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德萨利昂,在他出生的一刹那,在他或者她加冕为至高皇帝的一瞬间,都要做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惊愕的彼得・法沙竭尽全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动不动的单膝跪地,望着面前仿佛在自言自语的艾克哈特二世。
“是成为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将帝国和家族统治延续到下个世代,让铁王冠旗帜永不落下的萨克兰王室;”
“还是继承巨龙王国的遗愿,与这个世界的敌人对抗,成为此世的拯救者和永远的统治者;”
“这个看似是同一个结果的问题,实际上却是矛盾重重――若要统治帝国,必定要拥有足够的盟友和势力;但若要拯救世界,则要与全世界为敌;”艾克哈特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悲戚的哀伤:
“我的祖母,夏洛特用她的亲身经历告诉了我这一教训;”
“于是我预备了自我加冕至今的谋划――我算到了所有的可能性,每一步的结果,每一颗棋子的变数,每一个决定的影响,耐心的…等待着我的敌人一步步对这场游戏充满兴趣,直至他自己也加入进来。”
“断界山的胜利,赢回了治理帝国的时间和威望,也让帝国放松了警惕;”
“对教会的放纵拉拢到底层的民心,也让他们随之猖狂;”
“拉拢埃博登获得了巫师的支持,令自由贵族与商会壮大,到了反过来影响帝国的程度;”
“在这动态的变化,一得一失之间,我掌控了帝国的一切;我将所有的棋子都攥在手中,却发现要面对我的敌人仍显不足;所以我问我自己,我究竟还需要什么?”
“在那一瞬间我方才醒悟,我领悟了自‘贤者’布兰登一世之后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至高皇帝明白的道理。”
“首先,如果我将同时实现两个愿望,那么我注定不可能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实现;其次,为了打败我的敌人,我需要尽可能的迷惑他,同时还需要一点点额外的运气。”
“所以我放纵了对亚速尔王国的一切,对远洋舰队的遇难不管不顾,对断界山以北的巨龙王城视若无睹,任由半人马部落不断壮大…因为或早或晚,它终究会需要这些外界的力量,来对帝国造成实质性的破坏。”
“敌人会打出那一张牌不重要,关键在于他打出的牌是我留给他的;决不能让敌人的底牌,在我的预想之外…这个很关键。”
“至于运气…洛伦・都灵,他的存在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想。”
“当他第一次在古木森林崭露头角时,我原本只想让鲁特・因菲尼特将他收到麾下…能够与邪神对抗的战力,永远珍贵;但他能力的街巷显然不止于此,所以我授意了科罗纳暗中培养他,将他引诱到冰川荒原,去试探我的敌人。”
“我不否认我很看重他,正如我不止一次想要他的命;这是个不确定的因素,一个会自己走动的棋子;或是成就我的棋局,或是让一切功亏一篑,都在他一念之间。”
“但我最后还是决定试试看――他成长的太快,已经变成了我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我不再推动,洛伦・都灵这颗棋子也注定会走上和‘他’对抗的道路。”
惊愕到张大嘴的彼得・法沙,欲言又止。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容却比一辈子听到的真相…更吓人!
眉头紧锁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鲜艳如火,深邃无比的双瞳中仿佛正酝酿着风暴。
“布兰登一世穷尽一生,为后世的德萨利昂们留下足够与敌人一战的资本;而我不会将希望和重担给予别人,我会将一切在我的棋盘上终结。”
“康诺德,布兰登…我的孩子们,我磨砺,训练,教导他们;我将德萨利昂之血一分为二,让他们各自继承两个古老血脉各自最精华的部分,却又不分彼此;”
“我一点一点的压抑他们的欲望,培植他们的能力,嫉妒彼此的同时又必须仰仗彼此;我给了康诺德一份千钧重担,又将野心的种子埋在了布兰登的心底。”
“我的孩子们…圆满的实现了我的期待,不需要太久,他们就能明白这一切安排的核心所在;”
“富有责任心的康诺德会竭尽所能的保护帝国,所以他必须仰仗时刻想要了他命的弟弟;”
“野心勃勃,觉得一切都待他不公的布兰登…他想篡取帝国乃至一切,就必须击败一切敌人;他会倾尽所有,不择手段的摧毁我的敌人。”
“他们会配合的亲密无间的…按照我既定设想的那样。”
“而想要让我的计划继续执行下去,想要让棋盘上的棋子继续走动…我必须拆掉他们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对帝国。对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对我的孩子们,对洛伦・都灵,对…我的敌人。”
“这道枷锁的名字叫做艾克哈特・德萨利昂,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
“亚速尔精灵…他们完美的遵循了我设计好的每一步计划,让他们确切的相信我的死,会让萨克兰走向崩溃,从一个强大的帝国分裂为古王国时代的数个邦国。”
“这些可怜的傀儡和棋子们…他们看不见自己背后的棋手,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何而战,被利用了也浑然不觉,再完美不过了。”
“他们自以为正在走向胜利,却不知道正在埋下了灭亡的种子;他们想拯救自己,拯救世界…很可惜,他们缺乏必要的视野。”
“即便在全世界,即便算上曾经拥有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贤者’布兰登,狂龙女皇,黑公爵…还有如今的拜恩公爵,洛伦・都灵――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这个巫师总能给我惊喜。”
“不过…能看到是一回事,是否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艾克哈特二世闭上双眼,低声叹息:
“我期待着,他能在接下来的棋局中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
“可惜…看不到了。”
轰――!
