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带着小宝一口气跑到了湘江边,暮色渐晚,云兴霞蔚的天边挂着即将要彻底沉下去的太阳。
我也不知道小宝能不能听懂我的话,我指着天边对他说:
“小宝,这一次我们生命里的太阳,将永不再升起。”
小宝的那双眸子里带着一丝期待,他的语言很匮乏,听到我的话后,只是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口里喊着:
姐姐。
我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应该是想去看一眼自己的亲姐姐的。
但我不能带他去。
我见识过了唐攸宁的产后抑郁有多严重,小宝的人生已经毁了,我不想徐曼再有事。
不多时,那半轮太阳就彻底掉下了天际线,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温热的江风徐徐吹来,我的手心里全是汗,车来车往的城市,暂时还没有夜跑的人,不过江边终归是热闹的,远处传来广场舞的声音,应该是早早吃过晚饭的大妈大爷已经开始在江边聚集了。
我听到江水轻轻扑打岸边的声音,很久以前,我在凌晨三点多的夜里坐在江边听过这种声音,盯着一波一波涌过来的江水看久了,人就会有些控制不住,会想要和江水融为一体。
如今再听到这种声音,和当初的想法有些偏颇,当初是很害怕自己会沉沦,现在却觉得这种感觉是一种解脱。
小宝在我的怀里蠕动了一下,我低头看着他:
“小宝,怕吗?”
小宝的手摸了摸我的脸,很真诚的对我说:“小宝不怕,姐姐怕吗?”
我很害怕。
我怕沉入江水中的时候,小宝会后悔。
我也怕自己这么做是错误的,总之在那一刻,我所有的冲动都似乎平息了,理智开始一点一点的回归。
但小宝却闪着泪光问我:
“姐姐,死了小宝是不是就不疼了?”
我看了看他的身子,有些地方已经被我抱出了血水,他却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不哭不闹。
一个八岁的孩子承受着全身溃烂的疼痛,却依旧咬牙坚持不哭。
我的泪水唰的落下,替他轻轻吹了吹:
“小宝,这里疼吗?”
小宝的小手从我脸上挪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鼻子,嘴,耳朵,然后再指了指自己的身子,带着哭腔说:“姐姐,小宝哪里都疼,很疼很疼。”
我再一次坚定的想要带着他一起走,虽然我知道他听不懂我的话,但我还是笑着对他说:
“小宝,我给你最后的疼爱,是一起离开这个充满了疼痛的世界,也许江水会呛着你,但姐姐会一直陪着你,你怕不怕?”
小宝双手替我擦泪,他身上那股药水的味道淹没了一切。
“小宝不怕,姐姐也别怕,好吗?”
我点点头:
“好。”
天真的黑了下来,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人发现我们了吧。
手机里的电话微信一直不断,让我感到意外的事,这个时候,我竟然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声音很特别,所以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打开手机,是一串陌生号码发给我的短信,短信内容是,宋安戈骗了你,他很健康,体检报告在你的微信上,打开就能看到。
我打开了微信,太多的信息入目而来,唯独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陌生人,发了一张原图给我,我点开来看,确实是宋安戈的体检报告,一切正常,所谓的胰腺癌晚期,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他没病!
他骗了我!
