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畜生,你都干了什么?!”怒喝声在身后响起。
菲丽斯沉重的身躯从怀中滑下,落在了黑色雾气笼罩的地面上。叶月没有回头,而是重重地喘着气,眼中紫色的星光疯狂地闪动着。
‘我……干了什么?’
剧烈的疼痛从大脑中传出,太阳穴高高地胀起,头好像是要炸开一样,完全无法思考。
然而却没有发呆的时间,脑后剑刃划过空气的狂暴破空声再度响起。凭着多年训练的战斗本能,叶月就地向前一滚勉强躲过了这一剑,顺手抄起菲丽斯掉在地上的银色长剑,身子贴着地面转了过来。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几乎全部视野,黑色的皮甲紧贴着发达的肌肉,半覆面式的头盔下一张有些熟悉的英俊面容已经被愤怒所扭曲。
‘路西尔?’叶月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剑柄上似乎还残留着菲丽斯手心的温度,‘菲丽斯……’
混乱的思维阻塞着每一个神经元,叶月痛苦地蹩起眉毛,喘着气站直了身子。
“叶月,真没有想到,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路西尔举着长剑,一步步向着他走来,“什么先发制人,什么不择手段,什么强弱只能用胜利来衡量,你觉得用这种方法就能证明你很强是么?你知不知道菲丽斯根本没法全力和你交手,杀了她到底能证明什么!?”
“——回答我!”
长剑劈来,无止境的后退又开始了。
‘我……杀了菲丽斯。’破碎的记忆开始整合,紫色的星光渐渐平静了一些,叶月喘着气继续向后退去,莫名的情绪却在心底滋生着。
无比混乱的、说不清的感觉。
嗜血,暴躁,和隐隐的快意。
叶月抬起头,身旁的树干已经能看见了,头顶被树冠遮住的苍穹透出了如墨般的深靛色。
“还手啊,废物!”眼前的路西尔依旧怒吼着,握着长剑的手上青筋迸出,“如果真的是强者,就用你的剑证明给我看!还是承认自己就是垃圾了?你这个人渣!”
长剑贴着耳畔擦过,双眸中的紫色光点终是停止了闪烁,接着渐渐化开,紫色的斑点连成薄雾蒙住了黑色的瞳孔。
右脚重重地嵌入泥土中,握着长剑的左手用尽全力挥了出去,两柄剑锋第一次在半空中相交,一抹火花转瞬即逝。路西尔高高地扬起右臂,手中的长剑竟是这样被击飞了出去。
银色的剑尖没有迟疑地划过路西尔的咽喉,鲜血如喷泉般狂涌而出。
高大的身影仰面倒了下去。
“呼……哈……”
剧烈地喘着粗气,大脑中的痛楚总算平复了一些。叶月抬起头,森林中的黑雾也开始慢慢地散去,虽然周围的景色依旧很暗,但是已经勉强能看清楚路了。
‘我……杀了路西尔……’叶月的眼神有些茫然,但却没有太多的慌乱和悔意,似乎是弥漫在树林中的浓密血腥味压抑住了应有的情感。
叶月扶着树干向着原先的地方走去,一堆被烧成灰烬的木炭残留在树林的空地中,黑色的粉末间隐约闪烁着尚未熄灭的火光。
“哈……”
他的目光无意义地在林间巡曳着,喉结滚动了一下,混乱的大脑依旧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究竟……发生什么了。’
突然,不远处的阴影中一抹鲜亮的红色让游曳的视线停住了,叶月睁大了眼睛努力望去,却也只是看见似乎有个黑影在古怪地蠕动着。…,
‘是谁?’
