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那张血色尽失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一抹满足的笑，木胜阳定定的看着她，干裂的薄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她不知道的是，看到她此刻的神情，感觉到她握着他手的力量，他有种将自己半条命过渡给她的错觉，不，那不是错觉，此刻的江雨薇，与发病前没什么两样，眼睛亮晶晶的，水润润的，双手有力，脸色虽然苍白，却不是那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死灰，而是因为担心他的情况导致的，很好……

　　他挨了这一刀，换来她生命的延续，值了……

　　江雨薇死死的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闭眼沉睡过去，胸膛规律的起伏清楚的显示着他此刻还活着，她定定的看着他的胸膛，后怕的落下泪来，如果不是此刻他看起来那样脆弱，她一定会狠狠给他一巴掌，怎么可以毫无预警的就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来？万一……

　　她该怎么办？

　　婢女端来一盆清水跪在床前等着木尧年清洗手上的鲜血，却被他暴怒的甩手拍掉，金黄的水盆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屋内太医，婢女侍卫顿时噤若寒蝉，连带着江雨薇也吓了一跳，盆子飞出去的时候里面大部分的水统统倒在了那名婢女身上，夹带着巨大怒气的掌风将她推出去好几米远，婢女狼狈的在地上爬了爬，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求饶：“奴婢有罪，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木尧年却像是没事似的，慢悠悠的笑了笑，恍若穿越冬日厚厚云层的一束璀璨阳光般绚烂的笑容，却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打心底发寒，他眯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那婢女，声音淡淡的：“朕刚刚不小心弄翻了水盆，没伤到你吧？”

　　谦和有礼，如果是在现代，如果是在马路上听到陌生人这么说，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可遗憾的是，这里不是现代，也不是在马路上，他更不是陌生人，而是她所熟悉的，嗜血残忍又喜欢笑着杀人的木尧年！！！

　　婢女跪在那里，脑袋咚咚的磕着冰冷的地：“奴婢有罪，求皇上饶了奴婢吧，求……求皇上……”

　　“朕说你有罪了么？”木尧年依旧笑的倾国倾城，甚至和善的伸手向她招了招：“过来，让朕瞧瞧……”

　　奴婢抖的更厉害了，像是被吓傻了，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求……求……求皇……上……”

　　木尧年挑眉，陌深沉默的上前将她拎起来，轻轻松松的送到了他跟前，木尧年修长漂亮的手上还沾着血迹，食指跟中指轻轻挑了挑她的下颚，婢女一张被水浸湿的，仓皇失措的脸被迫抬起，距离太近，江雨薇清楚的看到她剧烈颤抖的身体跟急促的呼吸声，像是眼前的微笑着的男人不是一个美的倾城倾国的人儿，而是一个专门夺人性命的恶魔。

　　“你做什么——”盈白的手腕被江雨薇蓦地抓住，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的看着他：“她没做错事情！”

　　“是啊……”木尧年缓缓看向她，幽幽的笑：“她没做错事情，你也没做错事情，胜阳更没做错事情，只有我，一直在做错事，是不是？”

　　江雨薇抿唇，惊险刚刚过去，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又有些疲惫不堪，抓着他手腕的手却仍旧没有半点放松：“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清楚！”

　　木尧年脸上的笑容忽然冻结住。

　　江雨薇抓着他的手放下来，对那名已经快要吓昏过去的婢女道：“这里没你事了，下去换件衣服吧……”

　　婢女诚惶诚恐的点头谢恩，不等起身，就被木尧年一脚踹飞，重重的撞到在一张桌子上，痛的嘶叫出声。

　　“狗奴才！朕还没说话呢，你就敢擅自起来……”木尧年眯眼，声音冰冷如腊月寒霜。

　　江雨薇只觉得喉咙又是一阵腥甜，勉强将那恶心的味道吞咽下去后，她才长长的喘一口气：“你是真的打算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木尧年转头，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似的：“气死你？怎么会呢？在这个皇宫里，谁不知道我疼你疼的紧，怎么舍得气死你呢？”

