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赌注一下下来,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傅介子。
天马似乎还认得傅介子,此时见到他,变得躁动起来,四蹄不安得在地上打转。
傅介子道:“不知你是怎么个赌法?”
玉阳郡主狠狠得道:“你是怕我用天马来赢你么?好,我不用天马便是。”傅介子知她这有激将法的意思在里面,但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蠢得一怒之下用一般的坐骑和天马来比,笑道:“天马是天上的神物,寻常的坐骑自然是不是它的对手。具体怎么比,你说清楚一些。”
玉阳郡主道:“除了这匹天马以外,所有的马匹自选,范围就是绕着这赤谷城的护城河一圈。”
傅介子立时明白了什么,她这是要把自己逼到马会的外面去,至于到了外面,是死是活就很不好说了。
傅介子暗骂了一声。用这么肤浅的计谋,是不是太小看自己了?这样的计谋根本就是自找羞辱,只会让人觉得使计之人没有什么本事。
傅介子笑道:“玉阳郡主你欲杀我,不妨换成比试刀枪,有本事杀了我,这样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一些。”
玉阳郡主脸色微怒,道:“就知道你没有这个胆量,那么我们换个小的比法。就在这马场之中,比试三圈。”傅介子现在是不想上也得上了,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不应战会被当成懦夫,在汉朝傅介子自然有一大堆的理由不去理会,但是乌孙国尚武之气极为浓厚,就算你是将军,一个小兵向你挑战你也得站出来,不然以后就没有办法再服众。
“不知玉阳郡主派何人出战?难怪是你亲自来吗?”
傅介子左右看了一下,匈奴使者中就来了她一个人。
玉阳郡主道:“怎么,你不敢么?”
傅介子哈哈笑道:“跟你一个女子比,赢了也不甚光彩。”玉阳郡主薄怒道:“你休得瞧不起人,我大匈奴的女人,你这汉人未必就比得了,到底敢不敢比?”
傅介子哼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过事先说好,傅某大好之身,赢了固然要夺回马来,输了也不会把脑袋给你。”傅介子猜这其中定然有诈,国事为重,自己一个人的面子事小,犯不着和这个女子斗气。
玉阳郡主本来有些窃喜,听傅介子又突然来这么耍赖的一招,不由大怒道:“你怎么又反悔!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难怪你们汉人说话从来都不算数的吗?”
傅介子冷笑一声,道:“傅某可没有答应你这件事情,傅某身负朝廷重托,又岂会因私事而废公!你爱赌不赌!”
玉阳郡主一滞,道:“我输了天马归你,但你又拿什么来赌?”
傅介子笑道:“傅某从来不赌,玉阳郡主你想赌,傅某勉为其强,湊合一下。”
玉阳郡主觉得到有些使不上劲,咬牙切齿得道:“你如果输了,我要你给十三王子磕三个响头!”
十三王子即是偃闻。
傅介子听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这两个小毛孩子,厉害归厉害,但毕竟年幼,自己这边都是一些老油条了,要对付匈奴虽然不易,但对付这些匈奴使者实在不应该是一件难事,偃闻输了面子,这几天一直不好意思出来见人,玉阳郡主想替他报仇,最解气的自然是自己死,死是不可能了,退而其次要驳了自己面子。
既是为匈奴使团着想,也同样是替偃闻解气。
傅介子又哈哈笑道:“玉阳郡主想的可真是天真。据我所知,乌孙的男儿跪天跪地,就是不跪敌人,不受压迫。我汉朝的男儿也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玉阳郡主怒道:“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比?”傅介子笑道:“既然你是要替偃闻挽回面子,那么便让偃闻亲自过来,他是匈奴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只要他敢来,我便和他公平得比上一场。”
玉阳郡主檀口微张,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恨声道:“好,那么我让偃闻明日到瓮城里来和你比试。希望你不要食言!”
傅介子正色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玉阳郡主说完掉转马头就要离开,虽然又打住,道:“还有,傅使者你告诉潘娘娘,我与她的师徒情份到此为止!”说完决绝得一扬鞭,也不跟匈奴公主打招呼,自顾着去了。
匈奴公主欲言又止,忙派了几个士卫跟了上去,她自己一人来给右将军府贺喜,但是这右将军府这一派多半都是亲汉派的,再有一些中间派和亲匈奴派的碍着右将军的脸色也不好说什么,所以匈奴公主在这里显得十分尴尬,解忧公主对匈奴公主显得还颇为了热情,冯嫽也奉她为上宾,但是这气氛明显不对,匈奴的公主也只是意思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按照预定,傅介子和陆明让解忧公主派到身边的小宫女给乌孙的将军大臣们讲起了汉朝的实力,在右将军府里面待了半天,没有傅介子预想中的那么成功。
傅介子总算是明白了解忧公主和冯嫽在乌孙国的艰难了,这些人虽然听到了这一些,但是习惯使得他们对此很淡漠,不像汉人那么有激情得投身到灭匈奴的大计中去。
晚上回到公主府,解忧公主来请傅介子的两位夫人过去一起说说话,因为彼此都是女子,所以傅介子也就不好再去了,让葛妮亚和潘幼云自己去,自己则去找常惠和霍仪一起商议这里的事情。
常惠却告诉了众人一个吃惊的消息。
匈奴左贤王又派了三名老臣来支持自己的女儿,所部三千人已经过了车师、龟兹,如果猜的不错,十日之内便能够快速到达乌孙!