我以为我跟他是一样的,都是经历了绝境之后还不愿意轻易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同类人,但我没想到,只有我自己是个可怜虫,还自以为是的同情着别人。
我想,这应该是唐攸宁的攻心计吧,她想彻底摧垮我。
我愿意成全她,如果我的死能让她放下对我的仇恨,放过我身边所有的人,我愿意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不可否认,宋安戈很健康,我在为他感到庆幸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盲目同情感到可悲。
但我依旧保持着冷静,没有任何愤然感慨。
我抱着小宝在江边坐了很久很久,强忍着心中的万千愁绪给小宝讲了所有关于他姐姐的故事,小宝听不懂,只是一直喊疼,他每喊一声,我的心口就紧绷一些,我只希望,死亡不仅仅能结束我们痛苦的生命,还能带给我们一个全新的开始,如果人生真的有轮回,但愿下辈子,小宝能投胎到一个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人家了,我也不会再遇到像陈沉那样背弃婚姻的渣男。
这辈子痛苦太多,下辈子但愿轻松一点。
夜跑的人开始出来了,不远处有人在垂钓,也有人从江边走来,欢笑着而过。
暗黑的夜里,没有人发现生不如死的我们。
我把手机放在岸边,手机一直在响,有王潇潇打来的电话,宋安戈打来的电话,杨柳月打来的电话,邓珩打来的电话,太多太多的人都在找我们。
我知道,只要我接听任何一通电话,我就会失去所有的勇气。
我也想给妈妈打一通电话,告诉她,我爱她。
但我没有,我抱着小宝,一步一步的朝着江水中走去。
当水淹没到我腰际的时候,我试图把小宝抱的再高一点,小宝的双手紧紧的抱着我,口中喃喃叫着:妈妈。
如果今天抱着小宝的人是徐锦,她会亲手结束儿子的痛苦,还是不顾一切的挽救他的生命?
我没有时间去想,江水浸湿小宝身子的时候,他在我耳边松快的说:
“姐姐,水好暖和,没有痛苦。”
江水淹没到了我胸前,小宝那小小的满是伤痕的身子已经打湿了。
正在此时,江边小道上突然女孩尖叫一声。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岸边小道上,很多人在呐喊:
妹陀,回来,别想不开。
我没有勇气回头去看,小宝带着笑容一遍一遍的对我说:
“姐姐,水里好暖,小宝不疼。”
我想,他是希望就这样静静的结束一切。
而我愿意陪着他,成全他。
江水经过一天的曝晒,表面确实是很暖和,但我的脚底已经很凉了,透心的凉。
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岸边喊:
“江离,你回来。”
这个声音,应该是方洁的吧。
我欠了她两百万,这辈子还不清了。
她和很多人匆匆的下到江边来,好几个人扑腾进了水里,小宝抱紧了我:“姐姐,我怕。”
我安抚着他:
“别怕,小宝别怕。”
我回了头,果真看到方洁已经到了水里,她用手指着我:
“江离,你混蛋。你就这样走了,你对得起谁?我以为你是个坚强的女人,没想到你也是个只知道寻死觅活的孬种,你给老娘回来,大不了老娘不要你那两百万了,你回来,滚回来。”
我绝望的看着她:
“你们别过来,都别过来。”
岸边多了很多人,也有人跃跃欲试的要来抓我,小宝突然哭了,哭着喊着说不要回去,不想打针,不想吃药,不想太疼。
我们僵持了好一会儿,宋安戈和邓珩不知道怎么找到我们的,跟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唐知敏。
他们三人都到了水里,宋安戈的手就在我的眼前,他的眸子很揪心,哀声求我:
“江离,你先回来,只要活着,人就有希望。”
邓珩也向我伸手:
“你回来,我已经找到了国内最著名的专家会诊,他们能救小宝,你相信我,唐医生也在找国外的专家,全世界最有名最权威的医生都会聚集在一起挽救小宝的,你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我们大家一个机会。”
小宝哭着说不要,我心如刀割。
邓珩声泪俱下:
“江离,你忘了吗?玥玥走了,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她那么努力的想活着,可老天爷还是带走了她,还有伊蕊,她临死之前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你们萍水相逢鲜少交集,可她觉得你活着,就等于最勇敢的她还活着,你难道忍心连同伊蕊的信念一起沉入江底吗?”