　　江雨薇抿抿唇，抬头看陌深：“陌深，麻烦把她带下去，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陌深默默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木尧年只是挑眉看着她。

　　江雨薇闭眼喘口气，想站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之后索性就坐在那里了：“算了，你是皇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管不了，也没力气管了……”

　　木尧年微微俯身将她抱起来圈在怀里，冷冷吩咐：“都退出去吧。”

　　片刻功夫，寝房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木胜阳仍旧沉沉的昏迷着，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江雨薇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任由他抱着。

　　“薇薇，我放弃皇位好不好？”木尧年忽然抽风似的来了这么一句。

　　江雨薇半敛眉，没有搭理他，因为他说的这句话跟说了一句‘我变成一头猪好不好’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既滑稽又好笑，杀父弑兄，拼上大半生才好不容易得到的皇位，他会舍得放弃？答案再清楚不过了——不、可、能！！！

　　“在筝玉国的时候，那晚你不是问我跟清真，谁愿意放弃皇位跟你走么？现在我后悔当初的回答了，我放弃皇位，陪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江雨薇依旧闭着双眼没有搭理他，像是睡着了似的，木尧年等了会儿，不甘心的又收拢了手臂，低低的笑，自言自语似的：“你不愿意了是不是？是啊，你爱上胜阳了，你不要我了，就算我后悔有什么用？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对不对？”

　　“在你做出杀了木清真决定的同时，就该知道我会有怎样的反应了……”江雨薇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木尧年，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而今，连孩子也没有了，彻底的……断了关系了……”

　　木尧年身体微微僵硬，顿了顿才哑声道：“我没想到你体内的春眠毒性会因此发作，更没想到……”

　　更没想到……

　　会害他唯一的期盼都没有了……

　　木胜阳搬回了胜合殿修养，她也回了听雨阁养病，蔷薇几乎每天都会过去看她，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想让她开心起来，偶尔有时候说着说着说到关于孩子的事情，就会蓦地住口，再尴尬的转到另一个话题上面，江雨薇的身体愈见消瘦，虽然没有一开始的那般孱弱，可仍旧是一天天的憔悴消瘦着，木胜阳刚刚能下床，便急急的找了过来，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一双眼睛便红了。

　　江雨薇身上盖着一条雪白的毛毯，斜斜的靠在贵妃榻中看着她的三字经，见他一袭洁白衣衫走进来，不由得微微一笑：“能下床了？”

　　木胜阳也扯出一抹笑来，上前坐在她身旁，一手抚上她苍白的脸：“……嗯。”

　　江雨薇放了书，伸了个懒腰，躺平了看着屋檐：“昨天还听婢女说你发烧，想过去看看来着，结果没走几步就撑不住了，索性又回来了……”

　　说完，微微侧头看了看他，挑眉道：“烧退了？”

　　“……嗯。”木胜阳静静的看着她，顿了顿才道：“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怎么可能好那么快……

　　江雨薇笑笑，没有说什么，只是向里面侧了侧身子：“皇上昨个儿刚刚赐给我的，比之前那个大了好多也舒服好多，你躺下来试试看……”

　　木胜阳乖乖的在她身边躺下来，动作有些缓慢，或许是扯动了伤口，她听到他若有似无的低低抽了口气。

　　“以后，不要再随随便便伤害自己了。”

　　“……嗯。”

　　“皇上一直没去看你吧？”

　　“……嗯。”

　　“我就知道，为了保护好你，他那样努力，结果你却那么不爱惜自己，他不生气才怪！要我是他的话，老早就踹你一脚了……”

　　“……嗯。”

　　江雨薇转头，迎上他那双红通通的眸子：“怎么？给了自己一刀，把自己给弄傻了？除了说嗯没有别的了？”

