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根姬是1938年4月份来到中国的,那时才十六岁,今年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七岁;从听力、视觉、学识及人生经验当属最佳阶段,应当承认她对事物的判断是正确的。
是的,在早上她确实听到那就是一种“色狼”在唪叫。中午、从裸湖坡返回到麦豆原种场时,这以情况得到了证实,她确实看到了一只披着人皮的色狼。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中午放工不论点,不是什么十一半放工,或者是十二点放工,农民的放工的时间,全部是有队长决定。说什么时候放工就什么时候放工。他们把树苗栽种完后,才算收工。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
有一句俗语“上工如拉纤,放工如射箭。”在麦豆原种场这块地方,此话应当倒过来说。
这个时间已经让大部分农民精疲力竭,回家的路上是松松散散,弯着腰,肩上扛着干活用的工具,他们的两条腿累的拉拉,又笨重,又摇晃,象是鹅的脚步,根本没有什么放工如射前的感觉。
……上午大半天的劳动,怎么说不累。
金根姬和全大玉走在这群人的最后边,他们觉得自己是矫捷的,强健的,快活的,满意于自己付出的劳动。俩个人互相靠着,交流着,那是一种十分热情的话语,那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话语——此时此该,她们丝毫没有劳动给她们带来的那种倦容,看起来,是那么生气勃勃,仿佛刚刚下河洗过浴似的。
俩人走到麦豆原种场的农舍时,金豆妈站着了。
金根姬不知道是啥事,也站住了。全大玉抬起头,抬起手掌打着眼罩,冲一处建房工地高喊,金根姬这不知道那里是建筑工地,看到得是一处新房即将建成,脚手架上有几个泥瓦匠正在垒砖砌墙。
全大玉嗓门大,冲他们高喊:
“你们几位建房子的师傅,放工了,你们都下来吧……天不早了。”
随着金队长地一声喊,那座正在搭建的新建房子那边有个立刻搭话道:
“哈哈哈哈……,全队长俺这就好了,等把这盘沙灰用完,俺就就收工了。”
金根姬听到这熟悉地声音,心里猛地一惊,由不得转身朝上望去,她发现一个人酷似陆三客。是的,就是这个家伙。他头趴在屋檐上,手中据着一把小瓦刀,还留着一头长发,不过梳的是一个汉奸头,一说话地时候呲牙咧嘴,满头满脸都是泥巴,摆支的没有孩子熊。
金根姬当时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紧张地要命,尽管天气闷热,她似乎立刻感到全身血液都变凉了。她一直不敢想,这个家伙就是陆三客——不会这么巧吧?于是,低声向金豆妈问道:
“这人是谁呀?这个人……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我怎么看这个人,不象是好人……他也是从郭刚集过来的吗?”
“你不知道,他是三黄大队的骚货头,人送外号三条腿。”
金根姬还是不明白,站在那发呆。全大玉向她解释说:
“他就是陷害你的人,叫陆三客,你知道了吧。……他也在安灌河北岸安家了,还带来妻子和孩子。不过,他想进麦豆原种场,我没有要他。在后来,他们一家人到蒙城县高陆大队安了家。这个家伙原先在蚌埠干茅匠活的,就是挑着一套建房的工具,在居民区四处游荡,修修补补打个零工什么的。……不过这个家伙作风不正派,恶习难改。……据听说三条腿修房时,摸人家大闺女的奶来,被人家打回来的——瞧!俺能要这种人吗?过去的那些事情,俺不是不知道……这种道德败坏的家伙,俺是决不会要的。”
在金根姬看来,世上有好些真正没有运气的人。忽然一下,仇家就站到自己的面前,她望见了不爽,望见了自身生活里的漫无边际的,单调的苦楚,过去的苦楚,现在的苦楚,未来的苦楚……
“噢……应当是他。他……他还是在麦豆原种场劳动,那应当是麦豆原种场的人呀!”金根姬凝惑的问。
“不是,他才是真正的外乡人,不是麦豆原种场的农民,也不是本县人,是蒙城县人高陆大队的,俺是看在老乡的份上,才请他过来盖房子的。你看,这个骚货的家就在附近。”
全大玉随手指向西方,那是一个小村庄,距离麦豆原种场不过一里地远,那一个村庄是在蒙城县境内,确实不在怀远县的管辖范围。
全大玉接着说:
“我知道,他这个家伙来到裸湖坡就想找女人——总想和女人一起干活。他还向俺提出要求呢,让俺分配两个大姑娘过来给他拎泥兜,还说用劳动力不合适,劳动力是干重活的,拎泥兜是大材小用——这个家伙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他屙啥屎,我就不让他和女人见面,娘……先饿一饿这个狗日的。”
