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风雨
她红着眼躺在被窝里,又滴了几滴眼泪,悲凉地想,卫卿和她之间,不论是(身shēn)份、地位还是年龄,相差的不只是一点点,实非良人。
周是一路上都没说话,斜斜地歪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琉璃般的灯光。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元宵佳节,火树银花,心(情qíng)却是这样的惶然失落。
卫卿打破沉默,“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周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说:“我在想或许你不应该带我来这吃饭。”两个人在家煮煮元宵,看看电视多好呀,依旧你侬我侬。周是后悔,后悔两个人的关系这么快即将结束。今晚那一幕,太让她震撼,也让她看清某些不可逾越的鸿沟。
卫卿却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反问:“为什么?”实在忍不住,又挑眉说,“因为张帅?”所以不愿和他一起出现?周是这个样子,让他很不满。周是不说话,张帅的突然出现,确实令她十分吃惊。
卫卿冷哼一声,说:“周是,你这算什么!你摆脸色给我看,就为了这个张帅?”周是不耐烦,生气地说:“你胡说什么!我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那好,你说,你见了家人,把我撂一边,算什么意思?”
卫卿才知道原来她气的是这个,这可是大问题,忙解释说:“周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本来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我不介绍你给她认识,是因为--哎呀,一时也说不清。反正我这个大嫂呢,军队出(身shēn),(性xìng)格刚毅,作风严谨,很不好说话。况且,她一直对我有意见,认为我作风有问题,不怎么喜欢我。”说实话,他也不怎么喜欢她。
周是想,那也是你前科太多,人家能没想法吗?连嫂子都不待见他,由此可知,他以前不知道有多荒唐,心里更加不快。卫卿说:“我说完了,轮到你了。”周是感到奇怪,“轮到我什么?”
卫卿瞪她,“轮到你说张帅的事。”周是白他一眼,“那有什么好说的--停车,停车,别开到校门口--”卫卿心里存了个疙瘩,认为她是在避而不谈,现在又这样,当下便说:“周是,我跟你在一块儿,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为什么不能送你到宿舍楼下?”这让他觉得周是跟他在一起,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周是一阵烦躁,他怎么还不明白,这会儿闹什么别扭!谁叫他太引人注目,让人看见指指点点就好?在学校进进出出的是她,又不是他,就不能低调点!她又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感(情qíng)的事,被大家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什么好高兴的。
卫卿闷闷地停了车,看着她甩门下车,一句话都没有,更加郁闷,随手抄起车钥匙,不由分说拉过她,说:“我送你回去。”力气很大,半搂着她往前走。周是挣扎,觉得疼,冷冷地说:“不用了,已经到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卫卿突然大声吼,“你听话点!”拉着她,大步往前。周是跟不上,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气得不行,奋力甩手,“你放手!我不要你送!”卫卿冷眼看着她,霸道地揽住她的腰,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脚下倒是放慢了。
周是沉着脸,(身shēn)体僵硬,挣扎无效后,愤愤地往前走。这么僵持了一路,周是站在宿舍楼前,半天不见他松手,只好先说:“到了。”卫卿当然知道到了,见她这个样子,心(情qíng)极差,推着她往后退一步,抵在树下,开始强吻。
周是怒极,双手被制在(身shēn)后,脚刚抬起来就被压下,头一直往外偏,卫卿不耐烦,说:“你乖点!”右手固定她脸,舌头不顾她的意愿,硬是挤进来。
周是见经过的同学都好奇地朝她这边张望,又羞又怒,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渐渐地,卫卿开始很温柔地吻她,也松开对她的钳制,但是他突然觉得嘴里尝到咸咸的味道,才发觉她在哭,才知道自己真是气昏头了。
周是怕引起注意,拼命压抑啜泣声,(胸xiōng)口不停起伏,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始终不停。卫卿懊恼不已,不停地在她耳边哄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周是,乖,不哭了--”轻轻拍着她的背。
周是委屈得不行,又不敢哭出声,心口憋得难受,一手推开他,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也不看人,闷头闷脑跑进宿舍。
卫卿挫败地看着她的背影,自己确实冲动了,跟她较什么劲呀。当下便给她电话,周是当然是不接,转头关机,拔宿舍电话线。
她红着眼躺在被窝里,又滴了几滴眼泪,悲凉地想,卫卿和她之间,不论是(身shēn)份、地位还是年龄,相差的不只是一点点,实非良人。她所凭恃的不过是他宠她,一旦他厌倦了,她跟怨妇又有何分别!
