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何少冲,在柳垭镇子上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可比小打小闹的张君名气大多了。
要知道四大金刚虽然曾经在初中名噪一时,但于社会上的人来说,也不过是一群小孩子玩过家家般的儿戏而已。李炀他们几个再能耐,也顶多是调调皮、捣捣蛋、逃逃课、打打架,名气也仅仅局限于学校范围之内。然而何少冲不同,他初中毕业就已经辍学,终日无所事事在镇上东游西荡,结交的朋友也从学生变成了混子。由于他讲义气,好打抱不平,而且打起架来就不要命,因此在混子中间居然逐渐混出了一些名气来。他最喜欢引用《古惑仔之人在江湖》里靓坤说过的那句话,出来混要讲信用,说过让他全家死光,就让他全家死光。
说起来,何少冲这家伙名字里虽然有“少冲”两个字,但其实非常容易冲动,是那种脑子一热就要拎板砖砸人的类型。
有一次镇子里两个混子斗气,各拉了一帮人出来摆场子。本来大伙都是在镇子上混的人,其实也没啥大矛盾,不过是些口角之争。经过周围一些人的调停,那两个混子也有了收场的意思,只不过一时之间都有些拉不下脸。哪知道何少冲这家伙听他们唧唧歪歪半天都不开打,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冲上去照着对方就是一脚踹过去。这下子还得了,就像一战前那次萨拉热窝事件一样,惹了大乱了,两帮人马莫名其妙地就干了起来,谁都没办法控制局势。打到最后都红了眼,下手就没了轻重,有个倒霉的家伙居然眼球都被人打爆了一只。后来警察来了,将两个领头的混子抓了起来,各判了两年徒刑。何少冲这家伙居然屁事没有,不过之后再没人敢找他扎场子了(扎场子就是凑人数,压阵的意思)。
自从那次事情之后,何少冲他老爸琢磨着让他这样混下去迟早要出事,干脆出钱让他开了个录像厅,期望着能让他收收心。
何少冲的录像厅有个很俗的名字,叫“铜锣湾”,想必看过《古惑仔》系列电影的人对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里面铜锣湾扛把子的风采不知道让多少少年为之神往。录像厅门面不大,上面贴满了各种电影海报,大多是些搔首弄姿的女人和一些戴墨镜穿风衣的男人,旁观还挂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今日将放映的电影名字和时间安排。由此可以看出何少冲并非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物,这两类海报已经涵盖了录像厅的所有潜在客户:女人可以吸引各种血气方刚的男人;那些摆酷的男人照片当然不会是用来吸引女人,而是吸引那些一心想学习浩南哥混迹江湖的年轻人。
浩南哥已经成为那个年代所有青少年的精神偶像,而录像厅,也成了所有青春萌动的少年心目中的圣地。套用一句话说,那里有我们的年少轻狂。
由于今天不当场,录像厅门口冷冷清清,何少冲坐在一张用作柜台的简易木桌后面无聊地翻看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电影杂志。其实何少冲外形很是斯文秀气,长得高高瘦瘦的,一般人很难想象到这种人竟然是那种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人。杂志半立在桌子上,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封面女郎是一位当红的港姐,正是青春洋溢、娇俏可人的年纪,也不用搔首弄姿,往那里随便一站便是一道动人的风景。或许这就是天生丽质,李炀记得,即便是十多二十年以后,原该早已过气的她依然活跃在台前幕后,依然是那么美艳动人,在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流逝的痕迹。
李炀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何少冲把他们当成了来看录像的人,头也不抬地说:“一块钱一个人,不限场次。”
张君故意捏着嗓子开玩笑地问:“有没有毛片啊?”
“没看黑板上的预告啊,最后一场就是,马上就要开始了。”何少冲一点都没觉得意外,轻车熟路地答道,看样子来这里的人不少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李炀他们刚才也没注意看黑板上写的内容,听他一说,都饶有兴趣地抬头看过去,最后一部电影名字果然很特别,叫《欲望少妇》,与前面的那几部《濠江风云》《龙争虎斗》等片名风格迥异,极为吸引人的眼球,不愧是压轴大戏啊。
张君依然不依不饶地问:“几级的?”