他们都在煽情,只有唐知敏在陈述事实:
“江离,你听着,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如果我说完了你还是想带着孩子寻死的话,我会拦着所有人,不让他们阻止你结束自己的生命,当然,宋安戈和邓珩这两位,我肯定是阻止不了的,接下来你听我说,你现在站在江水的浅水滩,你现在和孩子沉入江底,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宋安戈救了你,邓珩救了孩子,你不会有任何闪失,最多在医院休息一晚后就能生龙活虎,但是孩子呢,孩子身上全是伤,浸泡在水里的时间越长,治疗起来的痛苦就越多。”
我看了看小宝,他泪汪汪的抱着我:
“不要,姐姐,不要上去。”
唐知敏接着说:
“当然,也有可能你会被救上来,而小宝因为体积太小而沉入江底,他会感觉到江水的冰凉,呛人的痛苦,还有全身像千千万万颗针扎过一样的疼,但我觉得,最有可能就是你们都会获救,你知道的,我们国家不允许安乐死,所以被救起的小宝要经受他做经受的一切而逐渐死亡,你什么都阻止不了,连往生的信念都会崩塌。”
唐知敏的话毫无说服力,反而会让我更加想带着小宝寻死,岸边也有很多人在指责着唐知敏,让他滚上来,不会说话就闭嘴。
接着那些人开始给我讲述活着有多美好。
我多想呐喊一声,那是因为你们都不能感同身受我们的疼痛。
别人的同情,再怎么泛滥,也终究只是同情,所有的痛苦还得我们自己去承受。
宋安戈张开双臂向我:
“活着吧,求你了,只要你活着,我愿意陪着你历经一切。”
我冷冷的看着他的眼,质问:
“包括不惜一切联合所有人来骗我吗?”
宋安戈和邓珩面面相觑,我指着岸边的手机:
“就在刚刚。有人告诉我,你没病,你一直都在装病骗我,宋安戈,你把我当傻子一样的欺骗,你的良心不痛吗?”
宋安戈面露难色:
“你先回来,你要找我算账,也要活着才行。”
唐知敏很沉重的打断我们,呼唤着我:
“江离,快上来,已经有人报了警,若是警察来了,你的罪名可就大了。”
我看了看岸边,突然看见了唐攸宁,随后看到王潇潇从人群当中挤到了前面,对着我喊:
“江离,你快看。”
我本能的朝她手指的方向回头仰望,就在那时,橘子洲毫无预兆的,第一朵烟花绚烂绽放开来。
也就在那一刹,宋安戈和邓珩身姿矫健的将我和小宝抱回了岸边,小宝撕心裂肺的哭着,他身上的血水沿着他的手臂滑在我的脸上。我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一样,最后只剩下惭愧的一声:
“小宝,姐姐对不起你。”
那天,烟花是我眼里最后看到的,那么那么的美。
求死不成的我,应验了唐攸宁的那句话,求生不得。
小宝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而我被带进了精神病院,在警察来找我录口供之前,唐知敏因为医生的便利之职,带着乔装成助理的宋安戈来找我。
唐知敏双手交叉,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宋安戈一直在安慰我:
“没事,有我在,别怕。”
我很冷静的问:
“我会坐牢吗?”
唐知敏如实的告诉我:“鉴于小宝的特殊情况,也没有具体的监护人,还有你自身的情况,如果你能出示精神病患者的证明,你就不用坐牢。”
我苦笑一声看着这有铁门锁住的病房:
“这里跟牢房,没什么区别吧?坐牢还不用那么长的时间,在这里呆着,就是一辈子了,不过也好,这样我就解脱了。不用再还债,不用被这个冰冷的世界撕碎我每一寸活着的决心,宋安戈,你不必为我做什么,所有结果,我都接受。”
宋安戈蹲在我脚边仰视着我:
“江离,以前那个生命里茂盛自强不息的你,哪儿去了?难道就是因为小宝一心求死,你就失去了作为一个成年人所有的理智了吗?在情感上我们都相信你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但这是中国,我们国家以你这样的做法,是违法,是犯罪,是蔑视生命。”
我嘲讽的看着他:
“多可笑啊,你不也一样蔑视过生命诅咒过自己吗?”