卫卿一夜打了好几次电话都不通,连宿舍电话都打不通,知道她正生气呢。心想,过几天再说吧,等她气消了,再去找她。依她那臭脾气,现在去找她,还不得吃闭门羹。
元宵节过后,便开学了。照例开了个班会,班上的同学难得齐聚一堂,张帅也不例外。周是因为卫卿的事,心(情qíng)很不好,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窝在最角落。张帅坐另一边,转头看了她好几次,她也没发现。
肖老头还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劝大家要端正心态,认真学习,努力进取。众人依然听得哈欠连天,好不容易说完了,大家一哄而散。周是趴在窗口,看见伸进来的桃树似乎有一点新意,桃红又是一年(春chūn),只可惜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太匆匆。看这天气,(阴yīn)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她不由得心(情qíng)愁苦,柔肠百结。
张帅在她(身shēn)边坐下,看了看她,说:“感冒了吗?奄奄的,气色也不好,嘴唇苍白。”周是摇头,“没,天气不好,所以精神也有点不好。”她因为卫卿,衣带渐宽,为卿消得人憔悴。
张帅迟疑了下,还是说出来,“周是,那天晚上,看见你和卫先生在一块,我很吃惊--”周是懒懒地说:“看见你,我也很吃惊。”张帅默然,半晌说:“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和卫先生没什么。”
周是叹气,“那是以前,纵然现在我和他有什么,以后也说不准。”张帅不说话了,半天才说:“看见你和卫先生在一起,我--”他没有说下去,可是神(情qíng)黯然,语调低沉。
周是头埋到胳膊里,低声说:“你可能觉得我是贪慕虚荣的女孩子,不过,不要紧。换成别人,也会这么想。”有些事,真的不是外人所能明白的,连当局者都迷茫不知,何况别人。张帅如果因此误会她,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张帅摇头,“没有,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周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美好的女孩子。我很喜欢你,真的。”
周是以为他是安慰自己,冲他一笑,说:“谢谢,你赞美人的方式很可(爱ài)。”但是她的笑容里仍有拭不去的愁绪。
张帅叹气,似乎晚了,于是问:“你和卫先生是在交往吗?”周是点头,“现在还是,以后就不知道了。”他听出她语气里的悲观,问:“怎么了?”他总担心周是受欺负。卫卿是(情qíng)场老手,而周是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学生。
周是苦笑,“我们--算是吵架了吧。”张帅抬眼看她,问为什么。周是侧过头问他:“你知道卫卿家里的事吗?”张帅跟他都是同一阶层的人,多少应该知道一点吧。
张帅点头,“听说过一点。”周是想了许久,问:“元宵节那天晚上,我们碰到他大嫂了,穿着军服,十分帅气。”张帅哦一声,说:“卫先生他大嫂,是陈委员长的独女,听说一直在部队当兵的,是个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她们陈家,比卫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父母都是首长,她本人却一直在部队摸爬滚打。听我爸说,她为人十分严肃,不假辞色。”
周是听得摇头,说来说去还不是高门大户的政治联姻。她想起那天晚上卫卿大嫂对卫卿冷淡的神(情qíng),听到丈夫名字时无动于衷的样子,像她那样一个严谨认真的人,不知道婚姻生活快不快乐呢。
张帅想不到周是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有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说:“你和卫先生吵架,因为什么?”周是摇头,“张帅,我不想谈这个。”现在想起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生气的应该是她才对。他对她又拖又拽的,动作粗暴,最不能接受的是,不顾她的意愿强吻她。她余怒未消,此刻听了张帅的话,越发觉得前景黯淡。
张帅表示道歉,说:“你和卫先生都交往了,我不予置评,说实话,也没资格--”他的语气有些苦涩,“可是,周是,我想你应该再想清楚一点,是不是?”他当然不看好周是和卫卿。
周是苦笑,这样看来,她和卫卿算是走到头了么?张帅见她伤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起一事,转开话题,说:“周是,不要多想,事(情qíng)总会有办法的。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要做我的模特吗?”