叶月提着长剑向着阴影中走去。然而随着他的接近,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感也在心底不断地加重,脚步随之加快,几乎变成了小跑。
‘红色……这种红色是……’
一根枯枝在马靴的践踏下折断,发出了干瘪的脆响,蠕动着的黑影突兀地停了下来,有些慌乱地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回过头。
那是一个有些凶恶的大汉,满是横肉脸上亘着一条歪歪扭扭的淡红色疤痕,脖子上则挂着一条粗大的兽骨项链。
‘不,不可能……’
叶月的脚步一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不是因为那个应该已经死去的很久却又诡异复生的疤面汉子,而是因为压在他身下的那抹红色。
如同火焰的一般的鲜红色。
——那是露易丝法袍的颜色。
注意到提着长剑的叶月冲来,疤面大汉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森林中逃去。然而后者的速度全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甚至超出了叶月自己的意料。
寒芒一闪,银色的长剑透胸而过,大汉不可置信地看着从胸口穿出的带血剑尖,喉中嗬嗬作响,却是连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还没来得及系上的腰带扣荡在腿间,发出了当啷的轻响。
失去生命的躯体倒在地上,叶月没有再看他,而是有些艰难地回过头。
那片黑色的土地上,他所发誓要守护的女孩,露易丝,正静静地躺着。
红色的法袍已经蹭上了斑斑的黑色污迹,下摆被粗暴地扯开,露出了少女修长的双腿,但原本应该雪白无暇的肌肤此刻却布满了青紫和暗红的伤痕。
纤瘦的手臂无力地耷拉在身侧,五指却依旧死死地握着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中,鲜血顺着指缝融入黝黑的泥土中,苍白的手背上一条条暗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棕黑色的落叶中,已经留过肩膀的长发散乱地铺在脑后,树枝和泥土则夹杂在玫红色的发丝中。不管是开心还是赌气时生动无比、一被开玩笑就会红得通透的美丽脸颊透出了反常的灰色,大大的褐色双眼无神地望着靛青色的天空,唯有轻轻翕动的睫毛和几乎看不出起伏的胸口依稀还在证明着眼前的少女并非一具冰冷的尸身。
“……露易丝。”叶月半跪着弯下身子,话音中带着颤意。
没有人回答他,少女微弱的呼吸在静谧的夜中依旧轻得难以听见。
双手冰冷地战栗着,叶月看着如同布偶般躺在身前的露易丝,却做不出任何动作。大脑如同被无数只飞虫塞满了,剧烈的晕眩感让眼前一阵发黑。
“露易丝!我……”声音变响了些,叶月深深地喘着气,僵硬地伸出右手想要去搂眼前的少女,“对不起。”
最终,还是这最无力的三个字。
没有流泪,没有反抗,露易丝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任由叶月的右手环住她的肩膀,原本轻盈的身体不知为何显得沉重无比。
“对不起。”叶月嗫嚅着,战栗感蔓延到了全身。
就在这时,视线中露易丝的双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叶月一愣,急忙俯下身子,然而除了一阵短促的气声外,听不出什么其他的内容。
“叶……月。”终于,分离的音节如同梦呓般传入叶月耳中,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汗水浸透了叶月的后背,冰凉的感觉从胸口传来。…,
“杀……”
耳畔传来的,是露易丝最后的哀求。
“杀……了我。”
女孩的声音轻轻的,带着耳不忍闻的凄柔。叶月猛地抬起头,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露易丝的双眼。
褐色的眸子完全黯淡了下来,呆呆地仰望着天空。这被灰暗死气所布满的眼睛,已经不是那个名为露易丝·艾尔邦的少女所拥有的那一双了。
“对不起。”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叶月的心脏,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艰涩无比。轻轻地将露易丝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右手托着少女后颈冰凉的肌肤,跳动的火苗却迟迟没有在左手中燃起。
“对不起。”紫色的光幕在叶月的双眼中疯狂地抖动着,然而右手却是温柔地抚过露易丝柔软的发丝,轻声说道,“对不起,但我做不到……只有这件事,我做不到……”
被叶月搂在怀中露易丝的身体微微一颤,嘴角紧紧抿着的线条于是化了开来。
……
夜色弥漫。
铺着粉红色床单的大床上,露易丝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突然,原本紧闭的双眼仿佛受惊般睁开,明亮的褐色眸子睁得大大的,拉风箱般的喘气声响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红发少女有些惊魂未定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红色睡衣下露出的胸口,雪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