　　“对不起……”

　　江雨薇想了想：“嗯，你是挺对不起我的。”

　　木胜阳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顿了顿，才哑声道：“薇薇，你瘦了好多……”

　　声音里满满的心疼，要溢出来似的。

　　江雨薇敛眉低笑：“瘦了好啊，你不知道吗？胖起来容易瘦下来难，多少人羡慕我还来不及呢，你看看我，不用运动，不用节食，轻轻松松就减肥了，多好啊……”

　　木胜阳又沉默了下来。

　　“九爷？”

　　“嗯？”

　　江雨薇微微侧身，跟他面对面的躺着，而后微微仰头在他唇上印下浅浅的一吻：“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我也是真的没办法再跟你在一起了，你帮帮我好不好？送我出去，我不想连死，都死在这红墙绿瓦之内，太郁闷了……”

　　木胜阳凝眉看着她，良久，才叹息般的呢喃：“为了七哥，你不要我了？”

　　你不要我了？

　　那天，木尧年也是这么说的，如今，他也说了同样的话，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口吻……

　　“我没有几天了……”她伸手，覆上他的胸口，见他微微凝眉，才缓缓收了回来：“你应该也很清楚，我死之后，在这深宫之内，便只有你跟皇上两人相依相靠了，不要背叛他，好不好？”

　　从未想过的事情，此刻却是不得不说出口，时间是个谁都搞不懂的玩意儿，能力也足够的强大，能颠倒世间的一切，在木清真之前，她从未想过木胜阳会有背叛木尧年的可能，可如今，她是真的没有那个把握了，对于木胜阳，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所以，她需要他的承诺。

　　木胜阳却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抱着她，语气笃定：“三哥会找到医治你的办法的，一定会的，薇薇，你会长命百岁，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江雨薇实在不好意思跟他说，这样的状况下，直接嘎嘣死掉远比长命百岁来的爽快，短短几年时间，她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的痛苦，太多的罪恶，太多的仇恨，尤其是木清真的死，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件毁灭性的打击，她怎么也想不到，人性可以自私到这个程度，可以残忍到这个地步……

　　战事刚刚平息，筝玉国彻底的成为暮圣皇朝的囊中之物，木尧年此时此刻当然没什么时间逛来逛去，光是国事就足够他忙活的了，江雨薇知道他一直在忙，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在忙着给她找法师做法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差点笑出声来，她素来是不相信这种东西的，算卦，法事之类的，对她来说跟诈骗行业没什么区别，可当那一身印着八卦图衣服的法师进来听雨阁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说了一句话。

　　房间里只有木尧年跟那法师两个人，他进来之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江雨薇一直漫不经心的躺在那里看她的《三字经》，直到那法师猛地晃动着手中的一串佛珠指着她：“何方妖孽，竟敢私自借用凡人身体，还不速速离开——”

　　手中的书啪嗒一声从手中落下，江雨薇愣愣的坐起身来，一脸惊愕的看着他：“你……”

　　那道士说完就要上前，却被木尧年半路挡住：“朕要你帮她治病，至于其他的，你无须管……”

　　道士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江雨薇，对木尧年欠了欠身：“回皇上，此女灵魂并不属于这个身体，贫道需先将她本人的魂魄寻找回来，才可……”

　　“等一等……”木尧年忽然微微扬手，顿了顿才道：“你说把原本的魂魄寻找回来？”

　　“回皇上，正是这样，不过贫道不知此身体的魂魄究竟还在不在凡间游离，需耗费些时日寻找，届时便可以……”

　　“那若是朕再给你一具躯体，你能不能把她……”他伸手指了指江雨薇：“她的灵魂，弄到那躯体里面？”

　　道士犹豫了下：“这个……回皇上，这个不符合阴阳……”