若不是他提醒,周是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当下说:“是啊,我以为你找到其他人了。”张帅摇头,轻声说:“没有,我一直在等你呢。”意有所指。
周是勉强打起精神,问:“现在吗?你拿画板来,我就这样靠着行不?”张帅摇头,“不,这次不只是素描,我一定要画好。等天气晴朗,花也开了,咱们去郊外吧。”
周是没什么意见,说:“今年的(春chūn)天来得真早,你看--”她指着窗外说,“都发芽了,很快就会开花。”心态这样的积极,好的兆头。
周是的(爱ài)(情qíng)也很快就会开花,虽然中间有点小风雨。
周是虽然烦恼,可是学习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在等考研成绩下来,十分焦虑。有些学校成绩很早就放出来了,别人的分数颇高,她觉得压力很大。她考的虽是本校,可是万一分数没上线,专业成绩再优秀也没用,何况她还想争取到公费,因为那样的话,高昂的学费就不再是忧虑了。
感(情qíng)和学业都陷入低潮,这让她信心尽失。周是一边埋怨学校办事拖拉,分数还没出来,另一边已听闻毕秋静以专业排名第一的分数考进清华,复试只需走走过场便可,基本已确定下来,可以说,举校轰动。她们这样的学校,能考进清华,数年难出一个。对比自己,她更加焦急不安,忧心忡忡。
关于卫卿的事,她想找林菲菲咨询点意见,她现在心烦意乱。若是以前,她根本不予理会,拿得起放得下。可是现在就没这么潇洒了,毕竟动了真感(情qíng),就算放手,亦有所留恋。可是,看目前这样,似乎要做个决断。是分是合她犹豫不决,理智上该分,可是感(情qíng)上还是希望在一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的事林菲菲一直都清楚,希望能提供中肯的建议。
她去找林菲菲时,却发现她和高杨又在一起了,有些惊讶。高杨是她前任男友,或许是前前任,两个人也不知因什么原因分手,没想到又凑在一起了。高杨将包递给她,留她们俩女生说体己话,十分绅士。
周是看着高杨高大的背影在门后消失,捅了捅林菲菲问:“你和他和好了?”林菲菲不是一直高唱好马不吃回头草,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吗?这下怎么转了(性xìng)子,肯低下(身shēn)子。
林菲菲摇头,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孽缘。”话虽如此,看得出来她还是(挺tǐng)高兴的。周是笑,打趣道:“那以前那些公子哥儿呢?”林菲菲皱眉,“别提了,表面上人模人样,衣冠楚楚,实际上就是衣冠禽兽。我算受教训了,看透了,再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高杨他也答应不再跟其他女模特乱搞,算了算了,为了他,吃一次回头草也算值得。”
周是感叹,她的事算是圆满了,可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于是将连(日rì)来发生的事告诉她,问她有什么想法。林菲菲听完,有些吃惊,问:“他都到你家过年了?”周是点头,想起这点更是难以抉择。朝夕相处,难免(日rì)久生(情qíng)。
林菲菲也知道这种劝人的事吃力不讨好,很容易里外不是人,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还是谨慎地说:“周是,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单是想和他谈个恋(爱ài),还是有其他目的--或者结婚?”
周是吓了一跳,忙摆手说:“没有,我从来都没想过!”结婚,为什么最近老有人跟她提到结婚呢!她之所以觉得结婚离她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qíng),很大原因是因为她自己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
林菲菲耸肩,“既然你不是以这个为前提,那么男女在一起,自然有分有合。想在一起就合,觉得不合适了就分。”周是无力地倒在桌上,呻吟说:“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是真有点喜欢他了--你看我现在这样,真没出息!”
林菲菲叹气,“我以前也(挺tǐng)喜欢那个公子哥儿的,长得帅又风趣,并不全是为他的钱,可是人家就是玩玩你,玩腻了,厌烦了,然后对你不理不睬了。等你再凑上去,那可是不要脸了。说实话,卫卿以前也是这么对其他女人的。”
这话说得周是心窝都凉了。卫卿对她好是没错,但是究竟能好多久?现在这样就有点泥足深陷了,万一以后他变心了呢?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苦都说不出来。以前没关系,她不喜欢他,一拍两散就一拍两散;可是现在不一样,明知不可能,还留恋不舍,到时候真被他抛弃,那也只能说咎由自取。
这样一想,幡然醒悟。她本来就只想谈一场享受的恋(爱ài),到目前为止,卫卿都做得不错。既然继续不下去,那就这样吧。她不想闹得(身shēn)心疲惫,不想万劫不复,趁现在还能抽(身shēn)退步,赶紧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周是孤(身shēn)一人,唯有自己保护自己。
当卫卿打电话约她见面时,她主意已定,于是痛快答应。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周是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决裂。
地方是周是挑的,说要去颐和园玩。她想找个风景好点的地方分手,心(情qíng)也许不那么糟糕。她坚持不让卫卿来接,说在云辉玉宇牌楼下会面。一个人骑了辆借来的自行车,老早就到了。站在牌楼下面,左等右等卫卿人还是没来,心想,难道分个手也这么艰难?
周是把手插在裤袋里乱晃悠,正无聊时,有年轻的外国帅小伙上来搭讪,问颐和园入口是不是往前走,周是那破英语,都不好意思开口,红着脸指手画脚,说前面前面,左拐左拐,往里就是。等人家明白过来,她出了一(身shēn)的汗。那小伙子见她长得漂亮,还想搭讪。周是心想,妈呀,还要问什么呀,赶紧走吧,找个英语流利的去吧。
卫卿听周是愿意和他见面,(挺tǐng)高兴的,以为她不生气了,一路吹着口哨,兴冲冲地赶来。路上照例堵车了,清华大学到颐和园那段,堵得那叫天昏地暗,他急得干脆将车扔在路边,小跑过来。
一来就见周是跟洋鬼子聊得正欢呢,他一把冲上去,搂着周是的腰,占有(欲yù)十足,表面上却用英语客气地问:“先生,能为你效劳吗?”那人明白名花有主,耸耸肩,对周是连声说谢谢,慢悠悠走了。
卫卿装成不经意地问:“你都跟他说什么了?”周是拿开他的狼爪,说:“没什么,人家就问路。”卫卿哼一声,问路问得那么殷勤!手又贴上来。周是无奈,算了算了,就当是最后一次,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