‘什么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露易丝静静地躺在床上,半晌,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轻轻地从床上走下来,用毯子裹住消瘦的双肩,露易丝踮着脚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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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站起身子,鲜血顺着剑尖淌下。叶月的表情再一次变得漠然,双眼缓缓扫过黑色的林地,眸中急速颤动的紫色光幕已经完全覆盖了瞳孔。
“出来。”对着一根粗壮的树干,他冷冷地说道。
短暂的寂静过后,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剑士打扮的人影从树后走了出来,脚步踉跄,手中也没有拿剑。
快步走上前,叶月一把揪住黑衣剑士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看着他闪烁不定的双眼冷声问道:“说,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剑士惊恐的声音颤抖着,接着却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他直视着叶月寒冷的目光,急促地喘着气道,“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呃。”
长剑从小腹中穿过,转动,再拔出
叶月松开手,冷漠地看着黑衣剑士重重倒在了地上,扭曲地抽搐了两下。双眼中的紫色光幕疯狂地颤抖,猛地碎裂,最终化作了点点星芒融入了眸子深处。
黑色的雾气消融,树林中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景色。一直充斥着整个大脑的剧痛和那些说不清的诡异情绪也随之消失得一干二净,叶月有些茫然地看着躺在脚下一动不动的黑衣剑士,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们是……来杀我的?可是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一些很奇怪的事……’
鬼使神差地,叶月将手伸进了胸口的衣袋中,掏出了一枚染着鲜血的紫色棱柱形石头,然而石头的表面却已经没有了刚发现时那种流光溢彩的样子。
‘我被乔拉击倒,然后握住了它,接下来……’
头又开始隐隐发胀了,叶月唯一还能记得的,正是在空手握住它的瞬间。一股能让灵魂战栗的恐惧伴随着强大的能量疯狂地从身体中涌出,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在瞬间翻了数倍,然而心底也同时被那几乎让人发狂的恐惧所占满,每一根神经都在悲鸣颤抖着。…,
唯一能缓解的办法就是杀戮,似乎只有四溢鲜血才能让这可怕的折磨稍微减轻一些。所以他就这样做了,观赏那临死前恐惧的眼神,聆听那濒死者绝望的尖叫,第一个倒下的剑士和被拧断脖子的乔拉法师就如同兴奋剂般压抑住了心底不断涌动的恐惧感。
然后……
剧痛的前兆让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开始突跳,叶月无奈地停止了思考,拄着长剑向树林外走去。
“叶月副组长,你怎么……”
一个应该是奉命埋伏在树林外的治安组员突然出现在视野中,无比诧然地看着样子狼狈无比的叶月,然而话只说了一半便突然停住了,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牙关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咯咯声。
突兀地,眼前的治安组员发出了一声嘶喊,不像是怒吼,而更类似于嚎叫之类的声音。接着猛地拔出了随身的长剑便朝着叶月冲来,没有丝毫招式可言,就如同幼童一般举着剑冲了过来。
剑光交错,一个身影在爆出的血雾中颓然倒地,叶月低下头,越来越多失神的、吼叫的、挥剑的、癫狂的影子在倒映在了地面上。
……
最后一个站着的躯体重重倒下,清冷的夜风吹过,却已然带着浓重的腥气,鲜红的液体让脚下的土地变的湿软、滑腻。
‘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
黑衣剑士临死前的哀嚎在脑海中回荡着,叶月握着长剑怔怔地向前走去,剑尖滴落的血迹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歪歪斜斜地血线。蓦然抬起头,一个人影正沿着长长的田埂从远处走来。
月光下,金色的短发随着夜风缓缓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