“你想看几级的?要看就给钱,不看待一边去!”何少冲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将杂志往桌子上一搁,抬起头来一看,才发现是张君他们,不由得楞了一下才惊喜地站起来:“吗的,我说是谁敢来消遣老子呢,原来是你们啊。”
说完起身分别给了吴刚和李炀一拳,才笑道:“刚子你啥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李炀见状也不以为意。当初虽然四人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内部其实也有亲疏的区别,李炀和张君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关系自然更加铁,同样吴刚和何少冲也走得更近一些。
吴刚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回来好几天了,一直忙,也没时间来找你耍。”
旁边张君打岔道:“少冲你就别怪刚子了。他妈生病了,哪里有闲工夫出来耍,今天还是被我们拖过来的。”
“我就说嘛,才出去一年多时间怎么连兄弟都忘了。”何少冲这才转过来问李炀:“炀子应该才回来没多久吧,我听说君子他们昨天才放的假,你们想必也差不多。”
“恩,中午才到家,好久没见你们了,就过来找你们耍耍。看来你小子混得不错哦,都已经自己当老板了。”李炀婉拒了他递过来的“阿诗玛”,打趣道。
何少冲一边给刚子和张君点上烟,才没好气地说道:“不错个屁,每天守着这么个破摊子,无聊得要死。吗的,早知道老子当年就不退学了,还是读书好哇,没事的时候逃逃课调戏调戏女生,这么好的日子老子当初竟然不知道珍惜。”
一席话说得刚子有些眼红,唏嘘道:“是啊,以前觉得没有比读书更辛苦的事情了,出来后才知道他娘的做哪样都比读书辛苦一百倍。”
四个人里面李炀、张君和何少冲当年都是不爱读书的典型,吴刚却不一样。他是因为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怎么学都学不懂。小学的时候还好,他老妈虽然大字不识一箩筐,他老爸是读过高小的,还能给他做做辅导。后来他老爸进了监狱,自然再没人有能力给他辅导,学校里也没有哪个老师愿意给一个资质普通的学生开小灶,因此他的成绩越来越差,后来实在跟不上学习进度才自暴自弃跟着李炀他们厮混的。
“说这些有毛用,老子现在还想跟你们混呢,读书顶个鸟用。”张君嚷嚷道。
李炀听到这句话,想起以前读大学时曾看到过的一个笑话,听着差点没笑出来,见大家不解地看向自己,便给他们讲了这个故事。据说某大学修了一座雕塑,一个少女左手拿书,右手托着一只飞鸟,便在bbs上向全校师生征集雕塑名字,某人便取了个名字叫“读书顶个鸟用”,一时成为网络奇谈。当然由于校园内雕塑的烂俗且缺乏创意,这种笑话在各地的学校里比比皆是,比如“读书顶个球用”、“看书不如看鸟”、“扯蛋”等等。其中最出名的可能要数某全国著名高等学府里的两座雕塑群,一座叫“科学顶个球,民主连个球都不顶”,一座叫“老子英雄儿好汉”,其神妙之处足以让人喷饭,让张君他们三个笑的前俯后仰。
何少冲笑骂道:“知道你故意来安慰我们,也不用拿这所大学来胡编乱造吧,老子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可就是考上清华北大呢,虽然这辈子是没戏了。”
李炀他们三个不由得齐刷刷汗了一个,这梦想还真不愧是“梦”和“想”。
张君将手上的烟屁股熟练地用中指一弹,看着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掉进了旁边的垃圾堆,才说道:“别站这里聊天了,无聊得要死,不如我们去小学里打会篮球吧。”
李炀对于他心里的小九九心知肚明,这时候估摸着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哪里是想去打篮球,想要去看某人下班才是真的。
何少冲摇了摇头说:“你们去吧,我还得守着给他们换片子呢。”
张君掀开布帘子朝里面瞅了瞅,转过头来没好气地嚷道:“守个屁,一共才四五个人,还有两个小屁孩,理他们干啥子,让他们走人不就得了。”
“那怎么行!”何少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一本正经地说道:“出来混是要将信用的,说有最后一场就有最后一场。”
恰好这时候里面正好有人在喊“该换片了”,何少冲朝李炀他们笑笑:“马上放精彩的电影了,要不要进去看会?”
张君和吴刚明显有些意动,毕竟是气血方刚的少年,哪里抗拒得了这种诱惑,只是张君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因此看向了李炀,看他怎么说。李炀还想着回去和萧晓煲电话粥,哪里有心思看这种粗制滥造的影片,当然更重要的是看过无数岛国影片的他,对此已然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境界了。
里面的人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进去换片,大概是不耐烦了,有个人就骂骂咧咧地吼了句:“tmd,人是不是死了,还换不换片啊!”
何少冲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从桌子底下拎出一根铁管往桌子上猛地一敲:“哪个龟儿子在骂你老子,有种站出来给老子看看!”
一棍子下去敲得桌子猛地一跳,发出巨大的声响,旁边的李炀他们都吓了一跳,别提里面那个家伙,估计也被吓住了,半晌都没声音。
李炀这时候才明白,何少冲已经不再是当初学校里的那个何少冲了,他出来混的时间太久,已经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那些江湖习气,他所走的路,与自己这些人已经全然不同。想到这里,李炀就有些意兴索然,便婉拒了何少冲的邀请,只说等他空了再来找他耍。
吴刚见张君和李炀都不想看电影,自然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留下来,只好跟他们一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