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炀一路小跑到高校长家的楼下,却有些踟蹰起来,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他不知道看到高淑颖后又能怎样,是热烈的拥抱还是淡淡的一句“你好”,他们的关系注定了他们之间尴尬的距离,严格来说,他们甚至还算不上真正的好朋友。
那次的相遇,更多的是一种偶然的因素。那晚的相拥甚至亲吻,也仅仅是源于她内心无法排遣的空虚和忧伤罢了。
李炀虽然始终不愿意相信,却比谁都要明白这一点。他在她的心中,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有意思的小弟弟罢了。也许,她早就已经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也许,她的心里压根就没有自己的影子。
不,绝不会是这样!李炀想起那天下午,她给自己系上围巾时眼里的柔情,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
对了,还有围巾!李炀手忙脚乱从背包里翻出那条深蓝色的格子花纹围巾,系在脖子上。这条围巾自从放假那天,他就一直放在背包里,贴身保管着。仿佛这样,她就从未曾离开过一样。
重拾信心的李炀,眼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不再有犹豫和彷徨。他迈步走上三楼,理了理衣领,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探手敲了敲门。
“你找谁啊?”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看见李炀稍微楞了一下,才问道。
这应该就是高淑颖的妈妈了,果然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的眼睛怎么微微有些红肿,仿佛刚哭过不久似的。李炀诧异地打量了她两眼,才一脸乖巧地说道:“阿姨新年好!我是高一六班的李炀,过来拜访一下高校长。”
“是李炀啊,快进来快进来!”高建业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中年妇女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会对一个学生这样热情,还是依言打开了门,又从鞋架上取下一双拖鞋,勉强笑道:“外面冷得很,快进来坐吧。”
走进客厅,只见高建业坐在沙发上,正往这边看过来。见着李炀,脸上露出和蔼地笑容,“李炀啊,今天怎么来了,快过来坐。”又吩咐中年妇女:“凝翠啊,快去泡杯茶来。恩,就用我上次去黄山带回来的毛峰。”
中年妇女楞了一下,见高建业神色不似说笑,才满腹疑惑地去泡茶。她可是清楚高建业对那盒毛峰的宝贵程度,除了上次教委领导之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高建业用它来待客,这孩子什么来头,居然值得他如此看重。
李炀左右看看,没有见着高淑颖,心里失望得紧,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微微低头鞠了个躬,说:“高校长,新年好,李炀给您拜年了。”又从背包里取出一本邮册双手拿着平递过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高建业故意皱眉道:“人来就行了,带啥子东西嘛!”
李炀连忙说道:“高校长,这是出门时姑父特意嘱托李炀带来的,说是单位里发的,不值什么钱!”
高建业这才笑着接了过去,顺手放在茶几上,说道:“许慎还真是有心,知道我平素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盛情难却,那我就收下了哦,改天我再当面谢他。”
李炀汗了一下,送邮册只是他的权宜之计,哪里想到还真误打误撞,送对了。
高建业拍拍身边的沙发,说:“小伙子莫要站在那里,快来坐。”
李炀放下背包依言坐下。
“李炀,这次的考试成绩应该已经拿到了吧。”高建业见李炀点头,才又笑道:“你这次可不得了,一下子窜到了年级第一名,真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啊!”
中年妇女恰好此时端了茶杯过来,听到高校长这么说,才稍稍解了惑。
李炀起身恭敬地接过茶杯,放在茶几上,听到高建业如此称赞,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摸了摸鼻子道:“大约是我的运气比较好吧,刚好碰到很多比较熟悉的题目。”
高建业摆了摆手,说:“不要谦虚。我看过你几次月考的成绩,一直都稳中有进,能考出这样的好成绩也是理所当然。”
他端起茶杯,向李炀示意:“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李炀初时尚不在意,随意喝了一口。随着茶水在口腔里打了个转,吞服下去,才觉得滋味醇甘韵味悠长。李炀没忍住又轻轻啜了一口,只觉得香气如兰,端是与众不同,这才有些讶异道:“这可真是好茶!”