宋安戈摊摊手解释:
“江离,我骗你是我不对,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闯入我的生活,是意料之外,那个时候的我,确实拿到的结果是胰腺癌晚期,我当时比你脆弱多了,我一心求死。多一秒都不愿活着,是你拯救了我,是你的出现让我知道,我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没有阻止他,任由他解释着。
唐知敏拍拍宋安戈的肩膀:“你们先聊,我去找医生聊聊。”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俩,这一次不比前几天在医院,我没有被五花大绑,可能是我一直表现的很冷静吧,宋安戈握住我的双手,诚恳的向我认错:
“我去北京复查的时候,是猫儿陪着我的,那时我就知道有人在我的体检报告上做了手脚,也是因为我大意,我以为邓珩是医生,误诊这件事不可能出现,更不可能有人做得了我的手脚,但事实证明,我的敌人比我狡猾很多。”
我有些震惊:
“你的意思是?邵文信和陆可儿联手骗了你?”
宋安戈低着头,我纠正自己的话: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陆可儿应该不知情。不然她不会这么义无反顾的放弃了你,但是邵文信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为了得到陆可儿,他跟你有仇?”
宋安戈抬起头来:
“这些都不说了,江离,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耍小性子的女人,你愿意听我解释,我其实知道,所有的解释都不用解释,但我必须解释,这是我对你的尊重,我知道自己没病后,本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但那时的你被债权人追,生活很灰暗,我想与其给你正能量让你觉得生命有奇迹,不如陪着你,用同类人的身份陪着你慢慢走过这一段煎熬的时光。”
如果一切都只是源于同情,那他说过的喜欢我,也是假的吗?
我疑惑的看着他,宋安戈主动说起:
“喜欢你,也是意料之外的,你很善良,也很倔强,善良的你让人不忍心辜负,而倔强的你让人心疼,越和你接触,我就陷得越深,但我不确定你需不需要一段感情来维持你生活中的能量,我怕我的告白会让你无所适从,你知道的,比恋人更长久的关系,是朋友,如果你不喜欢我,我怕表白之后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江离,我是真心喜欢你,也是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了。”
我举起自己的手,指着那枚尾戒对他说:
“你别忘了,我是夏初临的女朋友。”
宋安戈点点头:
“我知道,我很后悔带你去参加了那个开业酒会,如果我没带你去,你没见到夏初临的身边站着别的女人,你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的触动,不会因为害怕失去而仓促的选择了接受,但我看得出来,你在乎夏初临。”
我无奈的笑了笑:
“在我答应做夏初临的女朋友之前,我暗示过你的,我问过你,可你没有告诉我,你喜欢我。”
宋安戈再次握住我的手:
“江离,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就能放弃夏初临对你十年如一日的热爱吗?你不能,与其让你在二者之间做选择,承受你不该承受的煎熬,我更愿意让你尝试着和他在一起,也许有天你会明白,这世上的感情,有些是上天安排的,有些就是拿来辜负的。”
如果他说他喜欢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么说来,他还是善良的。
“那现在呢?现在你跟我表白,是准备跟夏初临争抢吗?”
宋安戈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
“我对你的感情,你能感受到的,我只想守着你,也只能守着你,等你病好之后,等小宝出院了回到徐曼身边,等你有时间好好思考夏初临对于你而言,到底是十年前的初恋,还是十年后的厮守,你做出了选择,我都接受。”
我看着他的眼:
“如果我说,我想跟你在一起呢?”
宋安戈毫不犹豫的回答我:
“我娶你。”
我缩回那只能感受到他心跳的手:“你走吧,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不管明天我是在监狱里度过,还是在这座监牢中苟活,我的人生都已经失去了色彩,如果你真的喜欢我,请你帮我好好照顾小宝,我没办法终结他的生命,但我想,你们能帮帮他,让他顽强的活着。”
宋安戈满怀期待的看着我:
“徐曼刚来我家的时候不愿意说话,你还记得你是如何打动她的吗?”