　　“若是不行，今日ni恐怕要横着出去了……”木尧年敛眉，声音淡淡的。

　　道士身体抖了抖，半晌才颤悠悠道：“回皇上，这个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可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一个不小心，魂魄便有可能回去原本的身体了，若是原本的身体已经腐烂，魂魄在凡间游离数日，变回消散掉，实在是……”

　　江雨薇怒极反笑：“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出去——”

　　木尧年是疯了么？竟然会相信这样的巫蛊之术，若是真能这样，那这不就间接地等同于长生不老了么？想要继续活下去，找个道士，再找个躯体就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了？真是天真的想法——

　　木尧年沉吟一声，挥挥手：“你先出去吧，容朕再想一想……”

　　道士心有不甘的看了一眼江雨薇，似乎没有将她的魂魄从身体中驱赶走让他十分不甘愿似的，这大约可以称得上是职业病的一种，就好比是做医生的看到病人就会本能的在心里默默的给他开出药方，清扫工人看到垃圾就忍不住动手处理掉一般。

　　“还不出去？”木尧年皱眉。

　　道士立刻点头称是，退着出去了。

　　江雨薇抿唇，坐在那里看着他：“堂堂暮圣皇朝的皇上，竟然相信这种东西，你打算以后靠这个来管理暮圣皇朝么？”

　　木尧年漫不经心的走到她跟前，缓缓俯身：“那你敢说，他刚刚说的，错了么？”

　　江雨薇一愣，登时有些结巴：“什……什么？”

　　“你的身体……”木尧年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跟你的灵魂，是同一个人的？”

　　“……”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在尧王府的时候，原名叫做小翠，而你的真名，好像是叫玲珑吧？清真派到尧王府的细作！可落水之后明明已经咽了气却又活过来了，整个人都变了，而且，你并不认识我……”

　　江雨薇身体微微后仰：“那……那是因为……我失……失忆了……”

　　“而且你不止一次的提醒我，你不是以前的玲珑，这个身体，不是你的，你还说你叫江雨薇……”木尧年随着她的后仰缓缓前倾，步步紧逼，声音愈发的轻柔起来。

　　江雨薇忽然用力的推了他一把：“你是孩子吗？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的话？我喜欢撒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随便说说的，你倒是信以为真了……”

　　木尧年懒洋洋的躺在贵妃榻中，声音疲惫：“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既然这个身子本就不属于你，我再为你重新找个身体寄生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你怕什么？”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这是……”江雨薇窒了窒，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只好拉出刚刚那道士的话来做挡箭牌：“你刚刚也听到了，风险很大，我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魂飞魄散了……”

　　木尧年敛眉，像是突然间被抽光了力气似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能留住你？”

　　江雨薇无奈的摇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木尧年不置可否的看着她。

　　“一个女人，她的丈夫很花心，总是在外面拈花惹草，女人一直忍耐一直忍耐，终于有一日，再也受不了了，便跑到寺庙里询问高僧，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你知道那高僧是怎么做的么？”

　　木尧年挑眉看着她。

　　她笑笑：“他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土，满满的一把，然后缓缓握紧，越是握紧，细细的沙粒便越是从指缝间流走，这便是那僧人要告诉她的……”

　　木尧年敛眉。

　　江雨薇定定的看着他：“有些时候，有些人有些事，你越是想要留住，便越是留不住，握不住的沙，便干脆扬了它！！！活的也潇洒一些，你说是不是？”

　　“既是如此，你一开始便不该到这身体上来，一开始便不该跑到我面前来，既然你来了，便由不得你了——”木尧年忽然抬眸，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声音笃定：“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清真，除了将魂魄弄到另外的身体上之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让你一直……一直都留在我身边的办法！！！”

　　江雨薇隐忍的闭了闭眼：“皇上，你该知道，就算我活下来了，也一样不会留在你身边，我们已经……”

　　“我知道。”木尧年幽幽的笑了笑，眼睛里像是凝聚了万千光辉般闪亮亮的：“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留在我身边，一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