傅介子听了整个人都怔住了,陆明和元通、霍仪也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乌孙国惧怕匈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左贤王到底老辣许多,知道出兵是镇住乌孙的惟一法宝,别的都是多余的。
晚上回到屋里,潘幼云和葛妮亚也都还没有回来,傅介子心情很不好,匈奴又派了大军前来,那么事情将变得异常复杂,解忧公主可能也保不了自己,最保守的办法是趁着匈奴未来,溜之大吉,但是如此一来,汉朝的颜面丧尽,解忧公主将孤立得处在乌孙,可是傅介子一行在此也没有外援,此时向汉朝请兵来已经是来不及了,该怎么办?
晚上很久,葛妮亚和潘幼云才兴高采烈得回来了,大谈解忧公主的笑话,敢情是解忧公主把自己在乌孙的遭遇向她们说了,特别是开始到乌孙几年闹的笑话和吃的苦头。
傅介子在乌孙的这几天也看出来了,解忧公主看上去貌似端庄贤淑,实则是个泼辣的女子,听两位夫人说起了这其中的故事,果然不假。解忧公主是没落的楚王之女,虽然在这个时代说,生女不过是片瓦之喜,但解忧公主出生之时,竟连个贺喜的人都没有,这似乎是注定了她平凡的一生,但是这个不安现状的女子在细君公主死后,没有被吓着,毅然听命远嫁乌孙,这颇魄力和勇气不是什么样的女子都有的。
葛妮亚说了一会儿见傅介子心情不好,道:“你怎么了?”
傅介子叹息一声,道:“匈奴又派兵来了,我在想,我们该怎么办?”
葛妮亚听了也沉默了下来,道:“这可怎么办?不过相公,我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开溜,我们走了,公主在这里怎么办?”
傅介子颔首道:“是啊,公主现在的处境因为我们来了,好了许多,但是只要我们一起,公主便又处在孤立无援的地位,而且我们走了,以乌孙人心中的印象就会一落千丈,再加上匈奴兵到,公主将会变得异常艰难。”
潘幼云也沉默了一下来,道:“前番匈奴使者赶来,公主压力大增,不得已请我们来平衡,如今匈奴大军到来,我看我们也平衡不了了,不知在西域可有汉朝的军队?”
傅介子道:“在汉朝,最近的也就是敦煌的驻军了……”说到这里,傅介子突然打住,敦煌一直是他们避开的一个话题,果然,刚一提到潘幼云的脸色就不太好了,神情黯淡得道:“你们说着,我去休息去了。”
随着潘幼云的这个神情,傅介子的心情也再一次变得冰冷,葛妮亚安慰道:“相公,你也别太介意了,男子汉可不许太小心眼儿哦。潘姐姐心中有解不开的结,你这个人也不知去解解。”
傅介子惨淡得笑了一下,道:“她总是不肯跟我说这些事情。我也不想问。”
葛妮亚埋怨得看了傅介子一眼,道:“你不问她当然就不说了,女人总有些事情是要埋在心里面烂了的。”傅介子强笑了一下,道:“那我问你,你心里面是不是也有什么烂了?你是圣女,可不许说谎。”
傅介子尽量把心情往上提。
葛妮亚托着腮道:“你真的想知道?”
“还真有!”傅介子道:“当然了,该不会是你们教主吧?”
葛妮亚咭儿得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以前呢,觉得教主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虽然我一直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自从跟了你之后,我就明白了。嗯,我们教主……”
傅介子故意哼哼道:“跟了我才明白,后悔了吧?”
“小心眼儿!”葛妮亚偷笑了一下,道:“后悔也晚了。”
傅介子佯怒起来,葛妮亚还真的紧张了,忙道:“相公你可不许生气,我只是说说,嗯,有时候想想,可没有怎么的。对了,我记得以前在龟兹的时候,不是有一支汉朝的军队么?”
