!
嗵嗵嗵!
白月生床下,传来了砸地板的声音。
“放我出去!”
中华民族的清官啊,谁愿意像猪羊一样任贪官横行?他们抱定必死的决心,保卫百姓,保卫君王,保卫清正廉明!
风在吼,马在叫,文彬在咆哮,文彬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