我摇摇头,宋安戈请求似的看着我:
“我会跟唐医生说,让他帮你做保,你的精神绝对没有问题,同时我已经通知了霸叔,他会来星城处理这件事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问问你的心。能不能挺住,愿不愿意吹口琴给小宝听,邓珩跟医生建议,如果让小宝信赖的人全程陪同吹他最喜欢的口琴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的疼痛会减轻很多。”
我揪着脑袋蹲在床上摇着头:
“不,我不行。”
我害怕,害怕看到小宝的乞求,如果他求我让他别再受苦,我不知道类似的举动还会不会重现。
宋安戈抱住我:
“你能的,只有这样,你才能不用呆在这个铁笼子里,不会被带去拘留所,江离,你看着我。”
他捧着我的脸,我早已泪流满面。
几秒钟的对望过后,他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轻声说:
“江离,你听好了,这世上爱你的人,有你的妈妈,有待你如亲姐妹一般的王潇潇和杨柳月,还有把你当成一生挚爱执着对待的夏初临,有冰释前嫌接纳你的夏夫人。有邓珩,有我,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在乎你的人,今天易成则来找过我了,你的事情群里知道了,所有人都在发起联名贴,就是为了给你求情。”
上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没有任何人能为我的行为买单,只有我自己,将会面对残忍的惩罚。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将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我就只想活着。
“江离,你放心,不管你的未来是什么,不管你嫁给谁,我都愿意陪着你,这种感情,你能懂的,在你看到我的体检报告之后,你恨我的那一刻。你就懂了,你知道我是跟你生死相依的,所以你觉得那一刻我抛弃了你,但我没有,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风雨雨,我都会是你的港湾,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哽咽着回他:
“哪怕我有一天会变得羸弱无力,哪怕我有一天会变得粗鄙不堪,哪怕我有一天会变成我最可憎的模样,你也愿意陪着我?”
宋安戈看着我的双眼作答:
“我愿意,不光我愿意,夏初临愿意,王潇潇愿意,杨柳月愿意,邓珩愿意,易成则愿意,和你一样遭遇苦难的所有的人,他们都愿意,只要你打开心扉接纳这个世界,好的你都迎接着,坏的我替你挡,我别无所求,只要你活着。今天我能健康的活着,说不定哪天我就病了,老了,承受不住了,但只要有你在,我就一定能挺过所有难关。”
我扑进他怀里痛哭不止。
我是恨过他的,当我知道他骗了我的时候。
我恨不得立刻死掉,让他后悔自己从未亲口告诉过我,他欺骗过我,我不想给他忏悔的机会,也不想被他同情被他怜悯。
但我这时候,真的需要一个拥抱。
哭过之后,我擦擦鼻涕对他说:
“能不能让我给妈妈打个电话?”
宋安戈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当然可以,我要不要回避?”
我拉住他的手:“不用,你就在这儿,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间进来了就走不出去的房间。”
宋安戈擦了擦我的泪:
“你放心,我会带你出去的,唐医生也会帮你。”
我给妈妈打了通电话,这个点,还太早。
凌晨四点多,我想,妈妈应该还在睡梦中。
但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妈妈说:“小离。我梦见你呛水了,你怎么样?”
我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根本没法回答妈妈的问题。
宋安戈接过电话,温柔的说:
“阿姨,我叫宋安戈,我是江离的朋友,我们昨晚狂欢,我送她回来,她说想吃家里的玉米了,不知道玉米熟了没有?”