傅介子苦笑道:“那不过是郑吉他们几个屯田校尉的部队,只有几百人,帮不上忙的。”
葛妮亚试探得问道:“那要不要去敦煌请兵呢?你可得以大事为重。”
傅介子心里面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会去照办,但是敦煌离此太远,只怕是来不及了。”葛妮亚道:“你呀,你都没去问过怎么知道就不成呢?教主曾教过我,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可能的,可是做着做着就变成可能的了,我看那郑吉也像个有本事的人,不妨派个人去问问主意。”
傅介子还是提不起那份精神来。
葛妮亚道:“相公你想想,这一路来有多少不可能的事情被我们完成了?就像是为了替殷茵姐报仇,你也应该再试试呀,如果乌孙国再不能联合起来,那么整个西域想抗击匈奴就不可能了。”
傅介子仔细回想了一下,果然如此,强自打起精神来,道:“葛妮亚你说的对,你代我去好好劝劝她,我去找陆明。”
葛妮亚笑着道:“快去快回,可别又顾着和他们喝酒,你明天还有比试呢。”
傅介子经葛妮亚这么说了一阵,心里面平静了一些,过找陆明。
陆明和元通还在下棋,苏维也过来催元通回去休息,傅介子过来和众人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道:“不知师叔觉得有没有心要去找一下郑吉,他虽然人手不多,但也许帮得上忙。”
陆明忿忿骂道:“在这里想办一件事情可真是麻烦一大堆,我看哪,咱们这一回又白扑了。”元通打断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有道是,人心似铁,天地如炉。这世间的事情大多如此。既然事情遇上了,那就去找找吧,兴许还有救。”
傅介子道:“既然如此,那可就处由陆明你跑一趟。”
陆明略微沉吟一下,道:“没问题,老大,不过得借军中的好马骑骑,不然时间上赶不到。”傅介子道:“这个自然是没有问题,我这便写封书信,你得尽快赶到屯田校尉部。”
陆明应下,道:“我去挑两个人带着,今天晚上就出城。”
元通道:“小傅啊,兹事体大,还是我陪他去吧,有什么事情要分头行动也好有个分身的人。”
傅介子早有此想,只是碍于苏维的情面不好意思开口,此时听了不由看向苏维,苏维却什么也没有说,道:“老鬼你要去的话,我这就给你收拾东西去,对了,蛇酒是不是也要随身带着?”
元通道:“这东西明目清神,带着吧。”苏维哼了一声,丢下句“酒鬼”就转身去准备了。
半夜三经时分,傅介子送陆明和元通出城,随行的还有两个汉军,都是马蹄上面裹着布片出城的,静悄悄的,加上守城的又是右营的将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葛妮亚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席榻。这是傅介子累了之后惟一感觉到轻松的地方。
看着葛妮亚伏在榻上给他铺理被子,傅介子故意趁她没有铺好就躺了上去,想看葛妮亚催他起来的模样,没想到葛妮亚却道:“相公啊,你今天得去陪潘姐姐,她可是生气了哦。”
傅介子现在感觉到心力交憔,潘幼云的事情又是一团乱麻,他心里面一直搞不清楚潘幼云是怎么想的,这个女子行事思维都与常人大异,他实在是猜不透,平日里一则忙,二则忙累了之后不愿意再去想这些闹心的事情,所以就一直没有问过。现在看潘幼云这个表情,明显的是对耿龙余情不了。
说余情未了是最保守的了,依潘幼云这种不显山不露山的性子,一提到这个人她的表情变化之大,看来在她心里面,那个人的地位是永远不可代替的。
一个初恋的情人,一个伤害了她又保护了她十多年的情人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傅介子知道在这一点上,自己是永远代替不了耿龙的,就像殷茵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一样。
傅介子明白这种感受,所以一直劝着自己不要去想,但是知易行难,心里面总是觉得不太好受,葛妮亚说起之后他也不愿意过去,想一个人心里面静一会儿,道:“这事情闹心,今天晚上不去了,我想好好静静。”
葛妮亚不依不挠,道:“相公,你可别惹潘姐姐生气了,你还是今天晚上去吧,不然还会更闹心呢。要知道回去的时候总是要通过敦煌的,这事是避不了的。”
傅介子淡淡笑了一下,道:“哪有你这么当妻子的,把丈夫往外推?”葛妮亚道:“你当我愿意么?这不是烦心的事情太多,不敢太烦着你嘛。”说完就把傅介子往外推,道:“再说了,你这一身的酒气,你当谁愿意闻么?”
这一句才是实话。
傅介子心里面暗自想着,突然又记起了殷茵在的时候说过的,听女人说话,你永远都只需要听最后一句。
潘幼云的房间还亮着,傅介子知道她这种心事很重的人想起事情来肯定是睡不着的,也不敲门就进去了,正想着该怎么提到这件事情,潘幼云却起身道:“你派人去找郑吉了?”
傅介子一怔,点头道:“是啊。”潘幼云又一次扯开了这个话题,傅介子也不好再提起,这事情又暂时搁在了心里面,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