门外还在不断传来爆炸的巨响和光束坠地的轰鸣,彼得・法沙却浑然不觉。
他正拼命抑制着自己,不会因为艾克哈特二世说的这一切而惊叫出声。
就在这短短的刹那,他感到仿佛世界“真相”的大门已经朝自己打开;但却因为这一切和自己所熟知的世界大相迥异,而没有丝毫头绪。
不是半人马,不是矮人,不是亚速尔精灵…甚至不是北方的魔物。
“那、那究竟是什么?”颤栗的彼得・法沙,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您的敌人…这个世界的敌人,究竟是什么?”
刚开口他就后悔了。
该死的…这种事情,这些真相…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守夜人该问的吗?!
彼得・法沙,你不要命了?!就算你自己想死,一旦被别人发现你知道这一切,爱德华还有……
啪!
一只粗糙而又温柔的手掌,轻轻扶住了他的面庞,将那张惊恐的脸缓缓托起。
感受着手掌上的温度,还有那双注视这自己的,鲜红如火的眼睛,彼得彻底失神。
不论是传闻,还是记忆中…他都从未见到过艾克哈特二世,帝国的至高皇帝陛下如此温柔的表情。
“我的敌人,这个世界的敌人,是来自虚空中的意志。”艾克哈特低声道:
“远在千年前,这个意志摧毁了巨龙王国,甚至几乎成功的统治了整个世界,只是最终功亏一篑;”
“这便是我的宿命,也是整个德萨利昂家族的宿命――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巨龙之血,我决不能接受一个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统治者,将我们视作傀儡和玩偶。”
“若有,我必须摧毁它,毁灭它,让它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头顶。”
“或者…彻底的,一劳永逸的取代它,二者皆可。”
“这就是真相,最开始的也是最后的――这个躲在阴影中的怪物,潜伏在虚空世界的敌人,无时无刻不再计划着将整个世界纳入它的掌控,将它的意志侵蚀掉整个世界,将整个世界变成他的游乐场和羊圈。”
“届时整个世界都将活在它的意识与脑海之中,一举一动都受到它的管控;死亡或者痛苦,幸福或者快乐,都只在它的一念之间,甚至只需要稍微想一下。”
“而我要结束它,彻底终结这一混乱,给这一切画上句号。”
“这就是我的计划,我穷尽一生…不,应该说自巨龙王国时代,所有感受到这威胁的所有人,穷尽一切将要达成的目标;而我只是碰巧,比他们所有人都更要接近这一目标而已!”
带着某种压抑许久的情感,艾克哈特二世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激动;瞳孔之中,仿佛真的正在燃烧着熊熊烈火。
彼得・法沙的呼吸愈发的混乱,面颊涨红;因为皇帝陛下扶住他面前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
艾克哈特微微一怔,僵硬的松开右手,怔在原处:“抱歉……”
“没…咳咳咳…没什么,陛下,只是……”剧烈的咳嗽几声,又惊又惧的彼得・法沙缓缓抬起头:
“只是您为什么,要将这一切告诉我?”
这是此刻的彼得心中唯一困惑的问题。
如果陛下不愿离开,又为什么要将真相告诉自己,告诉区区一个守夜人……
“难道!难道您是想让我……”猛然间想到什么的彼得,眼前一亮。
“不!恰恰相反!”
艾克哈特二世突然打断,死死地盯着彼得・法沙那惶恐不安的眼睛:“关于我所说的这一切,半个字也不准透露出去。”
“如果真的有必要,你必须将这份秘密永远保存下去,直至你死去的那一天!”
唉?
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诉自己呢?
听到这个命令的彼得,满心疑惑,但还是本能的点点头:“遵、遵命!”
“听说…你在埃博登的时候,有过一个‘看门狗’的称号。”艾克哈特沉声道:“做我的看门狗吧,彼得・法沙――将这份秘密永远的保存下去,永远…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直至你决定背叛对我的忠诚那一日为止。”
“守护这个世界的真相,守护这份计划,将秘密永远藏在心底;这一次,也许会是我们与敌人的最后一战,我必须确保整个计划万无一失。”
“所以…若是真的出现了任何变数,彼得・法沙…你,就是我留下的最后一张王牌――竭尽你所能,让计划能够如我所想那般,进行下去!”
浑身一颤的彼得・法沙一点一点,将头低了下去。
哪怕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
所以…如此信任自己…将一切真相告诉自己…从敌人手中救了自己一命的至高皇帝陛下,究竟……
“……需要我怎么做?”
艾克哈特二世缓缓起身,威严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现在…我需要你活着离开寝宫,离开天穹宫甚至是帝都――将我已死的消息传达给布兰登・德萨利昂。”
“接下来你只需要待在他身边,什么都不要多插手,尽可能活着,安安静静的看着大幕拉开,让这场混乱自己走向顶点。”
“剩下的事情…那些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忠臣们会替我完成的;我可爱的孩子们,也会扮演好他们接下来的角色。”
“而我…也该去满足那些亚速尔精灵们的‘诉求’了。”面对着大门的艾克哈特二世,语调讥讽:“想要让人听话,就要给他们想要的。”
“朋友,亲人,臣子,盟友,敌人…莫不如此,不是么。”
彼得・法沙半句话都说不出口,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哪怕再怎么没有感情,哪怕对方告诉了自己如此多的真相,哪怕给了自己一个千钧重担,哪怕……
但…他是皇帝,是自己曾经发誓效忠,为他而战的皇帝;
现在,却要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而且是死在敌人之手!
看到哭泣的彼得,微微一怔的艾克哈特,突然…笑了。
“不要为我伤心――恰恰相反,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艾克哈特微笑道:“对人而言,选择如何活着并不困难,真正难的……”
“是如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