我听到了妈妈欢快的声音:
“傻孩子,你们城里人呐,玉米还要一个多月才能熟,有空你们一起回来吃啊,玉米管够。”
宋安戈笑了笑:
“谢谢阿姨,阿姨在家要保重身体,别让江离担心,她就是觉得自己很久都没回去了,有点想家,不过她最近有点忙,等忙过了这阵子,她会回去看您的。”
妈妈说:
“那你们要一起回来,还有潇潇,你们都一起来。”
他们聊了几句后。妈妈在电话里说:“小离,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艰难,但你别怕啊,妈妈一直都在,你要努力,要坚强,要勇敢,不管到何时何地,妈妈都是爱你的,护着你的,你也要为了妈妈,好好活着。”
我的声音哽咽着喊了一声:
“妈。”
妈妈柔声安慰我:
“你从来不诉苦,妈妈都知道,熬不下去的时候,回来看看,或者给妈妈打个电话,千万别想不开,妈妈只有你,就算是为了妈妈,也要好好的。”
我落着泪嗯嗯两声,宋安戈简短的说了两句:
“阿姨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陪在江离身边的,阿姨注意身体。阿姨再见。”
因为我的事情,这个夜晚,好多人彻夜不眠。
霸叔更是连夜赶到了星城,我什么都没做,在天亮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宋安戈一直都在陪着我,他哄着我睡一会,我虽然睡不着,但我觉得时间并不难过,我能听到他的呼吸,也能感受到呼吸里的倦意,但我知道他不敢睡着,我也没有劝他眯一会儿,因为我自己都不确定,那么怕死的我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病态。
下午,我从精神病院出来,唐医生还打趣的说,我是唯一一个被送进精神病院后,只过了一晚上就安全出来的人。
但即使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帮我,文宇豪找到我的时候,还是告诉我,情况不容乐观,法律是不讲人情的。所以这案子有点棘手。
更不乐观的是,小宝的溃烂加重,但他不配合治疗,整个人都很排斥,无止境的哭闹让他小小的身体里仅存的能量都快耗尽了。
而他太小,不能一味的采用强制手段让他入睡。
唐知敏找了国外的专家,最少要三天才能飞来,夏初临找来的北京专家,也要一天半的时间才能到。
邓珩建议把徐曼找来,徐曼会吹口琴,又是小宝朝思暮想的姐姐,说不定她来了,能够对小宝起到作用。
但霸叔投了反对票,他说徐曼产后有些不太乐观,怕她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
王潇潇同意霸叔的说法:
“能瞒着,就先瞒着吧,如果小宝真的撑不住了,再找徐曼来也不迟,别说是徐曼了,就算是我这个跟小宝无亲无故的人看到小宝这样,我的心里都承受不了,你们也都知道的,江离这么强悍的女人,在小宝受苦时都有了寻死的念头,我真不敢想象,徐曼要是知道了,她会有多崩溃,她也是个可怜人,小小的身体哪能经受得起这般折磨。”
邓珩闭了嘴,杨柳月也是心疼徐曼的。
我们都看着徐曼度过了人生中最大的劫难,都不愿意看到她生不如死的样子。
可我在害怕,我很懦弱,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面对小宝。
在一干人等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我走到文宇豪面前:
“请你帮我,我想陪着小宝度过危险期。”
文宇豪惊讶的看着我,邓珩担忧的问:
“江离,你能挺住吗?”
我斩钉截铁的告诉他:
“我能。”
我做了决定,我会用尽所能的去吹好听的曲子给小宝听,文宇豪也答应帮我,所有人都走后,我把宋安戈留了下来。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俩,我冲他笑笑:
“宋安戈,你会帮我的,对吗?”
宋安戈揪着眉心问:“你想做什么?”
我一字一顿的说:
“我想查清楚事情的始末,我要你帮我,不管用什么方法,找到唐攸宁尽可能多的详细的资料,她恨我,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恨我,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是我做错了,我愿意承认错误接受惩罚,但我身边的人都是无辜的。”
宋安戈拍着我的肩膀:
“这件事情,恐怕只有侯郁能帮你,同时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我抬头问:
“什么想法?”
宋安戈眯起了眼:
“侯郁是个愣头青,他斗不过唐攸宁,唐攸宁看着单纯无害,但她心狠手辣,高渤虽然心存正义,却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现在我们要想找到唐攸宁仇恨你的源头,只能依靠侯邺。”
侯邺?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觉得侯邺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会帮着我们讨伐为他十月怀胎辛苦产子的妻子?宋安戈,你在想什么呢?你是不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宋安戈用力抓着我的肩膀说道:
“江离,有句古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是杨柳月离了婚,小宝落了难,接下来唐攸宁会对付谁,你知道吗?”