金根姬用非常严肃的话,提醒全大玉道:
“咱们在裸湖坡可要盯住他了,想尽一切办法,不能让他糟蹋无辜的妇女。……这样会败坏麦豆原种场的名声的。”
“……我想好了,不过没有向其它人说……等哪天夜里月黑风高,咱们这样做……派几名劳动力过去,秘密地把他给抓起来。把这个家伙藏在腿裆里的老二给骟了,省得它到处为非作歹。”
“不行不行”金根姬紧张地说。“在医学界是允许骟人的,这是一种犯法行为,情节恶劣……骟马骟驴行,骟人不行,人不是动物,是决对不能骟的。你如果这样做话,那咱们俩就不好了。”
“你不用担心了,为保一方平安,我必须这样做。要知道我干过基干民兵连尖刀排的排长,只要一刀下去——问题就全解决了。……这里没有你的事情。”
“全队长,陆三客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可以加强教肓,加强学习,人是可以改好的,思想的改变才是一个根本的改变。咱们决不能做犯法的事情,你不忘了你可是中共党员,是农民的带头人。”
“嗯!我知道的,不过这个家伙是一个危险人物,虽说他不是麦豆原种场的农民,但他直接威胁到随时麦豆原种场妇女们的人身安全,随时随地都闹出乱了来——呵呵……刚才说的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你别当真,我不会那样做的,好!好!不说了。”全大玉想继续说下去,但看到金根姬的脸色不对劲,不说了。
这时候,陆三客站到墙上,从远处传来一声叫喊:
“全队长,你……你那身边站着的是哪一位女士,俺怎么看不清楚呢?”
强烈的太阳光射进陆三客的眼睛里,他眯着双眼,也打起眼罩,象猴一样朝金根姬的脸上乱瞅。金根姬的脸部有一处阴影,这样以来,陆三客确实持不清楚。
“谁,是你大姑奶奶。”全大玉喊道,同时用一种生气而带威胁意味的眼光看他。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全队长说话真有意思,是位高手。”陆三客喜皮笑脸地说。
接下来,全大玉小声对金根姬说道:
“不过,这个家伙也有优点,就跟牲口一样,只要给他上套,他就会拼命干活,从来也不会偷懒的,高陆大队的干部也承认他这一点。”
金根姬的脸变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好象是在裸湖安家是不是个错误,或者说不该到这里来,不该见到过去的仇家。
“我真没有想到,在裸湖坡又见到这家伙,真巧!看到就看到吧,坏人到处都会有的。”
金豆妈似乎猜到金根姬的心思,说道:
“劳模嫂子你放心,他不敢再惹事生非了,我跟他谈过了,在裸湖安家的女人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首先就找你算账。你想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好好好,我保证不会做哪种事情了,如果在做哪种事,你让裸湖坡的劳动力把我的头砍掉,让他们当球踢。”
俩个人开始走了,于是金根姬向全大玉跟前走了一步:
“我不怕的,他不是人,没有什么好怕的,其实在河工上他已经受到惩罚。不过,全队长你不能说过头话,讲话做事要注意分寸,也要加强政治学习呀!”
“噢!是的,是的。”全大玉诚恳地回答道。
金根姬扭一扭脖子,脸上现出开朗的神色,似乎是证明自己是光明磊落的。应当说,她的自我感觉从未像现在这么好,也许是无拘无束的心情和自信心给她增添了力量,也许是有全队长在身边有自己最信赖的人做后盾,让她走起路来挺胸抬头。
她似乎明白了陆三客不是为她而来的,是在走头无路的情况下才到这里落脚的。猛然想到今后的日子里,要和他要保持距离,好好过日子,不再出现挑衅和报复。
见到陆三客,丝毫没有影响好的情绪,她的笑容算不上难看。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和全队长向走进村子,浮想联翩,脑子里又一次出现抹不掉的阴影。但她又一次告诫自己不能软弱,他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可以不理他,我也不怕他,日本人都被我们打倒了,他不会是日本人第二。
不会,他永远不会。
这时,身后又传来陆三客的喊叫声——他站在搭建房屋的脚手架上,冲下面拎泥兜一个小工喊道:
“直棍,郝直棍,这个驴踢的……你怎么停了哎!快来灰!我日你嫂子的圈。”