高建业原还担心他一个小孩子根本品不出茶的好坏,那样就真就是暴殄天物了。他拿这茶出来招待李炀,虽然自有他的道理,心底却还是有些不舍的,这时听到李炀的惊叹,才算放下心来,得意一笑:“这茶世面上可买不到。我一个同学在黄山招商局,上次过去,他特意送我两罐,据说是用来招待贵客用的。”
李炀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茶杯,只见茶叶外形好似雀舌,身披白毫,茶水青碧微黄,杯中雾气蒸腾,满室皆香。李炀前世虽然不好茶,几十年下来倒也喝过不少好茶,见识和眼光还是有的,知道这果然是极品毛峰,顿时啧啧赞叹起来。“说起这黄山毛峰,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些介绍。据说这茶又叫做黄山云雾,如果是上好的茶叶,用开水冲泡下去,就能见到热气绕碗边转了一圈,然后升腾而上,在空中转上一圈,化成一团云雾。高校长您这茶叶,虽然不似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却也是难得的好茶了。”
高建业明显是爱茶之人,被李炀这种新颖的说法勾起了兴趣。两个人从黄山毛峰聊到西湖龙井,又从龙井茶聊到碧螺春和铁观音,将中国十大名茶细数了个遍,才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也能有这般见识,真是难得。”
这是大实话。随着社会的进步,生活节奏越来越快,还能有几个人潜下心来研究这些。中国传承千年的茶道,除了功夫茶偶尔还能见到外,大多已经失传,倒是在日本被发扬光大了。
其实刚开始高建业仅仅是因为许慎的缘故才对李炀如此客气,那些所谓的年级第一,或者是见义勇为奖,对于他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得很。在他二三十年的从教生涯中,什么样的学生没有见过,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的不知凡几,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对李炀另眼相看。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从心里认真审视起这个少年来。
虽然这个少年此刻正做出挠着脑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高建业心里却有种错觉,仿佛这个少年身体里另外有个成熟稳重的影子,他现在的乖巧和青涩只是他刻意展露出来的表象。这种成熟和稳重,并非那种少年老成般的故作城府,而是一种经历了世事沧桑后自然而然形成的特质。这种特质甚至让高建业感觉正和他交谈的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与他有着共同语言的同龄人。这种错觉让他惊异,倒是对李炀愈发看重。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去年的市级三好学生已经有结果了,我们县就你一个被评上。”高建业略微坐直了一下身体,有些郑重地说道。相对于上次那个见义勇为奖,这个市三好学生才是真正含金量十足的称号,每年评选出的名额不超过20个,还是从小学到高中所有年级的总和。这些名额经过全市所有学校的瓜分,真正能轮到南陇县也就所剩无几了,何况南陇还有一所已经率先被评为省级重点的南陇小学,这唯一的名额自然而言就落在了他们头上,南高都已经连续好几年没人被评选上了,因此不由得高建业不重视。
李炀上次已经从方县长的口里听出了点风声,心里有了思想准备,因此就没有高建业想象中的惊喜,倒是让他又被高建业高看了三分。
高建业以为李炀心里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称号的重要性,接着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称号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拿得到的,不说别的,光是高考加10分就足以让很多学生打破头来抢了。”
李炀虽然心里对于高考加分之类的还真没什么想法,但有这样一个拉风的称号的确是值得吹嘘的资本,便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一番惊喜。
高建业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道:“现在我们学校正处于申报省重点的关键时刻,你的这个市三好学生真是一剂强心针啊,连市教委的领导都专程打了电话过来祝贺。过了年我们学校申报省重点中学的工作就要正式展开,现在的学生会长正面临高考,势必没法抽出太多的时间来关注这块。我打算等开学了提议你来当学生会副会长,全面负责各项准备事宜的检查和督促工作,你有没有信心?”
李炀呆了一呆,差点脱口而出说,我靠,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不怕我把事情给搞砸了。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个所谓的全面也不过是些跑跑腿的工作罢了,真正重要的事情肯定还是会有相关的老师来负责,也就顺口答应了下来。
李炀看看外面天色将晚,却依然没有得到高淑颖的消息,心里不免着急,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高校长,那个高医生在家吗?上次受伤对亏了她,一直都没机会当面感谢。”
“你是说淑颖?”高建业的脸色变了变,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她又跑到哪里去了,中午的时候我们吵了一架,她摔门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