我身边最好的朋友,除了杨柳月就是王潇潇。
唐攸宁动不了宋安戈,更动不了夏初临。
所以她最有可能对付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王潇潇。
宋安戈抖了抖我:
“刻不容缓啊,江离,我会让杨柳月带着然然,和王潇潇一起,去老家把阿姨接到度假村,和师母他们一起住着,就当做是帮杨柳月带带孩子,就暑假两个月,阿姨一定会答应的,同时我会让王潇潇格外小心,但是这样的防护不可能永久,唐攸宁要是动了坏小心,更是防不胜防的,所以我决定去找侯邺。”
我摇着头:
“不可能的,侯邺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妻子帮着我们,宋安戈。你太天真了,男人在面对情感需要理智的时候,往往还不如女人。”
宋安戈笃定的看着我: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据我所知,侯邺虽然名声很大,很多人都怕了他,但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他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加上他对你的特殊的情感,我相信我能说服他,只要他愿意跟我来医院,你到时候就坐在病床前给小宝吹曲子,我让邓珩给他做讲解,让他知道小宝遭了多少非人的折磨,他也有孩子,他的孩子也有一个慢慢成长的过程,将心比心,或许只有他才能阻止唐攸宁丧心病狂的报复。”
这倒是一个可以尝试的想法。
我也妥协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如果他见到了小宝,产生了同情,你就真的要让他去对付自己的妻子吗?”
宋安戈握着我的手,笑着说:
“不会,我不会让他做这么残忍的抉择,我只需要知道唐攸宁的全部过往,我们只有弄清楚唐攸宁为什么恨你。才能化解干戈握手言和。”
看着宋安戈胜券在握的样子,仿佛已经有了眉目一样。
但他不跟我说明,我也就没问。
按照计划,侯郁会把侯邺带出来,由宋安戈进行劝说,邓珩在医院随时候着。
我进了小宝的病房,他还是不肯睡觉,见到我来了,眼泪直流。
邓珩拿了棉签小心翼翼的帮小宝擦泪,哄着他:“小宝不哭,眼泪会刺痛脸上的皮肤,小宝乖,要好好睡觉。”
小宝挥着手:
“小宝不睡,小宝要姐姐。”
邓珩回头,看着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的我:
“小宝乖啊,姐姐来了,江离,你快进来。”
从门口到小宝的病床,两秒钟的路程,我走了半分钟。
小宝见到我,哭的更凶了,我强忍着泪,笑着举起口琴:
“小宝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宝哭着说:
“口琴。”
我握了握他的小手:
“小宝乖乖的啊。姐姐给你吹天空之城好不好?小宝最喜欢天空之城了,姐姐吹的不好听,等小宝病好了,再好好教姐姐,好吗?”
小宝泪汪汪的说:
“姐姐,我疼,小宝疼。”
我背过身去,尽管我无数次的劝过自己要微笑,不能哭,一定要坚强,但我看到血肉模糊的残缺不全的小宝,我真的觉得,活着对他而言,太痛苦了。
但是基于所谓的人道主义精神,所有人都在卯足了劲的要救他,却没人感同身受的为他想一想,一个八岁的孩子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就算救活了,也不会有太长的生命,更重要的是,活着的每一天,小宝都要依靠着手术和药物来存活,这些疼痛并非暂时的。而是会伴随着他,直到生命终结。
我于心何忍,但我又爱莫能助。
当我吹起那首生涩的天空之城,虽然曲子不够悦耳动听,好在小宝的哭声渐渐的停止了,邓珩对我伸大拇指,悄悄退出了病房。
慢慢的,小宝的抽泣声也停了,他的两眼疲惫的眨动着,我想劝他睡觉,曲子一停,他立刻惊醒一般的,彷徨无助的看着我,我再次吹着曲子,小宝才安心下来。
我曾经以为孩子入睡的时间是很快的,但同一首曲子,我吹了很多很多遍,历时近两个小时,小宝才进入酣眠,但我的曲子只要停下来,他又会惊醒。
邓珩试过手机播放,小宝能敏锐的察觉到这不是真实在他身边吹出来的,又不肯睡。
我吹的口干舌燥。手脚都麻木了,但为了能让小宝多睡一会,我不能停。
连续三个多小时后,邓珩轻轻敲了敲玻璃,我转过身往后一看,是侯邺,他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